第三章 观星者，低下头！（三）

“来人，快把他抓起来！” 那个满头大汗的秃子刚在自己的豪宅里坐下，气还没喘匀呢，就指着随他一同进来的黑衣年轻人大喊起来。 黑衣年轻人正是卡尔，要抓他的也正是他方才解救的北方司教。 意识到这个小人恩将仇报，卡尔也明白最初的计划已经行不通了，现在最好开溜。 谁能想到这个司教竟然会这样对待自己的救命恩人！ “怎么无缘无故抓人？我刚才还救了你！” “妖孽！你接近我，有什么企图！” 好么，什么毛病，这人。到底哪里惹他了？ 卡尔恨不得打自己两个耳光，怎么会想着和这种人一般见识！ 走为上计，走为上计。 一问一答的功夫，护卫已经围上来了。 仔细看都是些皮肤发灰的揽月民，装备了净教的甲胄和兵器，但歪戴盔帽，斜穿甲袍，明显集结之前没有在好好值守。 再细细观察这些人，一个个目露凶光，痞子气息极重，看上去很不讨人喜欢。 糟蹋了一身好装备。 这些护卫里有几个眼熟的，被卡尔认出来了，就在刚才他救走的队伍里。 什么叫物以类聚啊，这几个坏东西之前路上欺负村民草菅人命也有他们一份。 「就拿你们开刀吧。」 嚓啷啷拔出剑来，事先瞄准好的其中一个就在寒光下被斩成两段，但敌人毕竟数量众多，倒下一个很快就会有后排的补上来。 卡尔向左突围右边的人就围上来，向右亦然。 不过这也正合卡尔的意，他开始左右来回拉扯，挥舞着佩剑专挑认出来的那几个杀。 前排的护卫们根本跟不上他越来越快的速度，后排补上的人也不能快速调整到和前排人步调一致，一团人逐渐挤在一起，最后你踩我我绊你，全乱了。 原本严密的包围圈，现在变成小丑互相冲撞的混乱滑稽戏，卡尔乘机随便找个薄弱环节杀出一条缺口逃之夭夭，只留下那个躲在众多护卫后面的秃头无能狂怒。 司教的怒吼在夜空中回响，然而漆黑的夜空吞噬着他的怒火，逃走的黑色年轻人很快借着夜色消失得无影无踪。 逃出豪宅后，卡尔找了一个还算隐蔽的小巷稍作休息，擦一擦身上和剑上的血迹。 他抬头看看天空，不见群星闪烁，只有似黑非黑的幕布。 稍事休息后，他依然想不通那个司教的行为逻辑。 他不曾在这些人面前使用魔法，甚至故意内敛魔力场，让自己的表皮蒙上一层受污染的灰色。 兴许是自己的行为于当地那些被迫归顺的揽月民们存在差异，导致被识破了。 既然存在反抗组织，那无故冒出的未知高手一定是对方派来的间谍？ 可自己安全了就过河拆桥，这未免有点太… 其实想这么多也没用，对于卡尔这样从小长在和睦的王庭中，接受着贤能教育的人来说，卑鄙小人的心思再怎么琢磨也很难完全理解。 他心里生出对这种人的无限厌恶。 但是，接下来去哪里呢。 卡尔放出自己的魔力场扫描城里的布局，每一处阴影都能变成卡尔的眼睛，尤其是在这样乌云遍布的夜间，卡尔更是行动自如。 他很快发现了城中的图书馆无人值守。 或者说，那里已经是一片废墟，无需有人值守了。 「多可惜啊，虽然这也在意料之中，焚毁书籍，消灭观星者的知识，就是焚毁克拉王的统治和传承，进而毁灭克拉王在揽月之地建立起来的文明，消灭他们的历史。」 卡尔收回魔力感知，身体开始逐渐融进阴影里。 「看样子是最近才烧掉的，或许能找到些有用的信息呢？」 就在他完全融进阴影里的一刹那，一股久违的感觉涌进卡尔的脑海。 念流？ 阴影依附于大地，依附于灵脉，万物之念会在机缘巧合之下，以魔力波动的形式留存在灵脉的网络之中。 或者，还有更简单的体会到念流的方式，那就是魔法师强烈的情绪产生的强大魔力波动，这类念流普遍存在于阿拉米亚魔法学院的图书馆藏书里。 黑色的魔法师此刻行走在灵脉的支流上，他听到千年来留存在这片土地上的种种声音。 身为过客的他，和揽月之地千年来的血泪短暂邂逅，震撼自不必多说。 可是他依然装作不在意，他让自己把目光完全放在前进的方向上，把所有精力都放在当下的事情上。 「你让我看这些，是想做什么呢？我不过是个旅客，我又如何帮你。听我的吧，尊敬的克拉王啊，你若真灵识尚存，就给我看点更有用的，比如…」 仿佛是听懂了卡尔的话，灵脉中的灵力突然改变了流向，将卡尔推着来到了图书馆的废墟前，随后，一个个清晰的画面浮现在卡尔的意识中。 …… 绝望。 我本来是如此的绝望，三年以来，我们组织的一次又一次反抗被打击得支离破碎，物资难以为继，同志们一个个牺牲，最后的最后，即将崩溃的边缘，我们发动了一次几乎送死的袭击。 一切都是我的错。 我知道，那样的作战没有意义，我知道，我是在拿着我们这最后二十三人的性命为我那已经彻底幻灭的希望做陪葬。 他们本该活下去的，就算不战斗，也还能藏起来，不用跟着我送死。 可是我太自私了。 我没有告诉他们这一切。 我无法想象，倘若没有遇到那位白色的使者和她的同伴，我将面临的是怎样一副令人绝望的景象。 我背叛了我的弟兄们。 直到我被他们救下，我才明白过来，我根本无法面对战士们在白白牺牲的时候那迷惘的眼神。 好在这可怕的场景没有发生，他们不用陪我去死了，我也还可以苟活，当我看着使者那美若天仙的脸庞时，竟然有一丝可悲又罪恶的窃喜。 可是我也更加感到不安了。 若她说的王真实存在，也一定能够看穿我的把戏吧？ 天啊，我又如何敢于向众人坦白我的罪行，我只能埋藏起来。 只当那个背叛了众人的我、打算葬送复国的一粒星火的我，已经死在方才的战斗中了，现在残存的这个空壳，就任我的王驱使吧，以此来弥补我背叛同伴的罪责，也弥补我们曾经同族相残的罪责。 王上啊，我的王，我们的王，不论您现如今是何种模样，我都愿意效忠于您。 请您将侵略者赶出我们的国土，再次君临揽月之地吧。 …… 死寂。 卡尔在瓦砾堆中躺着，天上尽是乌云，看不见星空。 他手里拿着一部尚未被完全烧毁的雕版典籍。 这部雕版典籍被砌在墙壁里，火灾导致房屋坍塌使它重见天日，又因为包裹了青铜的缘故，里面用于记录的雕版才得以幸存。 卡尔认识揽月之地的文字，但雕版上的内容他依然无法理解。 “克拉王的暴政…反抗…恢复诸国…” 一位世人称颂的贤王，他的功绩如此之大，怎么会和暴政联系在一起？ 难道早在千年前，揽月民们就背叛了他们的王？ 这里面有些什么外人不知道的隐情吗？ 或许去众星之顶的行程该加快了，此前都是拖拖拉拉的，现在有些后悔了，现在他觉得该立刻启程。 可就在整备动身之际，卡尔发觉自己身边多了一个红衣的修女。 她就坐在半臂距离处的一块残缺石雕上，黑色的夜幕根本无法盖住她如火一般鲜红的头发，她的眼眸不断变化着红色的条纹，好似流动着烈焰与雷电，然而她的神态却平静得可怕。 卡尔刚想转身离开，就被她拽住手臂拖回来，按在墙上。 他和她近距离面对面，背后是厚实的墙壁，她还不断靠近，这距离再近一点都能亲上了，可是卡尔根本无法在修女的眼神中读出半点情绪。 这修女的面容可以说是倾国倾城级别的，加上她那丰满的体格，和柔美到一种夸张程度的身体线条，此刻就近在咫尺，能感受到对方的呼吸，甚至是从躯干接触处传导来的心脏搏动，就算是定力很好的卡尔也会有那么片刻的颤抖。 说实话，从刚才被壁咚开始，卡尔就一直狼狈地在心里默念艾莉的名字，让自己的意识游离开眼前这一对抢眼的红色眸子，回忆和哪个白色少女在一起的点滴，到这个时候卡尔才对此前一直压抑艾莉的求爱而感到些许后悔。 但这后悔也就是片刻而已，他知道自己的选择没有错，艾莉也知道。 那女人的体温显然不是正常人，才和卡尔接触一会儿，卡尔就觉得烫了，她周围的空气显然变得炎热。 虽然现在是夏天，但也不会有如此炎热的气温，何况是晚上。 火？ 卡尔看到她炽热的魔力波动正收敛在皮肤之下，她通过肢体的接触侵入了卡尔同样收敛在体内的魔力场，灼烧感从胸口蔓延开来。 “你…还不动？”不知过了多久，修女终于开口了，她的声音若圣堂中清脆的摇铃，又像羽类的啼鸣，“这样近在咫尺的刺激感…你很享受么？” 等她说完，卡尔感觉灼烧感变本加厉了，她的脸上也终于浮现出了一丝得意的神情。 卡尔知道不能这样坐以待毙，但没搞清对方来意，就这样推开是否太失礼了，既然她愿意一直这样，卡尔也乐意奉陪。 总之，卡尔有自信最后吃亏的肯定不会是自己。 他耸耸肩，把目光夸张地移开，表示自己无所谓。修女脸上得意的神情很快就消失了。 “你，你占我便宜？”修女身体往后缩了一下，但手上继续施力，几乎是要把卡尔按进墙里去。 “你自己贴上来的啊。”尴尬地笑笑，试探性地轻轻把头往前靠靠，偏一点避开修女的脸，耳语道，“你不会想等我推开你吧？” 卡尔摊开双手，面对修女覆盖着轻薄布料的柔软身体，以乎触碰到任易一点都会显得失礼。何况是推开。 这种尴尬的状况，卡尔只有回以笑容，和无动于衷。 “嗯…也不是不行。”卡尔将双手轻放在修女双肩上，“失礼了。” 修女打了个寒颤，卡尔的魔力场此时已经将她彻底包裹，如果她不退后，下一刻会发生点什么就很难控制了。“才…才不是！你是谁？你要干什么？” 修女松开卡尔往后退几步。 “该我问你才对。” “你是观星者？你是反抗军？” “你觉得是就是了？我看你也不像那种穷凶极恶的人，好好交流总做得到吧？一上来二话不说就把我按在墙上，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要非礼我呢。” “什么逻辑？”修女摇摇头，缓缓坐下，“我找你，是因为我看见你在影子里了，可是你的法术里没有星空的气息，而且，我读不出你的念头。” “刚才那个？” “对，我在读心。” “放心吧，我不是敌人…”卡尔停顿了一下，“至少现在不会是。” “我怎么信任你？” “交个朋友嘛。”卡尔指指远处的众星之顶，“你带我去那里，作为回报我帮你做一件事，什么事都可以哦。” 知道卡尔的目的地后，修女仿佛松了一口气，随即瞪大了眼睛，声音开始变得更像琴声，就像变了一个人。 “容我拒绝。”话语伴随着热浪一起袭来，“所有人，未经许可不可靠近那所重地！我现在确认了，你是反抗军的奸细！就算不是，也一定是敌人！” “喂，你们净教的没一个能好好讲话的吗？” “很遗憾，”修女说着背后逐渐显现出六对燃烧着烈焰的羽翼，“我能感觉到你是个强者，既然已经确认了敌我，那我就能放开手脚和你战斗了。” 周围气温陡然升高，仿佛残垣断壁中的死灰都要重新燃烧起来了。 “你是什么武痴吗？好好讲话，能不能听懂？”卡尔心烦的很，今天净遇到这种不能好好讲话的家伙了，他顶着一阵强过一阵的热浪对着她大喊，“我！不！是！敌！人！” 但是对方装作没听见，继续施压。 “吾乃大天使尤利安娜，我以天使之姿向你这位强者发起挑战，”天使高洁的声线从四面八方传来，此时新建的教堂也响起了钟声，天快亮了，“很久没有认真战斗过了，让我享受一下…与你的这场战斗吧…” 卡尔看着眼前这个天使，她的衣物已经被烈焰完全焚毁，六对羽翼中的两对折过来代替衣物遮住了自己的隐私，烈焰爆燃所发出的强光让人只能看到她身体的轮廓，展开的剩下四对羽翼大概有四丈长、高，能遮住半边天，将近黎明的天空因为她的存在而提前亮起来，虽无法与真正的太阳争辉，但一定比太阳曝晒热上几千几万倍。 “手痒想打架过瘾就直说，整那么复杂谁懂啊。行吧，事到如今也没必要藏着掖着了。” 说着，卡尔轻叹一口气，黑色的符文随着呼出的气息一起从卡尔口中涌出，原本放出的魔力场收缩回来在卡尔身体周围形成一个刚够包裹卡尔的圆球，将火焰的浪潮不断偏折到别的方向。 他的身体恢复了色彩，眼白被符文占据，符文越聚越多，变成眼泪从眼眶里流出来。 符文从想得到的、想不到的任何地方飞泻而出，强劲的魔力波动前，那天使的烈焰也出现了微小的晃动和闪烁。 “哈哈哈哈，你果然是个强者，还等什么？来吧，享受厮杀吧！”天使把火焰拧成一把长刀，指向黑色的魔法师。 “好啊，我就全力打到你满足为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