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观星者，低下头！（四）

这是一个阴翳的上午。 反抗军暗哨上的哨兵发现了城市方向亮起一道红色的火光。 是天使。 或许是哪支反抗军的进攻遇上了天使，可怜的人，就要这样烧成灰烬了。 哨兵将此事转告了怜。 怜叫人去取关于天使的详细文字记录，随后转向坐在一边的白色少女，说：“天使已经许久未出现了，自从反抗军的大规模行动逐渐销声匿迹后，天使的出动次数也逐渐少了。在和大部队失去联系后，我们已经快一年没有见到天使的火光在视野内亮起了。” 白色少女理一理头发，回应道：“你准备怎么做？派我去支援吗？” “我本想这么做，可是…”怜表现得不是很自信，他捏紧了手里的笔，眼神游移不定。 “可是？”此时文字记录呈送过来，直接交到了艾莉手中，艾莉接下后点头示意来者可以离开了。 “天使的武力很强，还是不敢冒这个风险。” 艾莉看着资料，点头说：“嗯，我同意，就像昨晚我们商量的，当务之急是要去众星之顶——这个计划不能被扰乱。我会保证你们的安全，同时我也需要你们做向导。” “以您的实力也不足以硬闯进去那个禁区吗？” “只是不认识路。现在各地之间的通路都被净教严密封锁，你们能存活到现在也是仰仗着一些避开封锁的特殊手段吧？” “是的，在不同封锁区域之间来回穿越以躲避追捕，是我们这些残兵败将得以苟延残喘的至今原因…” “好了，别妄自菲薄了。”艾莉没有让怜继续说下去，怜说的话在她听来都是些丧气话，索性站起身往岩洞外走去，“既然是反抗军，就该拿出点反抗军的志气来，总想着输的人是赢不了的。” 走出怜所在的耳室，爬上较高的平台，这里是一处藤条遮挡的隐蔽观察哨，崖壁上天然开出的一个岩窗能够时刻监视上下山必经之路上的敌情，再往上就是通往山顶的梯子。 艾莉没有继续向上，停在梯子前撑了个懒腰，转换了一下心情。 透过藤蔓也能看见远处的冲天火光，看来战斗很激烈，也不知是什么人能够值得净教出动大天使这种级别的高级战力。 等一下？ 艾莉注意到火光突然闪烁了一下，她不会认错的，尽管只有一瞬间，那个方向的天空彻底被染成了黑色。 不是幻觉，那是某人法术的辉光。 黑色的法术有很多种，这种浓墨一样纯粹的黑色，在艾莉的记忆中却只有一人。虽然这世界上见识过这种法术的人屈指可数，但艾莉实在是太熟悉了，她看错什么都不会认错他。 “怎么是你在…”白色的少女揉揉眼睛仔细看那个方向，于是又看到了一次黑色的闪烁，“不知道你这次又打算搞什么，不过既然是你的话…”艾莉不再看向那个方向，朝着来的路走回去，“那什么大天使，这回恐怕是要吃点苦头了。” …… 几次试探性的交锋后，卡尔摇摇头，开始闲聊。 “你的烈焰看似如惊涛骇浪一样汹涌，实际上不过是可笑的虚张声势罢了。” 卡尔在火海中漫步，他的肢体正逐渐变成一团团黑色的符文，烈焰不断焚毁从球形结界中飞出的字符，但后者似乎没有穷尽。 “你知道，用火的最高境界是什么吗？” 天使没有回答卡尔的问题，不断用火焰拧成的长刀劈砍结界，越是无法伤到卡尔分毫劈砍的间隔就越小，火焰的温度也就越高。 “有人说，火焰是战争中最重要的武器，而使用火焰的最高境界就是焚毁一切。所以每一个想要拥有战斗力的魔法师都必须学会使用火魔法。” 卡尔拿出一个透明的空瓶子，接住已经符文化的眼泪，他泪如泉涌，语气却不带半点悲伤。 “当年听到这个说法我不以为然。” 天使的攻击还在继续。她只当这些话语是卡尔对她的干扰。 “我以为还有更高的境界。” 卡尔的身体已经彻底被符文覆盖，他停止放出符文，转而使结界破裂，露出看似孱弱的本体。 “上古时代人们第一次点起火来，是为了什么…” 见到卡尔攻势暂缓了，天使抓住机会将长刀收回，火焰凝聚在手中变成一对巨大的龙爪。 “是为了照明和取暖啊。” 她急速接近，挥出了一记几乎必中的爪击，如山崩一般朝解除防御的卡尔拍下来，而就藏在这一击的背后，卡尔瞥见了蓄势待发的另一击。 “哦？知道我的抵命符盾不能连续两次生效？聪明的小鸟。” 卡尔不紧不慢不避让，一声清脆的水晶碎裂声后，他穿了过这一击，毫发无损。 挥空了一击的天使立刻跟上下一击。 “可惜。” 周围的空气流向突然改变了一瞬间，卡尔停止了流泪，一股前所未有的杀意生生逼停了天使的追击，她下意识向后退出很远。 “很聪明嘛。” 卡尔继续闲聊。 “他们说，那不是火焰，那是异端邪说。失去了那高洁的元素特征，魔法就会变成污秽的邪术。” 卡尔完全符文化的脸上用字符拼凑出了一个（·ᴗ·）。 天使依然不敢也无法靠近。 “我只笑他们肤浅。” 远处的天使听出卡尔的声音似乎同时在说着两句不同的话，这时她才反应过来，此前他所说的那些并非是单纯用于干扰的废话，有一些咏唱的音节被藏在里面，一个足以逆转攻守的法术早已悄悄准备就绪，现在，只差最后的发动词了。 “【FiLaZeiA】！” 某串闪烁的符文被卷成球状，以肉眼难以捕捉的速度直直向天使飞去。 那些饿狼一样扑上来拦截它的火焰被它尽数吞食，到达天使面前时，符文已经不再闪烁，而是变成了炽热的橙红色。 天使感觉到危险，立刻用半边羽翼挡在身体和符文之间。 下一瞬，符文化作强烈的冲击波将挡住它的羽翼震了个粉碎。 “所谓的火，其实是名为燃烧的发光发热的自然现象，而所谓的火魔法，就是带来光和热的法术，因此，纯粹且可控的放热，便是火焰的最高境界…” 天使惨叫着跌落在地。 “我非专精使用火焰的人，刚才只是餐前即兴的一个小小戏法，还望客官喜欢。” 他缓步走向躺在地上的天使，手里拿着灌满符文眼泪的小瓶子。 “接下来，才是前菜！…” 天使看着卡尔走过来，大口喘着气，痛苦和兴奋使她浑身轻微痉挛着，她脸上的恐惧不再，而是笑起来：“呵呵，高热、膨胀、压缩空气，好一个火魔法的最高境界。” 她缓缓爬起，表情逐渐写满了愉悦。 “但是，我还没有满足！”天使张开残缺了一角的所有六对翅膀和双臂，让身体漂浮起来，高速向卡尔飞来，“燃烧、厮杀、痛苦，再多些，再多些，再多些！我实在是享受极了！” 【堕天使之拥】 卡尔依然没有闪躲，他沉默着，任那个天使将自己抱住，燃烧的羽翼缓缓合拢，很快就完全包裹住卡尔的全身，火焰缠绕在卡尔的肢体上，不断烧蚀着覆盖卡尔体表的符文。 天使以为自己得手了，她轻吻一下那个毫不反抗的符文人形，随后用琴声一般优美的声线说道：“燃烧吧，将你烧成漂亮的舍利子…但和那些来找我送死的观星者不一样，我会把你做成吊坠，戴在胸前的…” 但是她想错了。 “想要直接吃主菜么？”卡尔抱怨了一声，“不可以哦。” 一声清脆的水晶碎裂声后，天地在一瞬间被染成了纯粹的黑色。 …… 一个精致的墨水瓶掉落在地。 清脆的碎裂声。 “卡尔？”艾莉听到响动推开门，却发现一柄锋利的匕首刺入了卡尔的心脏，他瘫软的靠在椅背上，行凶者已经跳窗逃走。 “卡！尔！”翡娜也跟着艾莉进入房间。 相比惊慌失措的翡娜，艾莉的大脑此刻一片空白，因此显得的异常平静。 他半闭着眼睛，奄奄一息，口中念叨着一些听不懂的语句，地上满是黑色的液体，已经分不清是打翻的墨水还是血。 这是卡尔和艾莉来到魔法学院的第一个年头，卡尔推动的学制改革倡议正当是的最受欢迎的时候。 刺杀者可能万万没想到卡尔能够活下来，因此在刺杀发生之后不到半小时，【改制派领军人物——卡尔·莫尼·萨罗亚】的死讯就传遍了校园。 之后的几天里，谣言漫天飞舞，最能澄清事实的卡尔并没有出现，一直与他形影不离的艾莉也闭门不出，改制运动土崩瓦解。 并非卡尔想要玩消失，他确实受了严重的伤，这几天一直昏迷不醒，若非当天艾莉和翡娜想尽办法抢救卡尔，他也捡不回这条命。 “艾莉…别去…” 卡尔醒来时，守在他身边的其实是翡娜，主要修习灵力类治愈术的她，为救治卡尔付出的最多。 翡娜和艾莉以及事发后知情的几个改制派核心学生，经过半天商讨，对外隐瞒了卡尔生还的消息，这是为了保护虚弱的卡尔不会遭到二次刺杀。翡娜带着一同学医的另一位同学两人轮流休息照看昏迷的卡尔，还有两位平时关系很好同届生在屋外轮流值班守卫，他们都是卡尔的恩人。 这几天艾莉也病倒了，似乎是有人在她的食物里下了毒，但艾莉对毒物的耐性超出预期，于是没能顺利毒死她，她也在房里躺了好几天。 无法在生死一线的时候陪在卡尔身边，这是她一直以来的遗憾。 事后艾莉一直说翡娜是卡尔的救命恩人，但是翡娜没什么自信，总是将卡尔的康复归结为众人一起努力的结果。还说若不是艾莉保持着警觉，听到异常响动第一时间放下手头的事去查看，一定会错过最佳抢救时间。 但其实卡尔觉得这件事她们两个都有起到关键作用，没必要互相推让。 卡尔站在教室门前的时候，台上讲课的教授还以为他是鬼魂。 他只说自己生了一场大病，对刺杀一事闭口不言，对重组改制也毫无兴趣，他带着艾莉每天泡图书馆也是这个时候开始的。 一场学期末的改制风波就这样虎头蛇尾的过去了。 转眼第一学年结束了，关于魔法的入门课程已经全部结束，每个学生都要在假期中选好自己的科室并进行考核，以决定入围正式学员或者跟班旁听。 翡娜如愿入围了灵力科的元素医疗专业，艾莉顺利去了没什么人的光影科进修光魔法专业，其它几位同届的朋友也都进入了自己想要的专业或者跟班旁听，不愿旁听的就去了别的不用考核的冷门科室，只剩下卡尔。 以他的成绩当然是随便选方向，只是他还没做出选择。 艾莉回到他们住的林中小屋时，卡尔还是坐在他十几天前遇刺时候坐的那个位置上，他手里把玩着那天打翻的墨水瓶碎片。 这曾是一个精致的墨水瓶，水晶雕刻而成的瓶身已经碎成几块，断面尚沾着混合了血液的墨水。 “卡尔，我拿到光魔法进阶课堂的准入许可了。”艾莉把新的身份牌拿给卡尔看，显然她很高兴。 “恭喜你，艾莉。”他没有抬头看，不是冷漠，只是在思索些什么。 “还没选科室吗？” “嗯。”卡尔放下那块碎片，抬头看向艾莉。 “那你想好选什么了吗？”艾莉问，“不如你来我们光影科吧，瑞教授人很好，你是知道的，推动改制的时候他可是帮了大忙。” “那我更不能去了。” “啊？没事，他不会怪你的，为了改制你都差点没命了，我们都理解你的。” “嗯，我明白，瑞老师就劳你保护吧，我已经想好去哪里了。”卡尔又拿起墨水瓶碎片，“有个因为教授去世无人继承，在几十年前就冻结了的无人科室，你记得吗？” “你是说…” “对，我明天就去向校长提申请，恢复语文科，”卡尔念起修复咒，手里的墨水瓶逐渐复原，“我会兼任图书管理员和语文科的学长，没有教师也没关系，我会翻阅已故教授的著作以及研究手稿，自学…” …… 天使感受到强大的魔力波动拉扯着自己的意识，天旋地转，仿佛要将灵魂与身体剥离，她感受到，那正是她渴求的，一种熟悉的有关于死斗的刺激感占据了她的脑海。 惊喜，十分惊喜，她从出生起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兴奋过。 她的肌肉抽动着，肢体扭捏着，她把那团烧焦的符文抱得更紧了。 烈焰再次肆虐起来，火光却怎么也照不亮黑漆漆的世界。 “这前菜，可合你胃口？” 卡尔的咏唱声又一次响起来，名为尤利安娜的天使被牢牢禁锢在她所拥抱着的符文人形上，黑色的墨汁侵蚀进她的肌肤、她的羽翼，带来钻心的痛楚。 “啊！哈啊…我…啊哈哈，不，啊啊啊啊啊…等一下，呃啊啊啊…” 天使痛得惨叫起来，极力挣脱，却被更多符文链条束缚。 “别想逃哦。” 天使挣扎着，她再享受痛楚也不敌本能地想要逃命，她用火焰构成的利爪撕扯起符文组成的人形，却发现那只是个空壳。 “别急，还有呢。” 温柔的咏唱声中，她逐渐沉入符文的海洋。 成为猎物，浸没在墨水的海洋里，炽热的天使也被浇熄了她的火焰。 窒息了，要窒息了。 她挣扎着，刺激和欢愉如烈酒一般上头，她突然醒悟了，原来，死亡的感觉竟然比痛楚还能令她愉悦。 “已经饱了吗？这可不行，晚宴还没结束呢。” 她终于停止了挣扎，只任由身体大幅度痉挛，她的意识被快乐完全侵占了。 多么…美妙的…死亡… “那么，最后赏你些特殊的甜点好了。” 尤利安娜感觉到自己的快乐来到了顶点，她仿佛进入了一个充满迷幻的世界： 在一处彩色湖水的的湖畔，自己心仪的某人坐在那里，他生着一对直挺挺的墨黑水晶角，黑发、黑眼，一袭纯黑的法师袍，手持一个水晶制成的精致墨水瓶，另一只手拿着一柄纯黑的法杖… 天使，爱上了一位魔王。 尤利安娜缓缓走向他，娇羞地钻入他的怀抱，然后双手穿透他的胸膛，将心脏取了出来，那是一颗晶莹剔透的晶体心脏，透明的血液在里面流动。 她把他的心脏抱在胸前，永久地闭上了眼睛。 “嘿嘿，可爱的人…我要和你永远在一起…” …… 天使一族的使命就是为了天族的王室四处征战，向天父天灵天王三位一体全知全能的净土之主效忠，为祂和祂的教廷开疆拓土，将祂普世的教义传播到世界的每一个地方。 天使是这个国度最强大也是最光荣的一众。 而她，是天使们眼中的耻辱。 这并非她弱小，相反，她异常强大。 在天使的训练营中，她将战斗胜利后的奖励和战斗时受伤的痛楚、刀剑捅入人体时候的微妙手感联系了起来。 此后她几乎每次都会杀死陪练的对手，就算是面对自己的父母，她也不曾收敛那疯狂的战斗欲望。 疼痛使她快乐，厮杀使她愉悦，欲望日盛，疯狂愈演愈烈。 她享受着受伤的感觉，享受着杀死对手时的快感。 她在训练的对战中重伤了陪练的父母。 她的兄弟姐妹为了报仇，一齐向她发动攻击，最后都死在了她的羽翼下。 在飞舞的骨灰中，她的金发逐渐间被逆流的魔力染成了血红色。 她堕天了。 教廷出动了战役规格的部队才将暴走的堕天使镇压，他们原本会杀死她，但教宗饶了她一命，他以感化为由把她留在自己身边做修女。 几年后，遇上了与揽月之地诸侯联军的战争。 在教宗的调教下已经收敛不少的她，听闻了这个消息便主动请缨，于是教廷让她押送诸多流放的罪犯到揽月之地补充圣卫军。 作为奖励，她恢复了天使的编制，并继承自己的父亲成为一位大天使。 但众人不知道的是，这位嗜杀的疯狂天使，其实从未收敛，只是教宗教会了她如何将杀戮的欲望掩藏在平静的外表之下，又教她如何和友军配合，进行更高效地杀戮。 她学得很快，每次她因为聪慧而取悦了教宗的时候，也总能受到令她愉悦的鞭挞和刀割奖励。 教宗调教出的是一个扭曲、疯狂且极端危险的杀戮机器。 来到揽月之地后，她终于可以尽情杀戮了，联军的攻势常常被她凭一人之力化解，在她的羽翼下，联军战士的存活率几乎为零。 平时，她只是在教宗身边服侍的乖巧侍女，是一个柔弱的修女。而一旦上了战场，她就是那个带来绝望的恐怖炽天使。 可是，三年过去了，联军变成了小股反抗军，大规模的镇压行动逐渐没有了，强大的天使也没有了出动的理由。 碾死那些蚂蚁，并不能让她感到快乐，连续寄出几封申请调回教宗身边的信也石沉大海。 她被冷落在北方的一所图书馆中，看守这里陈旧的书本，每天和霉斑作伴。 这里是从揽月之地各个诸侯地界掠夺来珍宝与图书的中转堆放点，他们最终会被运到远在大洋彼岸的天国。 但是只会杀戮的天使并不理解，她只知道，自己已经很久没有享受过杀戮或是痛楚带来的快乐了。 且克拉王的遗产再多，也有穷尽，这处图书馆还是彻底冷清下来。 终于有一天，她再难压抑自己的欲火。 虽然她依然压抑着自己的发挥，但是暴走的烈焰还是吞噬了整个图书馆，那场大火除了她无人生还。 后来，人们放弃了与她沟通，放任她自己在图书馆的废墟徘徊。 她徘徊、游荡、纵欲，但从未离开过废墟——有人下了限制她离去的禁制，有敌情才可以走出这个范围。 就这样，一直到某天子夜，那个仿佛命中注定的黑色魔法师从影子中站起身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