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圣城与亵渎者（四）

“代价？”卡尔已经把法术捏在手里了，他明白这个词在经文中意味着什么，“向谁供奉？你吗？” 说着，卡尔将魔力场扩散出去，在场的老板和伙计两人都被压得喘不过气来，但是这个单翼的准天使竟然不为所动。 这倒是让卡尔有些惊讶。 她颤颤巍巍站起来，可以看出其实还是受到影响的，只不过这孩子似乎在承受能力上天赋异禀，稍加训练一定是一个很好的前锋破阵手。 在卡尔眼中，她就好像大天使尤莉安娜的幼年。 「真是极其合适的素材。」卡尔心里感叹了一声。 那一头，天使种的女孩晃动了一下她的单翼，面露诡异的微笑，说：“我知道了，我杀不掉你们，那…至少让我几招？” “顶多让你两招，毕竟我只会两招。”卡尔摇摇头，然后笑了一声，“嗯…你还没自我介绍吧。决斗不是都要报上名号的么？还是说…” “妃德莉娜！”她突然开口打断了卡尔的长句子，“我叫：妃德莉娜·安罗卡。我知道你在话里藏咏唱音节了，以前见过，只不过那个人没有你这么强…被我开膛破肚，丢在教堂大门顶上了…” 卡尔明白了，他知道眼前这个女孩为什么能承受住自己如此的杀意了。 她本身也是个杀人如麻的【妖孽】啊。 卡尔收回魔力场，淡淡的说：“你是亵渎开膛手？报纸上的那个在圣城连续作案十几年的连环亵渎杀人犯？” 孩子笑了笑，小翅膀扇动的更快了。 “有些是我。” 卡尔摇摇头，并不相信：“你看起来不大，才十几岁啊。” “是我！只是我长得幼态而已，其实我可是已经成家了哦。嘻，抛去大量的已经被我们处理掉了的模仿犯，还有一些作品，便是我丈夫所为！” 她的丈夫？ 啊，关系越来越搞不清了。 “那你现在究竟多大？” “二十六！” 好吧已经不能称之为孩子了。 这位准天使的翅膀又一次快速扇动，说：“好了，现在你能开始决斗了吗？” 卡尔皱着眉头，心中碎碎念道：「你们天使都这么好战的吗？」 “我叫卡尔，这位是家妹艾莉姬。”他叹口气，做了一个请她过来的手势，同时说：“我不动了，能伤到我，就算你胜。” 卡尔说话的功夫，那准天使已经手持一把锋利的弯弧短刃攻过来了，而卡尔不慌不忙继续放慢语速说着，到他话音落下，准天使已经被艾莉按倒在地。 “哇，说好的决斗呢！！！你为什么用场外啊！！！你这个下贱的魔族佬！！！” 准天使躺在地上挣扎着，艾莉构筑的光牢将她牢牢锁死，一点力也使不上，她只有破口大骂。 对此卡尔只是摇摇头，说：“我没说是单挑吧。” 这孩子到底还是和外表一样，多少有点单纯。 “怎么会有你这种卑鄙的家伙！好，上我的刺杀榜单上了！总有一天我要剖开你的肚子，然后把狼狈且恶心的你，挂在你信仰的那个神的圣像上。” 「很可惜，我不信神。」 这句话卡尔没有说出来，语句到嘴边变成了一种忍俊不禁的笑容。 “想活命，就带我们去圣城。这次我说得够明白了吧？” 准天使停止了挣扎，沉默了一会儿，说：“那如果你们能救出我丈夫的话…” “救人？”卡尔大概能猜到发生了什么，“说说看吧。” “先放开我！” 卡尔点点头，自顾自坐下了，艾莉也解开光牢，放准天使出来。 她坐在卡尔对面把原本艾莉坐的位子占了，卡尔示意艾莉坐到身边来。 艾莉贴着卡尔坐下，随后准天使妃德莉娜开始讲述： “我的丈夫叫做：奥力法·安罗卡，是圣卫军主天使军团统帅的次子，接下来请你们一定要相信我说的话，我们家真的是冤枉的！” 卡尔点点头，艾莉却在摇头：“你们两个杀那么多人可是你自己承认的。” “艾莉。”卡尔把艾莉按进怀里，阻止她继续说下去。 在净教的经文里“我们家”和“我等”的读音真的太像了，以至于艾莉可能并没有理解这位准天使的意思。 “我说的是别的事，我和奥力法杀的都是些异端，被冤枉另有其事啊…” …… “逃！” “逃的越远越好。” 单翼的天使在圣城的下水道里奔跑着，她必须通过这种方式逃离圣城。 对于很多人来说，进入圣城是通往天堂的第一步，这里是无比美好的地方，但是现在，对于逃亡的天使来说，圣城是一个危机四伏的死地。 她只记得自己要逃跑，是她的挚爱用性命为她争取的机会。 “妃德莉娜，你该明白我的心意的，我们家哪怕只有你一个人活着，我也能够放心去死了。” 妃德莉娜向着前方的光源跑着，她知道洞口一定已经埋伏了守卫，而她手中的弯刀也不是摆设。 她冲出洞口的一瞬间，两名圣卫军就已经捂着肚子瘫软到地上。 那只罕见的单翼快速扇动起来，掀起一阵阵微弱的魔力风，对于魔法尚且懵懂的人们来说，这是及消耗精力和体力的，而她的动作竟然还能加速，明显是受到了较为系统的训练，虽然不多，至少比普通的圣卫军强多了。 更多的圣卫军倒下，此时地上已经流淌出一条血河。就这样，她一路杀过去，冲出了河谷的荒滩进入密林，暂时摆脱了追捕。 “去把大哥找回来，只要他愿意回来，我们家就还有希望昭雪。” 离开圣城后的日子，妃德莉娜都在到处寻找安罗卡家长子的下落。 她从蒙福镇出发先向南，她记得大哥有说过想去干冷的南煌大陆寻找传说中遗失的圣物，相传那是净土之主用来镇压南方虫之魔主的圣剑。 顺着百年前修建的驰道沿途便览南方草原的风光，经由定煌关离开了天国的疆土。 从这里向南就是蛮荒之地了。 她用了十几天的时间深入到南煌大陆的核心地带【蔽日之顶】。 这里的蛮族首领把她当做寻找家人而迷路的天族少女收留了一段时间。 以金钱为交换，她在这段时间里借助蛮族首领的人脉找遍了半个南煌大陆，几乎没有消息。 唯一的线索是曾有一个天族人自称调查虫灾的原因而前去攀登蔽日之顶，最后消失在了漫天的虫潮中。 那个人是男是女也没人知道，本着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的态度，妃德莉娜也请求攀登蔽日之顶，结果被首领严厉拒绝。 她从没见过那位和蔼的首领如此愤怒，他身上的每一片鳞片都在颤动，激烈刺耳的尖锐噪音几乎要扎破她的鼓膜，强大的魔力波动饱含着一种说不清楚的情绪，不是愤怒，而是一种熟悉但很久没有体会过的感觉。 “别去送死了，如果那就是你的兄长，那他一定已经被虫子啃的连骨头都不剩了，就算你能找到遗物，你能保证你逃得出来吗？” “你的身手在我看来远不如他，而你的其它家人不惜自己殒命也要让你逃离圣城，这不正说明他们希望你能够好好活着。” “听我的，别去了，留在这里我会像照顾自己的孩子一样照顾你，虽然你们天族人在这里的风评确实不很好，但我不在意，只要你愿意留下。” 最后妃德莉娜还是偷偷去了，显然她是没有去成的，被蛮族首领的部下在虫哨抓到。 首领无奈地将她礼送回了平煌关。 那一次，她终于理解了那魔力波动中包含的情绪。 带着悲凉且绝望的心情，她再次穿过草原，回到断崖山脉，再次进入蒙福镇，这一路上，她已经不是曾经那个惹人艳羡的预备主天使，而是一个人见人嫌的妖孽。 人们都害怕她的单翼扇起的微弱怪风，只要从她身边经过就能感觉到那种异样的心悸。 这个时代的人们对于魔法是懵懂的，他们感觉到的不过是一个准天使的魔力场，根本是不是什么怪风，但是他们不管，他们不知道。 这种感受，如果是教会的在职人员他们会觉得是圣洁的气息，如果是一个没有任何公职的流浪者，就会感到害怕和厌恶。 说到底还是戴有色眼镜看人。 她知道自己有许多地方不能去了，这一路上就多次被当作私通恶魔的女巫追捕，好在那些人都不是她的对手。 其实这样也已经不要紧了，至少她知道自己还有一个地方可以去。 五年前前任教宗离世的时候，安罗卡家族就走向低谷了，那时起她和奥力法就常常去一家面向“不受欢迎者”的餐馆交接情报。 为了查清教宗的真正死因。 也是那时候她认识了奥力法，逐渐也了解到他就是十几年来圣城里的人们闻之丧胆的亵渎开膛手。 说是亵渎并不贴切，这个词是那些报社为了吸人眼球而加上的，奥力法的做法称不上亵渎，被杀的人，也不是完全随机挑选的，那些人都是前任教皇的反对者。 剖开他们的肚子其实是为了夺取他们用于调动神力的器官，净教对神力的研究者认为，这种器官寄宿着人的欲望之魂，加以锻炼就能借助欲望增长来获得神的赐福，同理就算人已经死去，有些死灵巫师也能控制这个器官来达到操控尸体的效果，而且是那种能够使用法术的活尸。 所以想要让这些人不至于在被收尸后变成更加难对付的敌人，奥力法选择将他们开膛破肚。 而对于那些模仿犯，奥力法一直是通过自己掌握的治安手段明面上处理掉了。 为此还落得“在于亵渎开膛手的斗智斗勇中屡屡落败”的名头，在一些文人以亵渎开膛手的故事为原型创作的小说里，以他为原型的圣城治安官“奥洛法”总是扮演着一个谐星的角色。 大概四年前，妃德莉娜主动将猎杀仇敌的事情揽过来，替奥力法分担掉了一点压力。 大概三年前，她和奥力法结束了互相暗恋的日子。 大概一年多之前，老安罗卡被人陷害，又死在了被押送去公开审判庭的途中。 两人的婚礼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搅乱了。 奥力法接替了他父亲的位置勉强坚持了一年，他们过去调查过新教宗的事情还是败露了，新教宗终于还是下定决心清理异己，于是派人抄家。 流亡的日子妃德莉娜已经再也忍受不了了，她现在只想随她的爱人而去，于是她选择来到这家店。 打算最后怀念一下自己和爱人一同经历的过往。 也就是在这个地方，她遇到了那两个奇异的魔族人。 …… “铎！铎！铎！” 审判庭的审判官将锤子在醒木上敲击三下，示意审判开始。 “下面是对罪人安罗卡的宣判。带上来。” 这个审判庭是露天的，围观的人群组成了四周的墙壁，审判长一声令下，人群开始左右吵闹推搡，然后让出一条道路。 那个小伙子被三条长长的铁链缠绕着，绑缚住脖子、翅膀、四肢和躯干，六名圣卫军天使围成一个水桶，每两人手持一条铁链的头尾，扯着他穿过人群走向露天审判场。 原本这里按照天国人的作风，是会向他丢石头的，不少需要接受这种审判的罪人根本活不到进入被告席，就死于飞来的石块、火炭甚至铁锥。 但是这次圣卫军将这个小伙子围在中间，根本没有空隙。 “他究竟犯了什么罪？”来围观的大人们都心知肚明，但是孩子们不明白。 因为没有机会用丢石头的私刑，围观的人们大多觉得有些无聊，吵闹远不及从前，孩子的问题也就有机会被人听到了。 “这个人犯的可是叛国罪！叛国、叛教、私通魔族，是个十恶不赦的坏人。” “就是他！将灵魂出卖给魔王，企图残害教宗陛下！” 那小伙子只是默默走着，他冷笑着，明摆着是在嘲笑这些非议他的人。 “愚昧…傲慢…且无知…”他被拉扯着走着，铁链上布满刻意弄上去的倒刺，将他扎成一个血人，很痛，但他不在乎，他近乎是在咏唱似的念叨着这些语言，“文明之国…自诩…神圣之国…妄言…没有人，比我们更野蛮、更残暴、更肮脏…审判我？…审判我们？…终于，你们连这个国度的最后一点荣耀也要放弃了…” 他走着，没有人管他念叨什么，其实也管不了，因为没有人敢于制止他。 他走着，所有人都在期盼着他立刻惨死当场，但是审判庭的圣卫军们似乎打算保护他活着进入被告席。 “我之后…世上将再无荣光…” 到地方了。 安罗卡没有在被告席上坐下，他站着，昂首挺胸，明显并不想认罪。 审判长咳嗽一声又敲了敲锤，等周遭安静些才说到：“你被指控犯有叛国罪，叛教罪，异端罪，行凶未遂罪，伪造前任教宗密诏罪。” “有证据吗？”安罗卡知道这些都是捏造的罪名，他也知道如果自己不做那些事也不会被人拿住把柄，自然也不会落得今天这个下场。 他只是想听听。 然而，审判庭似乎连宣读证据的耐心也没有。 审判长的副手说道：“记下来，罪徒安罗卡拒不认罪。” “好了，现在宣判。”审判长没有再给安罗卡开口的机会，“交出十万金，或者终生监禁。你选吧。” 在场的人都沸腾了，审判结果不是死刑，这让在场的人们都不满意。 “处死他！处死他！处死他！” 人们高呼着，声音一浪高过一浪。 没有理由的，这些人就是想然他死，尽管过去的几十年里，他的父亲勤勤恳恳地工作，主天使军团是主管天国治安的圣卫军，他的父亲像呵护自己的家人一样呵护圣城的人们。 一年前父亲去世，尚且年轻的安罗卡接替的父亲，他也如父亲一样爱护着天国的子民们，可是这些白眼狼，受了新任教宗的挑唆，现在竟然只希望看他死。 “肃静！肃静！”审判长敲着锤子，示意一旁的圣卫军将安罗卡带走。 一个圣卫军悄悄对安罗卡说了一句：“其实，你现在死也不错，之所以判你终生监禁，是因为教宗要留你，现在城外闹洪水，不久可能就需要你去镇压其它逆贼了。我说，你活着在牢里受苦，需要你的时候还要给仇家卖命，苦日子还在后头呢，倒不如现在死了算了。” 安罗卡站在那里楞了一会儿，然后摇摇头。 “你可真是个怪人，带你来的时候你一副宁可死也不会认罪的样子，现在怎么贪生了？” 安罗卡目光盯着前方笑了，答道：“是我刚刚发现，我命不该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