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侵蚀（四）

秋石忐忑地坐上马车，离开秋都公署一路向西。他一点都不想去定安县，但玉兰大巫女既然亲自前往，他身为知事只好作陪。 新宁驾着马车缓缓驶过街市，一边和沿路商贩打招呼一边请他们让路。玉兰掀开车帘，时不时把身子探出窗外，看一看街上卖的新奇玩意。只有秋石耷拉着脑袋坐在马车里，无精打采地随马车一起颠来颠去。 沿路的商贩变少，澄净的蓝天也逐渐染上暗色。再往西去，秋都已和定安县别无二致。本来还要繁华些，现在大抵是害怕大侵蚀，都逃到更东边去了。定安县的界碑若隐若现，高高的野草似乎表明，瘴气还没扩散到这来，这里是安全的。 秋石吩咐新宁在界碑前停下，不要贸然前进。“这里安全吗？”秋石不抱期待地问道。 新宁深吸一口气，像是要仔细品鉴空气的味道一样，站在原地闭上眼睛。“不知道”，新宁说。“应该没事吧。” “没关系，有危险时我会提醒的，继续往前吧。”玉兰说。 秋石想先确认县府的情况。如果知县还活着，这个烂摊子就全甩给他。但玉兰却给新宁指了另一个方向。秋石不敢多问，也许这就是大巫女殿下的直觉。 “等一下”，玉兰招呼新宁停车，下车看了看周围，又在胸前摸了一下。“哦，给述平了。” “大巫女殿下，要找什么东西吗？”新宁问。 “我在天院做的项链，嗯，怎么说呢？可以判断是否危险，起到预警作用吧。在外域探险时用得上呢，可惜让述平拿去中都了。” 秋石听得头皮发麻。要不是玉兰催得急，本可以多带点人，相互还有个照应。这样随随便便来定安县，走到差不多有瘴气的地方也只能干瞪眼。现在只好打道回府。不过，既然玉兰殿下已确认这里是安全的，也不算无功而返。 “大巫女殿下，先回秋都吧。过几天做好准备再来。”秋石说。 “嗯，前面会有些危险。” 秋石长舒一口气——任务结束，没有发生意外。 “你们回去吧，我记得路。”玉兰说。 秋石有点懵，怀疑自己听错了。玉兰也不等秋石回话，便直接跳下车，一个人往前走，越走越远。秋石想起在外域失踪的悠离天女，不由得捏一把汗。要是现在不跟上，再犹豫一会就找不到了。固然是她自己走丢的不假，但眼睁睁看着大巫女失踪——秋石可担不起这样的罪名。话说回来，如果这个绰号“魔瘴”的大巫女，真有新宁之前说的那么神奇，倒也不会有太大危险。 “知事大人，我们回去？”新宁随时准备掉转车头。 “新宁，你是定安县的。你就没什么想法吗？” “我想回家看看、去县府看看”，新宁眺望远方。“可是大巫女殿下也说了，前面会比较危险。” “对大巫女殿下，你是怎么想的？”秋石抛出一个奇怪的问题。 “什么怎么想……”新宁没听懂。 “她比你还小几岁。现在她正要去帮助你的父老乡亲、你的家人，你却只能呆在安全的地方等她消息。” 新宁心里不爽。理是这个理，但不该从秋石嘴里说出来。“天院的人和我们不一样。”新宁在原地转圈掉头，准备返回秋都。 “有什么不一样？” “她们哪一个不是出身官宦世家、生来就是当大官的命？她可是中都人，哪轮得上我一个定安县的贱民操心？”新宁倒不是讨厌玉兰，他只是讨厌自己的工作。做的是繁重而无意义的公务，没有任何前途可言。虽然定安县知县对他寄予厚望，但新宁并不觉得自己能成事。 “你这么想，注定成不了气候。”秋石不咸不淡地说。 “啊，下雨了。”新宁抬头看天。 “回去吧。”秋石做出决定。 突发的大雨打乱了所有人的计划。做生意的早早收摊，逛街的也回家避雨。秋都公署的官员们提前下班，大堂留给定安县的灾民们避雨。新宁回到都公署后，也混入灾民的队伍，在大堂找到一片空地卧倒休息。秋石嘱咐说秋都官邸空着在，玉兰殿下回来后就带她去那住。 雨断断续续地下了一夜。 新宁在公署大堂再次睁开眼时，还能听到外面淅淅沥沥的雨声。疲惫的灾民们连闹事的活力都没有，躺坐在自己的那片空地上神情恍惚。官员们陆续赶来上班，他们小心地避开席地而坐的灾民，走向办公区域。新宁也拍拍屁股起身，敲开知事厅的门，等待秋石安排。 “大巫女殿下怎么说？今天还要去吗？”秋石没好气地问道。“雨下了一夜，路也不好走。我看啊，还是得天女座下过来。我们去再多趟都是瞎忙活。” 新宁瞬间清醒过来，又狠狠地拍了拍脑袋。没错，他忘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直到刚刚才想起来。“她昨晚没来……可能在定安县什么地方住下了吧。” 秋石心里咯噔一下，站起身，背着手走到公署中央的天井，愣愣地仰头望天。“毕竟是大巫女，没有谁不愿意提供住宿吧……”秋石自言自语道。“只好等她找上门了。” 秋石回到知事厅，点上一根熏香。一根香的工夫后，玉兰没上门，倒是述平先上门了。 “秋石，在吧？” “大巫女殿下不是让你去中都吗？”秋石头都没抬。 “含章亭助祭、总百揆、大宗伯、中都牧、录秘书事临清驾到”，述平做出请的手势。临清轻咳一声，打量了一下秋都公署知事厅的布置，站在门口没进来。 真见鬼，秋石心里嘀咕。昨天是秋都大巫女，今天是御前秘书长。哪怕是在中都当差那会，都没机会天天见这些大官。外放到秋都后拼搏这么久，总算捞到个知事干，还成天如履薄冰，真不爽。秋石走出知事厅，找到一个没人的房间，毕恭毕敬地请临清落座，吩咐新宁倒茶。 “大侵蚀怎样了？”临清懒得寒暄，催促秋石赶紧报告情况。 秋石把昨天新宁说给玉兰的话又复述了一遍。大侵蚀应该是发生了，但现在没法确认——不如说，正是因为有大侵蚀才没法确认。同样，受灾情况不明。准备着手调查，但还没调查，而且也不知道怎么调查。 “玉兰殿下来过了？”秋石的车轱辘话还没说完，就被临清打断。 临清话音未落，新宁就泡好了茶，走进来给临清倒上。“大巫女殿下在定安县。”新宁替秋石回答道。 临清喝了口茶，扫了眼秋石。“你是这的知事？那谁和玉兰殿下一起？” “佥都御史知秋都事下官秋石”，秋石诚惶诚恐地点头。“然后，大巫女殿下她……”秋石手心渗汗，说不出话来，像上课讲话被老师罚站的初等校学生一样。并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只是慨叹运气不好。赶上大侵蚀这倒霉事不说，昨天玉兰说要去定安县，自己不也屁颠屁颠地跟过去了，回来还淋了场雨。简直是模范官员。就这样都出岔子，老天也太不公平了。 “就她一个人。”新宁说。 秋石已经放弃挣扎。挨秘书长一顿训在所难免，这就是命吧。 “今早去的？” “昨天下午去的”，新宁倒是毫无心理负担，老实地回答临清的提问。“今早还没回来。” “你们不派人跟她一起？” “因为大侵蚀嘛，那里有瘴气”，新宁不急不慢。“我们去了就回不来了。” “她去了就能回来？”临清的声音急促起来。 “也许吧。” “别说了，别说了……”秋石制止新宁，挥挥手赶他出去。“秘书长阁下，我现在立刻带人去定安县。不找到大巫女殿下誓不罢休。” “你继续当你的知事吧”，临清阴阳怪气道。“知事大人命贵。我一身老骨头死就死了，我命贱，我去。”说完，临清起身离开秋都公署。 秋石瘫坐在椅子上，两眼无神。这官还真不好当。“述平前辈，我现在该怎么办？” “去追秘书长阁下，赶紧把玉兰找回来。” “也是”，秋石双手撑住椅子，艰难地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