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微御侍（一）

这是莉莉第一次参加月会。站在玉兰右手边，看着一众高级官员向自己低头行礼，莉莉很不适应。莉莉不关心政治，要不是夕雾的强硬要求，说什么要把她被册封紫微御侍的瞬间好好记在心里，莉莉才不想来。 紫微御侍站在天女旁边、和天女一起处理国事，自然是符合礼制的。而被夕雾硬拉着站在这的莉莉，就名不顺言不正了。她就该站在天合殿外，远远地观摩紫微御侍册封仪式才对。 “还记得我们的约定吗？” 昨天，莉莉又被夕雾问了一遍。莉莉知道，成为紫微御侍辅佐天女，是夕雾一直以来的梦想。但是让莉莉接受告白这件事，似乎在夕雾心中也有十足的分量。仿佛她拼命争取当紫微御侍，不是要实现自己的梦想，而是为了莉莉似的。 “如果我不是紫微御侍，莉莉会讨厌我吗？” “当然不会啦。” 莉莉不知道夕雾在担心什么。玉兰姐姐对她很满意，同意让她当紫微御侍——这还是当着临清秘书长的面说的。紫微御侍一定非夕雾莫属。 册封仪式开始，文礼秘书怀德代为宣读册封的诏书。先是一些废话，大概是解释紫微御侍的职责以及册封紫微御侍的必要性吧。莉莉听不太懂。之后应该要介绍夕雾，莉莉想仔细听听玉兰姐姐——或者是怀德，对夕雾的评价，但这一部分好像漏掉了。 怀德宣读完退到一边，夕雾低着头站在原地。大家好像都在等待什么。夕雾悄悄戳了戳莉莉后背。莉莉这才反应过来，被册封的居然是自己，而不是夕雾。天合殿静悄悄的，听不到任何异议。 在肃穆的氛围中，莉莉茫然地走到天合殿中间。天院总管克让呈上紫微冠和霞帔，玉兰走下天女御座，亲手为莉莉戴白色的紫微冠、披上紫霞帔。紫色霞帔和朴素的天院使女装束不是很搭，脑袋上的紫微冠又有点重，莉莉不太喜欢。扶着紫微冠小心地抬起头，她想不出要对玉兰姐姐说什么。这种庄重的场合下，不像怀德那样矫揉造作地说话就不行吧。 “转身”，玉兰小声嘱咐道。 莉莉转过身，官员们向新任紫微御侍行礼。莉莉尴尬地站着，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转眼间，就变成那么厉害的人了吗？礼毕，莉莉忙不迭地退回玉兰右手边，和夕雾缩在一块。 “恭喜你。”夕雾说。 “对不起。”莉莉好不容易挤出这三个字。 月会有条不紊地进行着，一切都这么理所当然。似乎紫微御侍就该莉莉当，而不是夕雾或其他人。对此感到惊奇的只有莉莉一人。玉兰天女继续处理其它事项：宣布都察秘书惟光权知中都事，接替临清成为御前秘书长；同意以天女名义向定安县发布安民告示；听取关于春都思来县旱灾的报告…… 一旁的莉莉听得头昏脑胀。参加月会算哪门子权力？只是沉重的义务罢了。她对这些事项没有任何想法，却不得不一直在这站着。反正真正做决策的，有玉兰姐姐就足够了。 月会将要结束、莉莉总算能回房间把碍事的紫微冠拿下来时，秋都知事秋石站了出来。“天女座下万寿无疆。佥都御史知秋都事臣秋石有事要奏。” 莉莉咂了咂嘴，不耐烦地把紫微冠扶好、霞帔摆正。干嘛不早点说？真不爽。她在大侵蚀时见过秋石一面，但当时就没留下什么印象，现在早忘完了。 玉兰点了点头，示意秋石奏事。 “奸人临清作恶多端，罪行罄竹难书，引得天人共愤，幸而已伏天诛。然念其流毒未尽，臣秋石特此罗列其罪状，叩请天女座下圣裁。” 天合殿一片哗然。夕雾感到脑子嗡的一下，突然失去对身体的控制，差点直接跪倒在地。莉莉忙扶住夕雾，将她颤抖的手握在胸前。秋石想搞什么鬼？假设临清真的十恶不赦，那么靠临清进天院的自己，也脱不了干系吧，莉莉想。又要回到大侵蚀的时候吗——虽然，自己早就失去一切；也早就知道，在天院的这一切也随时会化为泡影。 克让愤怒地瞪着惟光，惟光避开他的眼神，集中精力关注玉兰的反应。 “临清用人唯亲、打压异己。扶持门生克让为天院总管后，临清掌握整个外朝和天院，长年把持朝政……” 是事实，但算不上什么罪行。哪个御前秘书长不培植自己的党羽？官员们有丰富的斗人经验，而天女没有。就天女的平均政治素养而言，被蒙骗再正常不过。惟光紧张地观察玉兰，她没表现出明显的反感，但也说不上感兴趣。不过，惟光已取得不错的战果——夕雾没当上紫微御侍。要是能把克让干掉最好，他毕竟无法成为自己人。但不强求一次成功，这次只是试探。 “臣治下的定安县发生大侵蚀，黎民大量死亡，秋都元气大伤。临清虚报灾情，贪墨赈灾款项……”秋石继续说道。 “真的吗？”莉莉小声问夕雾。 “对不起，我真的不知道。爷爷已经死了，我替爷爷道歉。”夕雾呜咽着，仿佛再多讲一句话就要哭出来。 “……临清和克让串通，徇私枉法，操纵天院使女选拔。”秋石说完了。 莉莉感到脸上火辣辣的——没错，她就是由临清安排进天院的。要是那些官员们知道了，会怎么看自己呢？至少，不配当紫微御侍。可是，玉兰姐姐为什么不选夕雾呢？ “天女座下”，克让走到天合殿中间，站在秋石旁边向玉兰奏事。“臣克让失察，请天女座下降罪。然而临清鞠躬尽瘁，有目共睹。去世仅一个月，惟光便指使人肆意诋毁，是何居心？窃以为惟光道德败坏、背信弃义，不宜继续掌管秘书省事务。” 莉莉已经听糊涂了。但无论如何，之前的御前秘书长和现在的御前秘书长至少有一个坏人——真是让人开心不起来。惟光没急着回应，还在观察玉兰的态度。 “当年天院选拔时，”玉兰慢悠悠地说。“克让是我的考官。” 玉兰入选天院，背后有无数的巧合。月见天女偶然听说了“魔瘴”这个名号，她偶然和克让提起，克让又偶然地在选拔当天出现在天院南广场……克让并没在意，玉兰却记住了这个小细节。 惟光心里一咯噔。月见天女在御前会议上提议让玉兰继任时，他就摸清了玉兰的基本情况。平民出身、在残酷的选拔中脱颖而出，进入天院后深受月见天女赏识，很快出任秋宫宫主。克让是天院总管，不可能专门去做那种苦活。再说，这事也从没听克让说过啊。 “天女座下，臣惟光死罪。”惟光也跪下。“臣与临清秘书长和克让也有交情。臣拜托过克让，就小女进入天院一事通融。而临清贪墨定安县大侵蚀赈灾款，臣审计过全部款项。臣执掌都察院却严重渎职，辜负天女座下的信任。” 秋石瞬间没了主意，想不明白哪里出了岔子。临清死了，新上位的御前秘书长和他不对付。只要自己带头参临清一本，必然一呼而百应。不该是这样的。秋石跪在地上站不起来，发言的官员越来越多。他们说秋石是外地小官，恶意诋毁中都大员、挑拨矛盾，不知是何居心，此风切不可长。秋石被上了一课。 “天女座下，窃以为秋石应被治重罪以正视听。然而念及天女座下施仁政、天恩浩荡，臣斗胆请求天女座下免秋石死罪、充县学教职。”惟光总结道。 于是乎，月会结束，秋石从秋都知事被贬为春都思来县的教谕。这样的芝麻官，只要新宁愿意，秋石随时可以给他，都不用向上请示。真是世事难料。 一封朝奏九重天，夕贬思来路三千。秋石叹声，离开经营多年的秋都，去春都思来县报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