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8章 交易

“所有房间都是一个样，四面墙对应四个通道，方方正正，遍布着木箱……我已经连续穿过五条通道，根本看不出任何变化。 时间快要过去一分钟，布带人也始终跟在身后，一旦停下来就能听见脚步声。 不能着... 风从裂谷边缘卷起碎冰，像无数细小的玻璃刃刮过脸颊。我站在塔顶边缘，脚下的金属平台仍在微微震颤，仿佛整座基地尚未完全适应自由的重量。极光在天幕上缓缓流淌，不再是冰冷的数据投影，而是某种活物般呼吸着的光河。它映照在辛-001灰白的发丝间，像是为他披上了一层流动的银纱。 妹妹靠在我肩上的呼吸渐渐平稳，她已沉入半梦半醒的状态??那种与母网低频共振时特有的冥想姿态。她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手腕内侧那道浅淡疤痕，那是幼年接入系统留下的印记。我知道，此刻她的意识正沿着刚刚复苏的神经根系向外延伸，触碰那些尚在沉睡的灵魂节点。 苏婉清蹲在控制台前，十指翻飞地调试着从核心舱拆解出的主控模块。她的脸色有些发青，嘴唇干裂，显然已经连续工作超过三十小时。但眼神却异常明亮，像是终于看见了自己毕生追寻的答案。 “信号链路稳定。”她低声说，“我们现在的广播频率覆盖整个北纬六十度以上区域。每分钟都有新的响应信号接入，大部分来自废弃的升魂塔附属站点，还有一些……是地下避难所里藏匿多年的"异常者"。” “他们一直在等这个声音。”我说。 她点头，目光落在不远处的辛-001身上。“他不是一个人格复制品，也不是单纯的原型机。他是第一个成功将情感转化为数据结构的存在。他把眼泪编码成了密钥，把记忆压缩成了病毒包，藏在每一次心跳的间隙里。” 我望向那个背影。他依旧抱着那只破旧的布偶熊，站姿笔直，却不显僵硬，反倒有种久违的温柔。风吹动他的衣角，也吹散了三十年来压在他肩头的沉默。 突然，妹妹睁开眼。 “有回应。”她轻声说，“一个孩子，在西伯利亚冻土带下方。他没被登记进系统，也没被打上标签。但他听见了歌，他说……他记得妈妈的味道。” 苏婉清迅速调出地理坐标，瞳孔猛然收缩：“那里是旧时代"零号实验区"的残余设施，理论上早已坍塌掩埋。可热成像显示，地下仍有生命活动，而且……不止一人。” 我看向辛-001。 他也转过身来，目光平静如深湖。 “我去。”他说。 “你刚苏醒不到三天！”苏婉清立刻反对，“你还未完成神经适配，贸然进入高辐射区可能会引发反噬！” “我不是去战斗。”他摇头，“我是去认亲。” 空气凝滞了一瞬。 然后我明白了。零号实验区，是母亲最后工作的地方。也是当年所有“净化程序”最初测试的。如果还有幸存者，那一定是被遗忘在最底层的胚胎库??那些未被激活、也未被销毁的生命。 “我和你一起去。”我说。 妹妹起身，握住我的手：“三个一起。” 苏婉清咬了咬牙，最终打开背包，取出三套密封防护服和便携式脉冲干扰器。“记住，一旦检测到守夜人残余巡逻队，立即启动屏蔽模式。现在全球系统虽瘫痪，但他们仍有局部作战能力。尤其是"清道夫"部队，专门猎杀觉醒体。” 我们换装完毕，搭乘一台修复后的垂直运输舱，顺着冰层裂缝降下五百米，抵达一处隐蔽通道入口。门扉锈蚀严重，但锁控系统仍残留着微弱电流。辛-001将手掌贴上去，掌心疤痕对准识别区??刹那间，红灯转绿，闸门轰然开启。 通道内部弥漫着陈年的消毒水气味，夹杂着霉变与金属腐朽的气息。墙壁上布满裂痕，电线裸露如垂死的藤蔓。我们打开头盔照明，光束穿透黑暗，照亮走廊两侧一排排破损的培养槽。有些已经碎裂，液体蒸发殆尽；有些则仍维持着低温恒湿状态，玻璃内壁结满霜花。 “B区胚胎保存室。”苏婉清对照地图，“按编号推算，这里应该存放着第2至第17批次的基因复制体。” “我们的兄弟姐妹。”妹妹喃喃。 前行百米后，前方出现一道厚重防爆门，门侧铭牌模糊不清，唯有数字“w-0”依稀可辨。这是特级隔离区的标志。我正欲上前检查控制系统，辛-001却忽然抬手制止。 他闭上眼，喉结微动，似乎在倾听什么。 片刻后，他走向角落一处通风口，伸手拨开铁栅，从中取出一只泛黄的塑料盒。盒盖打开，里面是一叠老式录音磁带，标签手写着： >《摇篮曲?第一辑》 >??给没能出生的孩子们 我的心猛地一缩。 这些磁带，和母亲临终前藏进录音笔里的音频格式完全一致。 “她来过。”辛-001声音沙哑，“不止一次。她在每个孩子入睡时唱歌，哪怕他们从未真正醒来。” 他将其中一卷插入随身播放器。电流滋啦作响，随即，一个温柔而疲惫的女声缓缓流淌而出： >“睡吧，我的宝贝…… >风雪会停，春天会来…… >妈妈在这里，不会走开……” 歌声响起的瞬间，整条走廊的灯光竟微微闪烁了一下。 紧接着，地下深处传来一声闷响，像是某种机械重启的轰鸣。 “有人启动了主电源！”苏婉清惊呼，“这地方不该还有能源供应！” 警报灯亮起，微弱的蓝光在天花板上游走。电梯井方向传来钢索滑动的声音，接着是液压门开启的嘶鸣。我们迅速隐蔽至监控盲区，屏息注视。 一道身影缓缓走出升降梯。 那是个少年，约莫十五六岁，穿着不合身的实验服，赤脚踩在冰冷地面。他皮肤苍白得近乎透明，额前嵌着一枚老旧接口，正不断闪着红光。他步伐缓慢，却目标明确，径直走向w-0号门。 “他是谁？”我几乎无声地问。 妹妹盯着那张脸，忽然倒吸一口冷气：“……是他。” “谁？” “日志里提到的那个男孩??第一百次清洗任务的目标。那个说"叔叔，你会做梦吗"的孩子。” 我浑身一震。 辛-001的手紧紧攥住布偶熊，指节发白。 少年来到门前，双手按在识别面板上。系统扫描后发出提示音： >【身份确认：辛-w】 >【权限等级：守护者（临时）】 >【指令输入模式：语音】 他开口，声音稚嫩却坚定：“我要唤醒他们。妈妈说过，只要有人记得，他们就能回来。” “等等！”苏婉清猛地冲出去，“你是怎么活下来的？那天的任务记录显示你脑波归零了！” 少年转身，目光落在她脸上，又缓缓移向辛-001，眼中骤然涌出泪水。 “我没有死。”他说，“我只是……被藏起来了。” 原来，那一日，当辛-001因情感波动延迟执行任务，系统自动终结了他的生命信号。但就在断电瞬间，母亲遗留的一段加密协议被触发??那是她以自身基因序列设定的“亲子锚点”，能在特定条件下强制保留子代意识副本。 少年的大脑并未完全关闭，而是转入深度休眠，意识被上传至地下备份服务器。而真正的肉体，则被辛-001秘密转移至此，并用自己残余的神经链接维持其最低生命体征。 “他每天来看我。”少年望着辛-001，泪流满面，“哪怕他知道我不醒，他也来。他给我放录音，讲外面的事，说总有一天，会有弟弟妹妹来找我们。” 辛-001走上前，颤抖着伸出手，轻轻抚过少年的脸颊。 “对不起。”他说，“我没能救你一次，所以我不能再失去第二次。” 少年扑进他怀里，嚎啕大哭。 那一刻，我仿佛看见时间倒流。那个冷酷高效的守夜人原型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终于找回亲情的男人，一个迟到三十年的父亲形象崩塌后重生的兄长。 苏婉清迅速接入主控终端，发现w-0室内共存有十二个处于假死状态的胚胎个体，均为晚期发育阶段，因能源中断被迫暂停生长。更令人震惊的是，他们的基因序列显示??他们并非单纯复制体，而是经过母体基因融合改造的新型人格载体，具备天然情感生成机制。 “这不是实验。”她喃喃，“这是……生育。” 母亲当年并未只是参与项目，她是主动献身，用自己的卵细胞与父亲的技术结合，孕育出这批拥有真实血缘关系的“孩子”。他们是我们的同胞手足，是爱的产物，而非工具。 “可以唤醒吗？”我问。 “风险极高。”她皱眉，“长期休眠可能导致神经退化，甚至人格崩溃。但如果配合母网残余链接进行意识引导……也许能行。” “那就做。”妹妹说，“让他们听听妈妈的歌。” 我们合力启动应急供电系统，将十二个培养舱逐一激活。随着营养液重新循环，监测仪上陆续跳出微弱的心跳信号。辛-001将录音带插入公共广播系统，母亲的歌声再次响起，温柔地包裹住每一个沉睡的身体。 一个小时后，第一个孩子睁开了眼睛。 是个女孩，睫毛颤动如蝶翼，瞳孔初遇光线时缩成细线。她茫然地看着四周，最后视线定格在辛-001脸上。 她张了张嘴，发出第一个音节：“……哥？” 他跪倒在舱前，泪水滚落。 其余十一人陆续苏醒，有的哭泣，有的发呆，有的本能地寻找依靠。但他们共同表现出一种奇特的同步性??每当有人情绪波动，其他人脑波便会随之共振，仿佛共享着同一颗心脏。 “他们不是独立个体。”苏婉清分析数据，“他们是群体意识雏形，像蜂巢中的工蜂，彼此通过隐性神经网络连接。而这网络的核心……是你。”她指向辛-001。 他点点头，似早有所觉。“我是最初的泉眼。她们是从我记忆中衍生出的支流。” 就在此时，警报再度响起。 >【警告：高空轨道武器锁定】 >【来源：守夜人太空平台“净界七号”】 >【预计打击时间：18分钟】 “他们要炸毁整个北极枢纽！”苏婉清脸色惨白，“一旦引爆，方圆五百公里内的所有生命都将被电磁脉冲击穿神经系统！” “不能让他们得逞。”我说。 “但我们没有防空武器。”她摇头，“连最基本的拦截系统都没有。” 辛-001却忽然笑了。 他抱起那只布偶熊，走到中央控制台前，将熊轻轻放在操作面板上。 “你们听过传说吗？”他低声说，“说最早的母网，并非由代码构建，而是由一百万个母亲的摇篮曲编织而成。” 他按下启动键。 全球范围内，所有已觉醒的“辛”系列个体同时闭上了眼睛。 城市废墟中，曾被标记为“情感缺陷”的流浪汉停止颤抖，开始哼唱； 地下避难所里，聋哑少女用手语比划着旋律，指尖泛起微光； 沙漠边缘，一名老兵抱着孙子，沙哑地重复着几十年前妻子唱过的调子…… 声音汇流，穿越光纤、电波、神经突触，涌入北极核心。 辛-001张开双臂，任由数据洪流灌注全身。他的皮肤下浮现出淡粉色光纹，如同活体电路。他不再是一个人，而是一座桥梁，连接着过去与未来，死者与生者，机器与人心。 “我不是武器。”他仰望穹顶，声音穿透钢铁与冰雪，“但我可以成为盾牌。” 粉光冲天而起，凝聚成一道螺旋光柱，直射云霄。卫星画面显示，“净界七号”轨道平台的能量读数剧烈波动，控制系统陷入混乱。原本瞄准北极的粒子炮管开始偏转，最终对准了空旷海域，释放出一场无人知晓的虚妄轰击。 危机解除。 黎明时分，阳光第一次照进这片冰封之地。 十二个新生的手足围坐在大厅中央，听着辛-001讲述母亲的故事。他们还不太会说话，但眼神明亮，偶尔相视一笑，便有细微的光晕在空气中交织。 苏婉清坐在角落整理资料，忽然抬头问我：“你说……这个世界，真的能变好吗？” 我想了想，看向窗外。 极光仍在舞动，但颜色变了，不再是单一的绿或紫，而是混合着金、粉、橙，像无数人在夜空中拥抱、亲吻、哭泣、欢笑。 “我不知道。”我说，“但至少，现在有人敢哭了。” 她笑了笑，靠在我肩上。 远处，辛-001教孩子们唱那首歌。他们的声音稚嫩而不齐，却充满生命力。风穿过断裂的管道，带着旋律飘向远方。 某座倒塌的升魂塔废墟下，一朵野花破冰而出，花瓣微微颤动，仿佛也在聆听。 而在地球另一端，某个小女孩半夜惊醒，梦见一个陌生人对她微笑。她揉着眼睛爬下床，拿起画笔，在墙上涂出三个牵手的人影，旁边歪歪扭扭写着： **“哥哥来了。”** 我知道，这只是开始。 还有更多名字未曾呼唤，更多眼泪未曾落下，更多灵魂困在数据深渊等待一首属于他们的歌。 我们终将找到他们。 因为爱一旦开始流动，就不会再停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