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32 章 终章

黎簇消失了。 在重重防备的巨大封闭体系的腹地，在片刻的监控失灵中，他如蒸汽般从房间里失去踪迹。 有人闯入房间。报警器忠实地发出尖叫，汪家人立刻戒备，整个过程不超过三分钟，然而所有人都没有发现任何痕迹。他们封闭了所有出口，地毯式搜索，一遍又一遍，但什么也没有。 黎簇的膝盖还没有恢复到能脱离轮椅行动的程度，他的每一份体检报告都绝对真实。 仅仅两三分钟，所有必经道路上没有任何异常。 “是［祂］来了！” 有人说。 “［祂］再次开始行动了！” 然而，就算是［祂］，又是怎么得知这片经营了几百年来仅有一个外来者的区域，又悄无声息深入腹地，精准地来到黎簇身边并带走他？. 无法理解，无法判断。 整个庞大的汪家本部陷入巨大恐慌，曾经自认跨越［神迹］而膨胀的野望被狠狠蹂.躏，人类无法窥探的生命无声彰显其浩瀚威能。他们被看透了存在，哪怕对方已经毫不在乎——这是何等恐怖的一件事情。 汪家开始迁移的同时，清洗和排查同步进行，家族体系之间的冲突，从之前的无形，逐渐变得残忍起来。 同时，掌权的汪家人，开始重新看待吴邪这个人，他们开始加大力度搜索吴邪的尸体，然而，他们什么都没有找到。 吴邪，解雨臣，黎簇，这三个人就像从未出现在这个世界上一样。 亦如同［祂］。 但是［祂］到底是什么？ 有人喃喃自语，惶惶不安。 一切已经无从得知。 —— 银白生物在行走。 ［龙］有数不尽的肢体与耀眼的鳞，每一步都跨越时光流逝的彩斑。黎簇被拢在一双掌心里，从指隙间看见［祂］跨越山川，从深林间呼啸而过。没入深海，如同于夜空中游弋。 他看见山体巍峨壮丽的外貌而无法得知内部究竟掩藏着什么；看见汹涌澎湃的河流奔向远方而不知其源头从何而起又要去往何处。 他从一丝裂隙间窥探黑暗的深处，却说不清天性中对其幽深未知的恐惧从何而来；他看向河面，见证无数人与动物——庞大而无尽的生命表现形式纠结为一场浩大决堤。 这是什么？ ［龙］发出低吟，像虫鸣。 是终极，是生命。 黎簇坐在［龙］冰冷的掌心里，头昏脑胀，他什么都无法思考。所有想法与情绪都堵在喉咙里，只有冷汗渗出体表。他不知道自己是否发出叫喊或哀嚎，以此为生命的荒诞与奇迹做出评价。 于是［龙］并拢指隙，不让人类再看见更多。 黑暗笼罩，黎簇想到了死亡。 而［龙］告诉他。 死亡与沉眠同是漆黑一片，但死亡并不是终点。 ［龙］跨越空间，穿梭光影之间。 黎簇睁开眼，发现自己站立于坚实的地表之上，周围是树影水流，天空有云飘过。 ［祂］站在阳光照耀下，如飘散的幻影。 ［祂］闭目——而后微笑。 黎簇看见［祂］鬓边的一缕发丝，随着微风吹拂而流水般化作银霜。 黎簇愕然，心神恍惚如飘入云端。 他的手指，他的膝盖，和头上缺失的那块颅骨……全都像一场梦一样，完好如初。 经历了什么、发生了什么、看见了什么……认知被搅碎糅合，人类的感知能力无法接收超出理智承受上限的波频侵扰，颅内如浪潮迭起而难以平息。 好奇怪。 某种虚浮的欢愉从大脑蔓延至四肢百骸，骨骼酥软，筋肉酸胀，痒意自血管中攀爬，却又奇异而舒适得令他无知无觉地颤栗。怎么回事。 仿佛被泡胀的思维缓慢转动，这段时日的见闻被一只手轻轻拂过，于是盖上一层朦胧的纱。 这一切都超出他的理解。 “……为什么？” 无法理解。 “你到底做了什么……？” 无法接受。 清风拂面，黎簇听见树叶沙沙作响，溪流潺潺流淌，雀鸟啾鸣，清虫欢唱。 生命的声音。 这一切却与［祂］无关。 黎簇茫然地上前一步，却看见［祂］的身形消散于阳光中。如同梦境。 梦醒了。一切从未发生过。 —— “我梦见——” 吴邪忽地停顿，无法描述那个场景。 他曾经无数次见过小奥进食。一口尖牙利齿，无论是筋腱或薄骨都能被利落切碎，令人胆寒的食欲。 可他的外表无疑是美丽又可爱的，吃东西时脸颊鼓起，吴邪愿意为他送上一切他想吃的食物——包括自己，也仅限自己。 但未能如愿。 黑暗中，吴邪愣在那里。 他站在山的裂缝中，看见那座巨大的青铜门前……小奥慢慢吃掉了银白的［龙］。用牙齿撕咬开，伸出数百双肢体伸进去挖掘，捧出一颗还在跳动的，鲜红的心脏。 小奥吃掉心脏，像喝果汁一样将血肉吮吸殆尽，然后爬进［龙］的空壳。 如母体中的胎儿般，小奥闭上眼睛。 “我看见……” 吴邪最终只是声音微弱地说：“他睡着了。” 像怕惊醒他一样。 解雨臣轻声问：“他吃饱了吗？” 吴邪沉默片刻，迟疑点头，于是解雨臣露出一个微笑：“吃饱就好。”他说：“秀秀一直担心，他能吃的东西其实很少。” 吴邪无言地苦笑。 梦不止于此。 小奥闭上眼睛之后……他以为已经死去的［龙］却发出一声叹息般的低吟。［龙］还活着，无数肢体撑起庞大躯体，伤口处漆黑血液如河流倾泻，白银的鳞片却熠熠生辉。 ［龙］于地底之下爬行，进入青铜巨门深处的未知黑暗。 —— 长白山内，青铜门前。 所有人震撼地看着那座巨大尸山——无数蚰蜒与人面鸟的残骸层层堆积缠绕，从中渗出恶臭的混杂液体，将地面染成一片滑腻的黑，随时间形成一层浑浊的黑玉之［壳］。 反感。排斥。 本能趋势人类远离此处，而角度转换后，才发现不远处的物体。 “黑金古刀……” 削铁如泥的兵刃插入石缝，立于青铜门与巨大尸玉中间。 是谁将它带来此地，要归还给谁，已经不言而喻。 黑瞎子静静看着，陨铁刀刃上已经风干的血迹，他什么也说不出口，也已经习惯于现下的沉默。 只是等待着，等到了那一刻，等到了青铜门开。 阔别十年的人从门后走来。 张起灵沉默着，面色苍白而眉头微皱，望着眼前的［壳］。 所有人都能察觉到，内里无声却愈发强盛的涌动，一个无以名状的庞然大物即将诞生。此刻［祂］已经醒来，轻轻地伸出肢体，触碰—— ［壳］碎裂了，无法造成任何阻碍。 张起灵看见洁白者从漆黑尸山中走出。 纯净，美丽，强大而未知。 修长的肢体，细腻濡湿的鳞。新生的［龙］睁开眼，看见他如看见一朵盛开的花。 见花开，于是微笑。 张起灵面色愈发惨白而悲哀。 ［我问你？］ ［龙］无声问询：［何以得知，我是，我……？］ 到底是什么呢…… 却不给他回答的空余。 ［龙］从身边经过，跨越世界的河流，生命的回转，最终抵达一切的终点。 至此，沉沦于永恒长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