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5 荆棘之墙

今天的裂隙地，大多数地方都是空荡荡的，绝非是发生了什么灾难，而是《无限》实在太过火爆了。 毕竟，裂隙地几乎所有公民，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够实现真实的无限旅行。 《无限》全面开放后，每个人都迫不及待地加入其中，一探究竟。 迪卡男爵感受着输入理想高塔中的幸福感结晶。其内独特的存在，一下子就吸引到了他。那是一种十分玄妙的“萦绕感”。 他对幸福感的研究少之又少，甚至说，在这之前，他所理解的幸福感就是一种很平常的情绪与情感体验。要说幸福感是某种具备强大力量的实质化的东西，是在难以理解。 “这种东西真的蕴含着强大力量吗？而且，还不被基本法则所束缚。” 娜塔莎对幸福感的理解也并不深，不过毕竟从黎木那里听来了很多。她试着给出自己的解释， “幸福感是一种‘趋于理想状态"的情况下诞生的力量。我们都知道，事物无时不刻都在变化，变化本身是无序的，但基本法则的框架下，‘今日"的事物变化，是底层运行逻辑和优先级共同主导的。运行逻辑和优先级，控制了‘今日"的一切事物。而‘理想"，是一个并未实现的，存在于未来的东西。不断地趋近理想，正是不断地靠近真实，当理想真正实现那一刻，也就变成了‘今日"的一部分，幸福感或许就是‘今日"与‘明日"碰撞所产生的一种力量。” 迪卡男爵认真想了想，但并未想出个所以然， “看来要真正理解幸福感，得先在脑袋里建立起对‘明日"的印象才行。” “是的。” 不理解幸福感，但并不妨碍他们使用。毕竟黎木几乎将使用幸福感结晶的手段变成了傻瓜模式，只要是脖子上长着脑袋的，都能用。就是简单地把幸福感结晶丢入能源室即可。 幸福感结晶一进入理想高塔，立马就主动崩解了，幸福感呼啸而出。高塔的螺旋结构开始缓慢旋转，一层接一层地被点亮，那蕴含着“触及真实”的理想的光芒，逐渐照耀整個裂隙地，落入所有生命的意识之中。 看到如此场景，迪卡男爵十分激动地说， “等高塔的螺旋结构全部运作起来，整个裂隙地都会开始进化，进入趋于理想的状态。到时候，一定可以加速摆脱基本法则的框架！再然后……额……” 他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了，因为再之后的计划他还不知道，便问， “伊迪丝小姐，黎先生之后的计划是怎样的呢？” 娜塔莎没有回答。因为她也不知道……她只知道黎木要让基本法则框架之下的无限世界，这个“今日”，彻底暴动起来。可他所安排的计划，只够到让裂隙地成为理想之地，成为“今日”与“明日”的交界地。那之后的计划，他还没来得及说，就离开了。 她当然不会直接对迪卡男爵说出事实。这可能会让他感到不安。 现在的情况，是绝对经受不起不安与迷茫的情绪的。不管之后该怎么办，最初的基石计划一定要顺利完成。一定要把裂隙地变成基本法则无法控制的地方，才算是有个可以安心落脚的地方，不然的话，整个“今日”都是基本法则的属地，如何能与其对抗？ 她正要找个说辞应付过去，意外先行一步。 一共有七千八百四十五层螺旋的理想高塔，在启动到第五千整层的时候，中断了。理想之光忽然凝滞。不止是中断，紧接着，那些已经启动的螺旋结构都开始停止了。 “这是正常的吗？”娜塔莎皱起眉。 迪卡男爵僵了一下，然后头皮发麻， “不，这不正常！理想高塔在设计的时候，就引入了连续运行的逻辑，每一层螺旋结构，都跟相邻的上下层是关联的。只要有一层启动了，那么其他所有层都会被启动。就像趋于理想的过程是连续的一样。突然停下来，只可能是有外力介入！” 他急急忙忙地寻找原因。操纵基本法则，将理想高塔的运行逻辑全部调了出来，立马就在其中找到了问题所在， “理想高塔的运行逻辑被篡改了！” “有留下痕迹吗？” “有！”迪卡男爵将痕迹分离出来交给娜塔莎。 娜塔莎都没有仔细检查，一眼就看出来这是谁留下的痕迹了。可以说，对方根本就没有想着要隐藏，完全是大大方方地留下痕迹的， “利亚妥弥亚。” “那个杀死了麦格福先生的怪物？！” 娜塔莎眼中蓝芒激荡， “它可不是怪物。这么久没露面，都有些忽视它了。某种程度上说，它是无限意志的代表。” “怎么办？看这个速度，再过个五分钟，理想高塔就会停下来了！说不定，整个结构都会被破坏！”迪卡男爵有些着急。 娜塔莎镇静地说， “你去修复理想高塔的运行逻辑，利亚妥弥亚让我来处理。” “它可是能轻易杀死支配者的怪物！” 娜塔莎稍稍偏头看着他，如深海之底的瞳孔勾旋着某种沉寂的恐怖， “你不也觉得我是个怪物吗？不必为我担心。” 迪卡男爵抖了一下，冷静下来， “好的。” 娜塔莎牵身一动，消失在原地，只留下一些潮濡的气息。 迪卡男爵不敢耽搁，开始修复理想高塔的运行逻辑。 利亚妥弥亚没有丝毫隐藏自己痕迹的打算，甚至摆明了刻意留下痕迹，免得别人找不到它。 找到它时，它正站在裂隙地深空的某个裂隙前面，背对着娜塔莎，望着幽暗可怖的裂隙。它的皮毛有了些变化，不再是之前的青色，染上了一些像是星系团的色彩。 它看着前方那个幽幽晃动的裂隙，背对娜塔莎开口说， “黎木都被无限意志覆盖了，你们还要挣扎吗？” “这两件事有关系吗？” 它转过头，静静凝视娜塔莎， “你肯定知道，黎木是这片虚假世界唯一的特异点。来自真实世界的一切手段，都是围绕着他进行了。连主角都不复存在了，为主角准备的戏码，指望谁来演？换个主角？谁又有那个资格呢？还是说，你还对黎木抱有希望，觉得他还会归来。” 娜塔莎没有回答它的任何一个问题。她也不打算跟它进行什么有效的沟通和交流。她只是十分“自我”地问出她的问题， “你从这片虚假世界中得到了什么，以至于伱心甘情愿地臣服于虚假。” “我什么都没得到，还失去了一切。”利亚妥弥亚不像是在说谎，“不过，这也使得我清醒过来，不再沉溺于精心编织的美梦之中。你当然可以觉得我成为了基本法则的奴仆，充当着无限意志的走狗。可我要对你说，基本法则本不是任何人的敌人，它只是存在于那里，只是理所应当地要覆盖整个无限。” 娜塔莎说， “那我只能认为你彻底失去了自我，失去了自由的灵魂。” “难道你认为，逃出了基本法则的框架，就算拥有了自由？你真的了解框架之外的世界吗？” “我不了解，但我要争取去了解的权利。唯有了解过后，我才能知道，我是要留在框架之内，还是要去往框架之外。” “如果我告诉了你框架之外的世界，你是否会放弃呢？” 娜塔莎问， “我很疑惑，你到底在想什么。既然你代表着无限意志，又何必非要跟我说那么多呢？” 利亚妥弥亚低声说， “我只是不想看到你们再做徒劳的挣扎了。除了黎木外，你们所有人都存在于虚假世界，对于真实世界而言，你们全都是虚假的。”它声音愈发沉重，“你们必须明白，虚假的不会变成真实的。虚假之物求取真实，本身就是自我毁灭。你们不是在跳出框架，不是在寻求自由，而是在自取灭亡，是在自杀。停下来不好吗？至少现在你们可以充分地感受到自己的存在……倘若虚假不复存在了，你们也就彻底消失了。” 娜塔莎说， “如果我丝毫不知道世界的秘密，那我肯定会找个地方，饲养眷族，当一个可怖的今日支配者。可我无法欺骗我自己。我看到了一面挡住视野的墙，我自然要越过这面墙，甚至毁掉这面墙。” “墙后面是悬崖呢？” “你一直说框架之外的世界并不美好，那你不如直接告诉我，是怎样的，而不是一直反复问起，挑逗我的情绪。” 利亚妥弥亚迈动猫步，向前缓缓走去， “我当然可以告诉你。框架之外的世界，没有法则，没有规律，一切你习惯的，遵守的规则都不复存在。比混沌还混沌，比崩溃还崩溃。任何事物的变化，都无法预测。” “这怎么听，都像是你在恐吓我。如果你是真的这么认为的话，那么我该说，你只是习惯了舒适圈，见不得任何不符合你预想的东西。” 利亚妥弥亚低下头， “也许你是对的。我没法理解你们高昂的斗志……” “如果你真的是黎木为我讲述的那只青色的猫，那你应该是充满抗争精神，充满探索欲的。可我完全在现在的你身上，看不到任何抗争精神与探索欲。你就像一个被岁月磨平了棱角的老东西，迂腐，不肯学习新事物，每日浑浑噩噩，在自己已经烂成污泥的窝中不停打转，心中充满了焦虑，靠啃毛和舔舐伤口来安抚自己。” 娜塔莎的话说得很难听，几乎是将利亚妥弥亚这个站在了“今日”无限之巅的存在，贬斥成了混吃等死的废物。 她不是为了激怒利亚妥弥亚而说的，而利亚妥弥亚也没有愤怒。都站在这种地方，是如此层次的存在了，自然不会被廉价的情绪所左右， “我们都怀念美好的过去。我从不否认，与黎木并肩前行那段时间里，我很开心。我每天都在期待他的到来。他对我而言，既是陪伴，又是不断向前的一种支撑。可我们都有意识到自己的生活不再美好的时候。我们无法总是活在单纯的幻想之中，不必思考现在的自己，不必展望未来的自己……我们总会在某个时间，某个地方，愕然发现，原来我的一生，那么地卑微，那么地渺小。” “那你不更应该去探索更多吗？” “你怎么知道我没有尝试去探索呢？”利亚妥弥亚继续向前。它越来越近了，虽然并未显示出威胁，但毕竟本身是敌对的地方，仍然令娜塔莎警惕，“我可能，只是意识到，努力有时候是在欺骗自己，是别无他法的麻木。” “你当然可以如此安慰自己。但你不能用你的失败来证明我们的付出也注定失败。” 利亚妥弥亚停了下来， “是的。我太过急切地想要证明些什么……证明不止我是个失败者。你我的交流，就当做耳边的硝烟尘土吧，这没有任何意义。你依旧会试图逃出围墙，我也依旧会不断地为围墙加固。只是，现在的你，还可以依靠黎木留下的遗产不断向前……倘若耗尽了黎木的遗产，你又该怎么做呢？” “你似乎笃定了黎木彻底无法回来了。” 利亚妥弥亚问， “难道你见过旧日世界复苏吗？还是说，你相信黎木的奇迹属性。那你应该知道，奇迹为什么被叫作奇迹。你不能把宝押在奇迹这个虚无缥缈的东西上。” 娜塔莎稍稍笑了一下， “如果黎木回来了，你会做出什么改变吗？” 黎木回来了……利亚妥弥亚思考着这个问题。一时之间，它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只能否定这个问题， “他回不来。” “你闪烁其词。你又在逃避。” “我无法回答一个难以成型的问题。”利亚妥弥亚回以同样的问题，“如果他回不来，你又会做出什么改变呢？” “倘若他回不来，我会很难过。但我不会做出任何改变。我坚持我自己要做的事。除非你告诉我，正是我的行为，导致他回不来，但你觉得这有可能吗？” “……” 利亚妥弥亚跟娜塔莎的差别十分明显。 一个善于认清所见的现实，一个永远只笃定自己的命。 无法说谁好谁坏，但这份差别，致使她们站在彼此的对立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