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 章 青云

山上涌满了逃难的百姓，他们大多跑去青云寺避难。我佛慈悲，可寺庙就那么大的地方，院中廊下都坐满了人，尚且远远不够。 咏夜一行人抄小路上山，途经寺庙时，那里的僧人正忙着往外搬被褥和热水。 将至沧浪阁后门，远远地瞧见路边站了十来个兵，看装扮是牺人无疑，看架势，优哉游哉，怪得很。 再走两步，看见了景容。他就站在那几个黑虎军旁边，此时三两步迎了过来。 咏夜悄声问他：“什么情况这是？” “先回去，到流风堂细说。” 那几个兵拦住咏夜他们，验明了身份，方让他们过去。 “我回自己家，怎么还要他们允许吗？” 咏夜心里火一下子就上来了，三更半夜奔命，她早攒了一肚子气。 “城里怎么样了？” “郡守那个泥骨头，直接降了，牺人正在屠城。” 二人安顿好几个掌柜的和那小孩，急匆匆赶往流风堂。 内外阁主，还有阁中能说得上话的长老和弟子全到齐了。 咏夜将山下情况大略说了，不解道：“这一队人马着实古怪，由原碣昆莫亲自领兵，进门就开杀戒。却不惜停下脚步，谨慎确认，也要避开咱们的人。” “他们还给了我这个。”她掏出那块绢帛，“让我系在车上辨认。” “按你的说法，他们寅时攻城，大部队到现在应该还未上山。但咱们后门和大门石阵处的牺人，寅时三刻便出现了。”景容目光一沉，“这样看来，前后门的人，早就潜伏在山中了。沧浪后门所在极其隐秘，他们还能找到，该是有人引路。” 段空林思忖了片刻，看向江徊：“你怎么看？” “我本以为，原碣昆莫也想招揽沧浪阁。但刚才阿夜说，他敬佩我们不做太子鹰犬，必定知道，我们也不会倒戈于他。这样看来……”江徊顿了顿，甚至有点怀疑自己的猜测，虽然这世上变态之人无数，但作为军中主帅，应当不该拿战事做游戏。 “从绕道永州开始，这场战事就透着怪异。将帅不会打没收获的仗，既然不差永州这一城来彰显军功，他的目标，也许是我们。” 他习惯做最坏的打算，于是揣测：“如果这是一个精心做的局，最坏的结果，就是踏平沧浪阁。一来，防我们临阵倒戈太子，二来，震慑武林，为入主中原铺路。可能还有第三，满足他自己的趣味罢了。” 众人听此，不由得心生忧虑，窃窃私语。 段空林眉心微皱：“我们先保持警惕，关大门，所有弟子一律不准外出。外阁弟子，整装待命，倒要看看他安的什么心。” 对于这个昆莫将军，她有点烦，行伍之人，三军将领，对手已降，还要屠杀百姓，又玩起七弯八绕的心思，叫人恶心。 “阁主！牺人屠城，百姓遭难，我们沧浪阁，可否出手？” 下面有弟子按捺不住，喊出这个不少人都怀揣在心的问题。 “是啊阁主。”接着有人响应，“我刚才从山下回来，处处血流成河，那些牺人查验我身份之时，正在屠杀妇孺啊。” 段空林长出一口气，沧浪阁，对改朝换代之事，向来置身事外，她拒绝太子，就是为了护阁中弟子一个清净逍遥。可如今，敌人的目的尚未摸清，贸然出手，会为全阁招祸。 她定了定，慢慢开口：“牺人来意不明，恐有算计。所有弟子暂且待命，无令不可出门。” “可是……”那弟子还想争辩两句，被一人闯进来打断了。 “阁主，小十三不在阁中！她昨日去青云寺蹭吃蹭喝，想必是住了一夜，当下还未归。” “青云寺？”咏夜有些急了，“难民正在涌向青云寺，那里不安全。师父，我即刻过去，将她接回来。” 段空林点点头，转身继续给弟子们安排布防。 一出门，景容便跟了出来。 咏夜朝他伸手：“来得正好，给我补两枚弩，箭，我就直接走了。” 景容一边从自己的短弩上取箭，一边问：“看见原碣昆莫了吗？” “看见长相，没见着动手什么样。他的兵百余靠后，一路过来，除去我杀的四个，不会有什么折损。” “行啊，以一敌四，不是说这黑虎军厉害得很吗。” “我只是占了先机，他们若真拿出军营里推城破阵的架势，不可小觑。” “我知道了。”景容伸手搭了搭她肩膀，“一路小心。” 从沧浪阁下行青云寺，以咏夜的轻功，一盏茶便到了。 到处挤满了人。僧人们将能腾出来的屋子都让了出来，前来避难的百姓仍络绎不绝。 咏夜将将从廊下挤过，一间间屋子挨着找。 大殿内，佛像雄伟，慈眉静坐，它脚下便是熙攘的难民，有僧人在角落诵经，或许能给这些惊惧的百姓些许安慰。 “师姐。” 小十三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手上提着一壶热水，看样子正在给百姓分发。 她身边还有一个小和尚，咏夜是见过的，就论武当日，被她吓着那个。 “师姐，这是我朋友，慧一。” 咏夜点点头，伸手拉起小十三：“我来带你回家。” “诶？可是，我还想留在这里帮帮他们。寺里的僧人都忙不过来了。” “你可知道这些难民从何而来？”咏夜问她。 “听说是牺人破城了，大家都来这里避难。” “牺人屠城，你在这里危险，跟我回去。” “可是……”小十三还想分辨两句，她一看咏夜眉头皱着，眼色也不好，赶紧把话咽回肚子里，乖乖牵住了咏夜的手。 “那慧一，我先回去啦。你要主意安全，等我问了阁主，再下来帮忙。”她又拽拽咏夜，“师姐，稍等，我将水壶还回去就来。” 她前脚刚跑没了影，寺内就传来几声惨叫。 咏夜心说不好，将慧一往外一拉：“找地方躲着。” 没等那小和尚反应过来，她已三下两下上了房顶。 从山门到青云寺，浅白的石板大路被染得血红，没来得及躲进寺中的百姓，皆尸横在此。 果不其然，昆莫到了寺门口，正和僧人们对峙。 咏夜飞跃于房檐之间，可这人也太多了，一个挤一个，此时又被吓得躁动不安，根本找不见小十三。 门口昆莫在叫阵：“你们两个老和尚，谁先来？” 为首的僧人，法号清远，青云寺方丈。 他目色如无波古井，沉沉静静审视着面前的杀气凛然的黑虎军。 “佛门清净，施主莫要徒增杀业。” “我听说，中原的和尚虽然絮叨，但武功造诣不凡。”昆莫摩挲着剑柄，眼睛抬也不抬，傲慢道：“武功盖世者，我向来尊重，你们将避难的人交出来，我保你全寺无虞。” 清远大师没理他。 昆莫盯了清远片刻，目光狠厉，上上下下端详了一遍，随即一笑，那笑容里分明带着喜悦，他这人，弑杀、好斗还变态。 他喜欢清远的态度，傲然不屈的对手，其刚骨折断之时，才最可喜。 “王朝更替，我看将来，中原人不必再信佛了。” 万仞剑横出，刹那间，昆莫已经近身。清远大师一挥禅杖，径直接下这一剑。剑气激荡，尘土混着落叶飞扬在这二人身侧。 武僧们展开阵型。黑虎军前排架弩，乱箭掩护下，后排几十人腾空而起。青云寺的围墙不高，攀越而入并非难事。 寺里的百姓乱成一团，敌军还未到，被相互踩死的已经有不少人。 清远和昆莫打至院中，杀得昏天黑地。 咏夜不管旁的，只顾找人。她叫小十三的名字，声音被脚下此起彼伏的拼杀与哭喊淹没。 一片混乱之中，忽见一枚鸣箭升空。 沧浪阁相互传信的器物有二，一个是红、白焰火。红色代表危急，白色代表安全。还有一个就是鸣箭，箭飞而随风有声，声音不大，寻常人很难发觉，所以鸣箭一般用于定位。 是小十三。 咏夜随着声音寻过去，果然看到了角落里的小姑娘。 人靠在墙边，脚下还有两个死人，吓得不轻。 “师姐。”她一瞧见咏夜，鼻子一抽一抽地，哗哗流眼泪，“刚才有两个牺人，□□进来不由分说就杀人。我挣扎的时候腰牌掉了，他们就把我放了。” 她这一句话，说得断断续续，抽抽搭搭。 “先跟我回去。” 咏夜揽着她，蹿上了房。刚要回身，就听见院内一声喊。 “原来是沧浪阁的朋友。” 那声鸣箭，她听见了，昆莫自然也听见了。 他说着话，抹了一个僧人的脖子。清远大师挨了一掌，那僧人前来相救，因此丢了性命。 “清远大师！”小十三下意识拽紧了咏夜的袖口。 昆莫抬头，扬眉，眼中带着志在必得的笑意：“替我问段阁主好。” 咏夜心里一股火腾得涌上来。她松开小十三，手扶刀柄松动，发出咔哒一声响。 清远大师猛地看向她，坚定摇头。 昆莫又喊：“姑娘，不要乱了阵脚啊。” 她紧紧攥着刀，指骨发白。 “师姐。”小十三带着哭腔叫她。 “我们走。”她带着小十三飞身离开，身后的清远目送她们离开，松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