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7 章 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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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生伞,从来都不是个物件,而是个活的。 它追溯人的灵魂,也以吞噬灵魂为生。 妄湮站在伞中厅的水缸前,慢条斯理挽起浑黑的袖口,露出一截修长的小臂。他将手没入水中,来回搅了几下,波澜涌动,空荡荡的,只有冷水而已。 狐狸处理地很干净。是真藏着护着,一点不肯给看啊。 不过没关系。 妄湮暗暗哼了一声,甩掉手上的水,单掌虚扶住水缸沿儿,长指轻叩,敲出玉击般的脆响。 铛,铛。 是漫不经心的催魂铃。 漆黑的墙面登时活了一般,此起彼伏,现出密密麻麻的狌狌眼。 与花灼他们所见的不同,这些眼一个个都垂着眸子,不动更不敢直视,有的甚至正微微发抖,惊惧之甚,仿佛瞧见夺命的恶鬼。 “吐出来。” 妄湮说这三个字,语气寡淡,听不出情绪,可满墙的眼睛却被吓得集体战栗起来。它们偷偷地又齐刷刷地朝同一个方向扭动眼珠。 视线聚集如飞箭横扫,而那众矢之的,则是一颗运气极差的狌狌眼。它不过是按照章程吞噬了残余的几丝魂魄,却因此遭了横祸。 妄湮的视线斜打过来,出口的话他不会再说二遍,现下只是在等,等那只眼珠后面囚禁着的灵兽,在被剥夺了自由之后,还要乖乖地将性命拱手送上。 它怕得瞳仁散开,但相比于去死,却更不敢让主人多等,只迟疑了片刻,在妄湮漆黑的眸子露出不耐之前,这颗战栗不止的眼,缓缓落下一滴泪来。 泪水升腾,凝成晶莹的水球,其中裹挟着迷迷蒙蒙的灵魂余烬,游弋到当空,啪嗒,滴落在水缸之中。 而后整颗眼球像被抽干了一般,开始快速地干涸、萎缩,枯死成一团灰蒙蒙干尸,而后咔嚓一声,整个碎裂开来,散成一堆灰。只留下空洞洞的眼眶,焦黑狰狞,像焚烧过的尸坑。 满墙的狌狌吓得一动不敢动,而妄湮却连余光都懒得再扫它们一下。他正觑着眼,分辨水中细若游丝的魂烬。 就是这个。 他手指探近水中,捉住咏夜余下的那一点点灵魂,细线一般缠在指尖。 前方的香炉因此而燃起,袅袅青烟飘溢四散,远远的,传来吱呀一声响。晦暗中,在望不见尽头的高楼之上,一扇门随之开启了。 而片刻之后,妄湮站定了,打量起周遭境遇,一个没忍住哼笑出来。 这是什么情况?简直荒诞至极。 往生伞回溯到的此时此地,他可是再清楚不过了,对即将要发生的事,要见到的人,更是记忆深刻到这辈子都不会忘。 那问题是,现在算什么情况,怎么就将我送到这里来了? - 时间回到了几百年前,东荒以东,苍梧之野。 妄湮代替了自己的幻偶,站在主战场开外的高崖之上,睥睨着眼下的战局。魔军眼看就要赢了,云家的主力军已然踏入陷阱,困在了用黑龙之力铸成的铁牢之中。 而这陷阱的缘由,却是他们的云筝仙主。 两相博弈,这一回她输了叶孤城半子,输在没有无所不用其极。输在不够狠辣,也在她高估了真心。 彼时她用尽全力织造的屏障,本用来捍卫的阵法,却尽数反噬到自己身上。云筝仙主,不善杀伐却极善守御,她造的阵,足以相抗铁血千军,纵然强悍如云家军,也绝无强行突破的可能。 这是魔地精心策划的伏击,欲趁云家大军迁徙之时,在最无可能出奇制胜的大旷野,将百万雄师团团围困。 本不是一场预料中的战役,故而云筝身边没有父兄,没有叔叔。囹圄之中,只有一个资历尚浅的主帅,和作茧自缚的她自己。 而离此处最近的云翳的军队,就算一听到战报即刻启程,也赶不上增援,不等他来,云家的兵马就会被外面的魔军活活撕碎。 妄湮此时的所在,居高临下、大局在览,是个极佳的观战席。魔主袭束渊特意将自己的行帐设在此处,珍馐美馔摆起来,美酒在握,美人在怀,就等着在奢靡极乐之中,看自己麾下的兵将,把云家的不败之师,生吞活剥了。 想想,就觉得痛快。 “少陵君,咱们来赌一赌。老三生擒了云家那丫头,要花多少功夫?” 袭束渊口中的“老三”,正是当下的魔军统领,他的三儿子袭束浞。 也是整场阴谋背后,真正的罪魁祸首。 妄湮挑了眉,轻飘飘看着自己的主君,没有说话。 他记得,当年此时,自己答了一句:“三殿下神勇无双,而臣家底太薄,主君便给臣留些体面吧。” 此言虽敷衍,但恭维。对当时得意到几乎忘形的袭束魔主来说,可谓正中下怀,听着舒坦得很。 但这一次,妄湮没有答话。 这是幻境,他原本能转身就走,可却终究没有这样做。 即便这段回溯来得荒唐,即便他估摸着,这伞恐怕是出了什么毛病,才将自己送到这里来。但有些事一旦发生了,存在记忆里,你不去翻它便两相安然,可一旦再追寻,当时的心境就一并也跑出来,教人抽不开手脚了。 妄湮此刻的心情便是如此。 在他的脚下,这近百年的仙魔大战,即将于此终结。 决战,就要提前来临了。 说来也是有趣,这么些年,从魔地的第一面军旗掠过边线开始,大大小小的战役加起来,数不胜数。而少陵君却一次也未参与过,他像个局外人,虽然站了魔地的立场,却冷眼旁观,没为己方的战局出过一兵一卒。这么一个人,却成了决战之时,除去袭束魔主之外,唯一一个目睹全程的人。 袭束渊大大咧咧坐在自己的帐中宝座上,他擎着酒,回忆起前几次挑事,被云家军打脸打回家的惨痛屈辱,再一想到几个时辰后,他的宝贝儿子就能倾覆云家主力,生擒云筝仙主,可是痛痛快快出了一口恶气,以至于欢喜过了头,连妄湮压根儿没搭理他这一茬,都乐得忘了追究。 不仅于此,仍旧喜不自胜地拽着人说话。 “听说这一招借刀杀人,作茧自缚,叶孤城只是做了引子,余下的都是老三谋划的?” “是,三殿下好谋略。”妄湮顺着他的话茬敷衍。 “那叶孤城呢?怎么没来。” “臣不知。” 他其实知道,就是不爱搭理。 没得着答案,袭束渊索性喊起来:“叶孤城呢?叫他来,让他瞧瞧,这就是妇人之仁的下场。” 不是谁都敢和妄湮这般不知敬畏的,不答魔主的话,无异于白日作死。下面的侍从垂着头,拿余光一个劲猛扫他们这位少陵君的脸色。见此人还真就自顾自瞧着战局,对主君的问话充耳不闻。 侍从捏了一把汗,暗暗在心里比较了一下,是越俎代庖抢在少陵君之前开口会死,还是放着主君的问话不答,教他像个傻子一样空嚷嚷更会死。 权宜之下,他懦懦开口:“回主君的话,叶公子,被三殿下关进牢里了。” “嗯?”袭束渊瞪了瞪眼,“关他做什么?传我的命令,将他带过来,让他看。” 那侍从应了一声,刚要下去,妄湮却终于开了尊口。 他皱了皱眉头,嫌弃袭束渊的聒噪,而后头也不回,淡淡道:“看啊,开始了。” 场中回荡着巨大的轰鸣声,似擂鼓,一下接一下,这是云家军齐力破阵冲出的巨响。千军万马突围的力道,震得山岳崩颓,整个苍梧之野都在战栗。 可那面罗网般的大阵,仍旧纹丝不动。 “寒衢,可以了。”云筝想叫住那个年轻的主帅。可他浑然不理,只是扛着自己的重刀,领着麾下将士,卯足了劲,一次又一次地向外突围,一次又一次做无济于事的努力。 “寒衢!”云筝提高了声,却因气息不足,出口的话打了颤。她全身的力气都撑在外头,根本撤不出来,只能被动地任凭那阵法吞噬心神。 寒衢闻此愣了一瞬,而后停下了动作,紧握着刀柄,却不肯回头。 他知道,云筝也知道,这阵中所有人,此时此刻都心知肚明。他们不可能全身而退了,区别只在于,两种牺牲之间,他们要怎么选。 是保云筝仙主,还是保他们自己。 魔地的战鼓响起来,是进攻的号令。袭束浞领着军队饿狼一般扑杀,外围的云家军出不去,退不了,只能生扛着,一排又一排被厮杀粉碎,犹如洪流之中灰飞的樯橹。 惨叫声,混着兵刃刺入血肉的闷响,尸体被踩在脚底的泥里,铁甲碎裂,金戈摧折。一排人死去了,后一排再顶上,没有人退,没有人迟疑,他们固执地搏杀又凄烈地死去,眼睛只盯紧了前方的仇敌,甚至没有一个人,回头朝后看过一眼。 既然主帅的命令未变,那将士便要致死恪守这如山的军令,全力杀敌,全力破阵,保护他们的云筝仙主。 “寒衢,不要再浪费时间了。你给我转过来听令!” 面前的青年终于放下手里的刀,重刃垂落,他牙关紧咬,缓缓回过头,平日里铁打一般的儿郎,此时却红了眼圈。 云筝仙主,是温温柔柔的云家二小姐,也是他们运筹帷幄的军师。总是那样洁净又美好,总是恬然笑着与他们这群灰头土脸的士兵们说笑。她亲手为他们煲过伤药,也曾带着他们踏碎铁马冰河,将仙界的旌旗插在魔地的城池上。 而此刻,寒衢看着这个不比自己年长多少的姑娘,苍白着脸,高声说话都费劲,可眼睛却坚定。她越过他,看向前方苦守厮杀的将士,看到远处,她仿佛越过这绵延的古战场,看见了云家的城垒,还有高城之后,千里万里的仙家疆土。 是她还有他们,拼死捍卫的土地。 不等云筝说话,寒衢抱拳跪下,咬死了声线让自己不至于哽咽,一字一顿地,固执地抗争。他说:“云家不能没有仙主,仙家也决不能失去仙主。” 云筝蹲下来,与寒衢平视,她气息不稳,但仍旧温柔。 “寒衢,仙家更不能失去你们。这么多年,你带着他们,从东荒一路打到这里。再之后,你们还要突围出去,灭了外面的魔军,然后一路往东,推到樊川城下,把这群邪魔打回他们自己家去。你们不能只为了护住一个我,就全军覆没在这里。” “可是仙主……” “你明白的,孰轻孰重,不用我多说,你早就知道该如何取舍,那就别再犹豫了,你慢一刻,我们的将士就多死几个。况且,若用你们的性命,换自己苟活,我又有什么脸去面对父兄,面对天帝呢?” 寒衢低着头,心里有了决定,但不忍说。他死死攥着拳头,看着脚下的地面。直到云筝朝他伸出手,掌心里是云家的帅印。 “下令吧,让大家准备突围。” 他接过那方黑色的令牌,死死攥在手里,不敢再耽搁,犹豫了片刻就猛地抬头,只是这片刻对于他而言,仿佛亘古一般折磨。他看着云筝,是在诀别。 而云筝却一如既往,回以温柔的笑。 她扶他站起来,以军师的身份,对她的主帅作最后的部署。 “阵法破除后,会有一条口子,到时你们便由此突围出去。只要冲出去,坚持到云翳的援军来,你们里应外合,就能将外面这些魔军绞杀在东北方的谷地里。然后,叫传信官,给我叔父送信,魔地为了这一仗,派出了边界大部分兵力,此时除了樊川,另外两座守城正当空虚。”她顿了顿,抿平了下唇浅笑,“寒衢,拿下这两座城,就算为我报了仇。” 这是云筝仙主说的最后一句话。 在那之后,滔天的烈火燃起来,顺着整个军阵蔓延,战场中央霎时铺开了一张火网。严丝合缝的阵法破开一条小口,此时正被预先准备好的云家军们全力破开。 云筝高高立于火网之上,耀目的亮光从她的身体中透出来,沿着皮肤流淌成赤金的火纹。她就像一颗燃烧的将星,睥睨着脚下必胜的战局,在敌军满眼的错愕和恐惧中,在袭束渊难以置信的瞠目中,将自己焚成了灰烬。 叶孤城啊,她想,你是特意为了我才留这个口子吗?是想让我籍此逃命苟活,还是想让我出去搬救兵?如此一来,我能活着,而云家军主力折损,魔地大胜。于私于公,就都称了你的心思。 但你算岔了。我要的从来不是这般活的。而是要你们全军倾覆,要边界两座城池的权柄,还有袭束王朝元气大伤,你的主子们再难翻风浪,我要从此以后,仙界千年百年的太平。 所以叶孤城,这一回,是你输了。 - 战局迅速变幻。 高崖之上,袭束渊开始骂人了。 而妄湮却依旧冷面不言,场中那团烈火映在眼睛里,在视野中灼出一块黑色的烙印。云家军已经冲破了包围,军阵摆开了,两方厮杀正酣,而魔军因被打了措手不及而略处下风。 不多时,西面的天边压过一层沉重的黑云,天灾一样朝主战场袭来。最前方那个一身白衣的影子,正是云翳,他赤红着眼,带着满身死气,恍若入魔的杀神步步逼近。 魔军这边,撤退的战鼓狂响,袭束浞在一片兵荒马乱里,率着余下的精锐拼命后撤。 喧嚣嘶喊中,妄湮忽然转过头,凉飕飕地看着自己的主君暴跳如雷,像在看一只发疯的猴子。 而后平静道:“你输了。”无论往日或者今时,真实或者幻境,他都身在这场战役之外,袭束王家的战场,是胜是败,死了多少人,都和他没有半点干系。 “你说什么?”袭束渊一双大眼此时因震惊和暴怒,瞪得像铜铃。他那忠心耿耿的少陵君妄湮,在说些什么? “我是说。”妄湮冷着调子,耐心却很足,把此后要发生的事,桩桩件件历数给这个幻影魔主听,“此战之后,你就彻底输了。云翳死了妹妹,整个人都杀疯了。你的主力军几乎全被他打没了。两座边城也统统落入敌手,到现在还没收回来呢。魔地元气大伤,不得不跟天帝签了五百年议和文书。啊还有,云家人在后面的战场上杀了你两个侄子,一个儿子。至于袭束浞,要不是他跑得快,也差点丢了小命。但他的妻儿与门客就没那么幸运了,川傕把他的府邸屠尽了。” “你在放什么狗屁?”袭束渊指着妄湮就骂,可心里分明已经信了,因为他的眼中,不安开始盖过了愤怒。 妄湮笑了笑,自顾自往下说,语气却变得乖戾起来:“然后呢,你却不够老实。五百年未到,起兵的心思又痒了。不过主君呀,知道什么叫养虎为患吗?你很快便会知道了,袭束世家的王位,就要毁在你的手里了。” 随着他阴恻恻的声线,背后忽而狂风大作,黑云压顶。整个天幕都翻滚着黑龙的暴虐。 云翳下场了。 而在脚下的厮杀之外,在已经安稳下的西面的天边,有个猩红的影子一闪而过,没有人发觉。 除了妄湮,无论是这一次还是上一次,他都看见了,那个小小的,夺目的影子。 于是他甩甩袖口,仿佛想起了什么趣事一般嗤笑一声。他感知着身后微不可闻的气息越来越近,才终于对着呆若木鸡的袭束魔主说了此番回来的最后一句话。 “还有一个好玩的事儿,那天呀,堂堂魔主,差点被一个小姑娘砍了,多亏我替你挡刀。不过这回,你就自己受着吧。” 话音未落,云涯的刀风几乎擦着妄湮的肩膀劈砍过来,这一下他曾亲自接下过,自然知晓,那可是卯足了劲,一心要取对方性命的。 “老不死的狗东西,要你给我姐偿命。” 小姑娘咬牙切齿的叫骂,惹弯了妄湮的唇角,但此时他的心思却不在眼下这假的幻影中。他舒展着肩臂,从高崖之上飞荡而下,向战场中心掠去。 有些事,第一次经历,往往会陷入自身心境而难察其微末之真。这第二回,他不会再漏过了。 承雩。 你不是就在后方督战吗? 这个时辰了,云翳都杀开了,你又在哪里呢? - 我们说回伞外。 等妄湮从这方幻境里出来,天已经破晓。 推开门,就看见外面静静等着的叶孤城。 他转了转手里的伞,兀自说了一句“老叶啊,可真有意思,这个伞它原来没有坏。” “什么?”叶孤城不懂。 “你在这等着,我要上一趟九重天阙。” 妄湮也不解释,留了这么一句话便走。 他前脚刚去,蛰伏了一夜的折丹也鬼鬼祟祟推门出来了。 他困得要死却兴奋地一刻不敢睡,此时贼眉鼠眼,避开叶孤城的注意,脚底抹油一般出了驿馆,朝归墟神宫飞驰而去。 得赶紧离开那魔头的眼线,快点办完归墟的差事,而后将昨日听来的墙角,回禀给君上。君上对花灼那狐狸一向上心,说不定这回能讨个大功。 这么一想,再联系到来日自己扬眉吐气的光景,折丹从头到脚都透着轻快。彼时他只想着要当一个尽职尽责的耳报神,对未来即将发生的一切还一无所知。 与此同时,花灼也连夜从驿馆赶回了中山神庙。 他到时,天都大亮了。 桃屋正在扫院子,前几日忙活大朝会,家中无人,他就到熏池那边过年,今早才回的。 饭桌上扣着几个碗,是给狐狸留的早膳。 看此光景,咏夜必然是醒了的。 花灼便没理那些吃食,直接进了屋。咏夜果然在书斋坐着。 看的是整个中山的地图,还有往生伞中抄来的有关飞廉的线索。桌上散落着不少籍册,想来是在此翻查许久了。 听见响动,她抬头看了一眼来人,就又复回到案牍之上。瞧着很忙的样子。 狐狸三两步就到了身后,他单手撑在椅背上,往前探下身子去看桌上的纸张。犹抱琵琶半遮面,直接打破了两人之间的安全距离。 可他偏又守着逾矩的边沿,做足了安分姿态,束手束脚,连人家的衣角都没碰到,但咏夜却觉得,身后之人衣袖间清冽的草木气,正夹杂着外面带的丝丝寒意,像一个怀抱,有意无意地将自己拢住了。 于是不动声色地朝旁边挪了挪。 狐狸就笑了,却只是笑着,不做什么,毫不心虚地保持原状,也不去追,就这么待着。反而显得咏夜是那个心思活络的,平白多想,把人家坦荡的行迹混作了暧昧。 咏夜自然也觉着了,不过在她还未开始窘迫之前,狐狸说话了。 “怎么不多睡会儿?等巡游起来,可就没家中睡得踏实了。” 这说的仿佛是正经事,打破了方才的一点朦胧,也把咏夜的心思捋顺过来。 “我这不是第一回当神仙,第一回巡游,想着还是提前修习修习,省得到时候两眼一抹黑。” “那不是还有我呢吗,神主只管使唤我不就得了。” 咏夜瞥他一眼:“那也不能事事全甩给你呀。”说罢又将神思落回案上。 狐狸得不着注意,不干了。 他嘀咕:“你就知道巡游。” 听这么嗔着一埋怨,咏夜可就有话说了,她瞧了瞧散在旁边的笺子,一副“天地良心”的表情问他:“那你倒是说说,我看这些是为了什么?线索里提到不少地方,需得亲自寻访查看,这里头,有好几处就在中山地界。所以我便想着,到时巡游可以先紧着这些山头来,这样或许就能尽快查清飞廉之死的真相。” “阿夜,”花灼偏了偏头,说不清是有心还是无意地蹙起了眉头,语气也变得谨小试探起来,“你是不是想,早点把飞廉的事了了,好甩开我啊。” 狐狸这语气变得太快,这话说得格外卑微丧气,被这么着一带,咏夜终于抬起了头认真看他。 但却一下子没反应到,事出反常必有妖,这句话落在狐狸身上尤其灵验。 宽慰的话还没说出口,花灼的脸色徒然又变了。他笑开,潋滟春水一般的眼紧追着回看过来,带着狡黠和一点点霸道。 “你想得倒美。” 咏夜一口气刚提上来,欲说未说,被这么一句话堵在了半路,气得直翻白眼。 真想把这一桌子书全推他身上,我就是多余要管你那个闲事,自己找去吧。 这厢瞧出咏夜气了,又不理他了,却全然不知收敛。 叫了一声阿夜,没回应。 又叫了一声,还没有。 索性绕过来,直接坐上了桌,衣摆散开,正盖在那张中山山系的羊皮地图上。 咏夜嘶了他一下,拽着那张图刚要扯,狐狸却一下子俯身过来,吓人一跳,她只好松了手往后撤,椅子擦地,咯吱一声,退开了一个空挡。 刚想站起来,与这位捣乱的理论。 可那狐狸,竟就着她撤出的这点余地,往桌子中间又挪了挪,这回彻底坐在地图上,挡得严严实实,眼前花似的,叫咏夜低头抬眼,就只能瞧见一个他。 “阿夜,阿夜。” “你叫魂呢?”咏夜瞪他一眼,“下来,我没看完呢。” “你先看我。” “捣乱是吧?” 咏夜伸手作势打他,却被擒住了腕子,他将她的手攥进掌心,按在桌面上,咏夜不得以顺势前倾了身子。 离得太近了,视线卡在他的脖颈处,正瞧在喉结上。 这不行,咏夜得走。 然刚要抽身,狐狸又摆开了正色。 “不是,阿夜,我真要同你讲正经事。” 得,此情此景,他说要讲正经事。 “你先放开我的手。”咏夜警告。 “哦好呀。” 倒是格外好说话,当即就放了。 不仅如此,还坐得更端正些,很有讲正经事的阵仗。 咏夜退出束缚,站直了身子,却也相当于就这么乖乖站在了他面前,注意力全放在他身上了。 “阿夜,你记不记得,大朝会迎军礼那天,你身子突然不舒服。” 咏夜点头,当时那个感觉很难形容,好像全部血液都沸腾了一般,可心里却发空,有点站不住。 “那后来呢,这几日还有这样过吗?” “倒是没有,之前之后都没有过。可能是那天没睡好?” 但她从前整夜不睡时,都没这样过。 “我有点不放心,让我看看吧。”花灼说着抬起手。 咏夜以为是把脉,刚要亮腕子,就瞧见狐狸长指往上,直接朝自己的眉心而来。 冷不防一下,刺客的潜意识冒出来,她往后闪躲,是防御的姿势。 花灼空愣了一晃,遂停了手,悬空虚指着她的眉心解释:“不是要干什么,我只是想摄个魂看看。摄魂,要点在你额头这里才行。” 原来如此,早说啊。 咏夜放松下来,微微抬起脸,等着重新再来。 可能是很少见她这么乖巧的样子,花灼恍了一下,手指往前探了探,却停在了半空。 不来了吗?咏夜疑惑。 花灼就这么悬着手,落下目光,迎着她眼里的不解,难得认真地低声道:“阿夜,我是喜欢你,但我不会唐突对你做什么的。明白吗?” 没想到会这么说,咏夜一愣,继而点头:“我知道。” 花灼却不信,他无奈笑笑,摇头道:“你不知道。所以才会躲。是不喜欢我这样突然碰你吗?即便知道我不会越线,也还是讨厌吗?如果是,就直接告诉我,以后再不会这样了。” 狐狸说得真心,也恳切。 这些话提醒着咏夜,自己到底是被迁就、被偏爱的那一方。 她突然有点难过,因为这样不公平呀。 凭什么喜欢上我这个人,要让他这么卑微呢? 仿佛看透了她的心思,花灼的手忽然落下,落在她的肩头,收拢着掌心,很轻但强硬地缚在上面。 “我愿意这么着,就不叫不公平。但是你别想因为这点歉愧就跑。”说着,他紧了紧手,捏着手下薄薄的肩胛,再一次发问,“你就告诉我,讨不讨厌我这样。” 咏夜摇头:“没有讨厌。” “那好。”他重新抬着手,去找她的眉眼,“抬头,让我看看。” 他的指尖先点在了她凌巧的山根,沿着弧度慢慢地滑上去,停在眉心。她的鼻尖有点凉,蹭过他的掌心,带起一道细腻的痒。然后是嘴唇,没有碰上她的嘴唇,只悬在上面,掌和唇之间,涌动着温热的鼻息。 花灼的喉结动了动,隔着指尖缝隙,一低头就见着咏夜的眼睛在明暗之中看过来,不时快速眨动。 她有点紧张,而他有点慌。 定了定心,花灼蹙起眉头,借此让自己聚精会神起来。 指尖轻点,咏夜觉得眉间一暖,像春风。 追寻到她一缕魂魄,顺着,窥见了全部的魂境。 花灼曾经来过一回。记忆里,她的魂境是雪夜中的一面湖,天上有明月,水中无生息。是纯粹的光与寒。 这一回,似乎不太一样了。 只是片刻,花灼收神回来,朝她点点头道:“没什么问题,不愧是天帝亲手上的屏障,严丝合缝。” 咏夜也跟着点头,无事最好,她身体里有个邪性的东西,平日里想不到,都快把它给忘了,现在也不知道化解几分了。 “放宽心,只要屏障是好的,那魂魄就出不来,待你修为仙法上来,它慢慢就没了。” 花灼说着宽慰的话,脸上却表现得过分开心了,与现下的语境格外不符。 一双狐狸眼几乎笑弯起来。 “你怎么这么高兴?” “哦,那自然是看见了让我这么高兴的东西呀。” 他勾着唇角,想着方才那月夜中的长湖。冰雪犹在,寒天冻地。但他分明瞧见了,水里头有星星点点的绿意,或许还有一尾鱼。 最好是一尾狐狸鱼,九尾的。 咏夜瞧这人,来来回回左左右右她瞧不透。 “不是,你到底看见什么了,我脑袋里有什么可笑的东西吗?” 狐狸摇头,一脸高深莫测就是不松口,两人拉扯半天,才敷衍着回了一句:“阿夜,池塘生春草呀。” 哈? 什么东西? 园,园柳变鸣禽? 花灼瞧着她眉眼,虽然那里头明明白白写着:你莫不是在胡言乱语。 但这并不妨碍狐狸心里开花。 那一日,桃屋扫院子,扫到书斋后窗,就听见里头,狐狸前辈拿捏着他从未听过的撒娇嗓,与咏娘娘过招。 “阿夜,我饿了,我们去用饭吧。” “我吃过了,你去吧。” “一起去吧,一起。好不好嘛?” “你能不能好好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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