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4章 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

祁盛再一睁眼，面前是乌泱泱的一片黑衣人。 脚下溪水，背后断崖。 断崖旁一个身影无助徘徊，双眼附着石灰，一步步后退。 水中有石块踢落到崖下，隔了好一会儿，溅起一片水花。 祁盛心中一惊，是沂水！ 是洗血录！ 鼻间袅袅清艳桃花香，怎么会到了这里？ 洗血录是江湖上专管暗杀的门派，无利不起早，拿人钱财，替人消灾。因着江湖武林自有管理章法，并不打扰平民百姓安居乐业，倒是一向与官家无碍。 可背地里，祁盛知道，是外公在背后操持整个运作。 外公曾想将洗血录交到他手上，在众人前做过引荐。 但他向来不受拘束，听到这是个暗杀组织，推脱得比谁都快。 洗血录暗杀谁事实上他管不着，可现在追杀的却是个孩子。 一个孩子能结下多大仇怨，又能怎么着碍着外公发财？ 大人间的恩怨就去找大人，来欺负一个孩子算是怎么回事？ 他当即想掏出魏府令牌来喝退众人，毕竟这么乌泱泱一片，都是刀口舔血的狠人，打不过的话，还是外公的令牌好使。 可祁盛手放到腰带上才发现，魏府的令牌好像没带过来。 然后，更惊奇的事发生了。 自己明明站在这里，可一低头，眼前又有一个矮了大半头的自己，从体内走了出来。 模样稚嫩，拿出了令牌。 他这时候才想起来刚才在干什么，怎么会到了这里。 可，这里？ 是舅舅的手艺，他是跟着小九的记忆过来的。 所以，当时小九也在沂水？ 是杀手，还是看客？ 下游又传来一阵惊叫声，祁盛懒得去看。 他知道下游那儿在走剧本，接下来发生什么心里门清。 前几天母后不知怎么想的，一心撮合他和季蔓儿。于是看了几天的话本子，总结出古往今来没有女子不爱救了自己的儿郎。 于是也不嫌麻烦，亲自导演了一曲英雄救美的戏码。 把他押到了沂水，又安排了杀手，就等着他救下季蔓儿，然后季蔓儿芳心暗许。 两人门当户对，成婚就是顺理成章。 母后打了一手好算盘，可祁盛懒得接茬。 季蔓儿倾慕三哥已久，自己横插一脚算是怎么回事？ 再说这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不假，那他也得挑挑不是？ 总不能随便塞过来个人他就得要，就看她家权势就行了？ 他是娶妻，又不是娶老丈人。 再说权势，谁比得上他家权势？祁盛实在看不上这个。 听着下游惊叫声震天，祁盛一心找陌九。 这里的人好像都看不见他，他也能肆无忌惮地打量众人。 这个时候，当年的自己拿出了令牌，对着一众黑衣人低声道。 “魏府令牌在此，尔等还不速速后退。” 洗血录中有带头人认出了他的身份，又见魏府令牌真实。 一阵窃窃私语后，抱拳作揖后带着人一个个退了下去。 能混到领头人位置的也不傻，眼前这人是未来的少主。 未来少主发话，他们只有遵命。至于主人，一老一少，他们家里的事，便让他们自行去掰扯。 祁盛张望一番，也没看到陌九在哪儿。 突然，少年扑过去抓住了那小孩的手。 那小孩似乎觉得必死无疑，打算跳崖来求得一丝生机。 祁盛忙里偷闲欣赏了下自己矫健的身姿，啧啧称奇，没想到自己当年还有这般气魄。那小孩要是个姑娘，没准还真可能芳心暗许。 怪不得话本子里最爱英雄救美，母后那些话本子确实没白看。 不过，话是这么说，小九在哪儿呢？ 小九，小九…… 他在人群中快速搜寻，急切地寻找小九的身影。 等等，四下张望中，他突然想起来什么事，那个小孩？ 他急忙跑到断崖边，顺着拽住小孩的手臂看下去，眼神定格在那张脸上。面容稚嫩，表情绝望，但紧紧握住的手，她不想死。ap. “你不用害怕。” 祁盛听见当年的自己如是对她说，“你不用害怕。” 即使眼睛上被撒了一大堆石灰粉，脸还是那张脸，面庞透出的坚毅也是一如既往。 看着那张脸，祁盛的记忆瞬间闪回云良阁争夺花魁的那天晚上。 他一直以为，那是初初相见的地方。 可时间，原来还要再早一些。 早到那年三月三上巳节，他们早就见过了，只不过没认出来。 瞬间，周围场景开始变换。 水流变成了浓浓水雾，祁盛从趴在崖边变成站在水里。 一个人影从浓重的水雾中走出，越来越清晰，站到了面前。 陌九看着祁盛，祁盛也看着她，一时间周围的一切都停止了。 看着他的脸，陌九吸了吸鼻子。 想说什么，可张了张嘴，一个字还没说出来，泪水就滚落下来。 她颤抖地抚上他的脸，害怕摸过去就是一阵虚影。 待触及冰冷的面庞，一瞬间潸然泪下。 豆大的泪珠从眼眶中一颗颗滚落，沿着下颚线滴落在脚下湍急的河流中。她抬起手腕擦了下眼泪，还没擦干，泪珠又滚了出来。 祁盛见状，只觉得内心绞痛，指腹轻轻抹去她脸上的泪水。 轻声道，“哭什么？” 陌九紧抿双唇，抬起袖子擦了下脸。 笑了，又哭了，声音哽咽到颤抖，断断续续。 “没事，祁盛，我终于找到你了。” 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 她找了他许久，可就是找不到，一丝影子都没有。 于是她固执地守在了这里，抱着那么仅有的一丝希望，固执地守在这里，只求见他一面。 只要自己足够思念他，只要等得足够久，他就会出现吧？ 陌九这样想着，又想哭了。 即使真实的他不出现，幻影也行。 她那么多话想和他说，有那么多事想和他说清楚。 她抚上那个祁盛的脸，她知道这是上天可怜她，给她的一点念想。 想到那个日思夜想的人就在身边，他们一直都是一步之隔。 可她太自负，她是败在自己手里，怪不得任何人。 于是上天惩罚她，让她在知晓一切的时候，也永远失去他了。 想到这里，陌九捂住心口。 那里似乎有一把刀，一片又一片地片下心头最疼的那片肉。 幻影不行啊！ 她要祁盛，要真真实实的那个祁盛。 陌九忍不住痛哭失声，她永远失去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