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5 章 平行世界番外

对咒术师而言，年假是个奢侈的东西，特级术师尤其如此。 术师因诅咒而动，而诅咒又因人类而动。所以一般当人口出现大规模流动——俗称放假——的时候，术师的工作量就会陡然增加。这也是为什么全日本的人都在为迎接新年而彻夜狂欢时，五条悟却在通宵加班。 虽说他向来对人挤人的新年参拜敬谢不敏，但在空荡荡的首班电车上刷到满屏等待日出的推特时，还是忍不住骂了句狗屎。 把手机关掉扔进口袋里，他头靠在车玻璃上，透过绷带看向外面尚漆黑一片的天色，忽而跳脱地想：不过还是要感谢网络。否则像他们这些人，只会被时代远远甩在身后。 偶尔也干点随大流的事吧。 车厢里唯一的乘客临时兴起，在最近的城郊站下了车。 ——不过要偷偷地。 从车站出来，又在便利店随便买了点用来填肚子的东西，白发青年这才优哉游哉地边吃边朝目的地进发。得益于远超常人的腿长，他的速度倒也说不上慢，抵达山脚时天才蒙蒙亮，看上去离日出还有段时间。 岚山是个以樱花与红枫著名的地方，建筑和山水也算不错，但大部分游客造访的目的到底还是绕不过这两点去，所以淡旺季的人气相差不小，而冬天的人又比夏天更少些。 特别现在才刚过七点钟，别说游客了，他想去的地方甚至都还没开始营业呢。 是的，他打算在这里的天龙寺随便参拜一下。 新年第一天在社寺里进行参拜——虽说跟普遍意义上的新年参拜似乎有些出入，不过本质上都是一样的嘛，不要在意这点细节啦！而且天龙寺还被誉为京都五大禅寺之首呢，在这里做新年参拜难道不是件挺有面子的事情吗？等开门的功夫正好可以观看新年第一场日出，参拜完还能去景区的商店街（划掉）吃东西（划掉）买点特产，简直一举三得好不好。 一边为自己的机智感到得意，五条悟踏入了岚山公园。 果真如他所料，半个人影也看不见。清净得很，正适合忙碌一晚完全受不了喧闹的自己。 正这么想着，他就在前边的小路上发现了一道略显佝偻的背影。 五条悟：……打脸未免也来得太快了点。 算了，反正也没人知道。 这是个上了年纪的男人，头发理得很短，又染得乌黑，打扮也十分整洁。如果不是猫着腰，大概会精神得像个中年人。 五条悟也不是故意要跟着这老头走，但谁叫他俩要去一个方向，他又闲得无聊，只好多看了两眼。还仗着没人看见，悄悄模仿对方的八字脚。 就这么一前一后地走了一段路，五条悟隐隐绰绰地又在前头看见一个人。 真是稀奇，难道这世上还有跟他脑回路一样的人？ 他纳闷的空当，前边的两人已经搭上了话。 “这个时节居然有游客来，真是少见。” 老人声音和蔼，“姑娘，园里的景点还要好一会儿才开呢，天寒地冻的，不如先回去歇歇吧。” 背手站在石碑跟前的人闻言笑了笑：“不用了，我不是来看那个的。” 在她回过头来的瞬间，五条悟便明白了为什么老人会对待一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如此亲切。 她很年轻，也很漂亮，且是在人群中能被一眼认出的那种、极特别的漂亮。即使在冲人微笑，那双眉眼也是淡淡的。以本国传统的审美来看，她的长相有些过于凌厉了，不过那头乌黑柔顺的长发略微缓和了这股气势，不至于叫人见之便想远远回避，反而有种恰到好处的吸引力。 老人好奇道：“那你来这儿是打算看什么？” “已经看完了。” 女生最后看了一眼面前的石碑，然后回过身来，“我是中国人，来这里主要就是想看看这块碑铭。” 难怪她说起话来比其他人慢上许多，原来是还不熟练。 “原来如此。” 老人回道，“我也很喜欢周总理的这首诗。” 女生面露惊讶：“这倒是出乎我意料。” 老人有些感慨，不过并未多言，而是接着与她闲聊：“姑娘是留学生？” 女生摇摇头，犹豫片刻才道：“我是来旅游的。我家长辈是从战争年代过来的人，他一直对贵国的人抱有一些……成见，我来这里，是想用自己的双眼看看。” 五条悟眨了眨眼。 更出人意料的是老人的反应。 他只诧异了一瞬间，而后有的只是平静，丝毫没有被冒犯到的样子。他轻声说：“那你失望了吗？” 女生委婉地回答：“我目前还没有看出什么来……” “不用客套，我知道你是怎么想的。” 老人叹息一声，缓缓道：“因为我有时也会忍不住这样想。” “我时常感到害怕，害怕等我们这些老骨头都不在了，就没有人记得过去的事了。现在的年轻人没有经历过，不知道战争的可怕，它能让人变成魔鬼。你会失望也在所难免。” 沉默在二人之间弥漫了片刻。 然后女孩子笑了。 “确实有一点吧。” 她说，“不过那是在遇见您之前的事了。” 不待老人做出反应，她又道：“不说这些。您为什么这么早来这儿呢？是有工作吗？” “没有。我只是梦见了我的女儿，就想上来看看。” 老人回忆说：“她还小的时候，我经常带她来这里。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我的外孙女，也患上了她妈妈曾经得的病……” 察觉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事，他急忙打住话头：“抱歉，我一见到你便觉得亲切，没忍住就说多了点。” ， “没关系。” 女生眼眉低垂，“令嫒的事我很遗憾。不过您也不必忧心，医疗条件年年都在进步，您外孙一定会好起来的。” 她一边说着，一边将双手背在了身后。有躯干跟衣服挡着，五条悟看不太真切她做了什么，但他目力非同一般，几乎眨眼间便瞧出了不对劲的地方。 一道他分辨不出成分的微光在女生细白的手指间流动，在初生的太阳光线遮掩下，不易察觉地凝聚又消散。 “对了。” 她想起什么似的忽然道：“我有一块玉坠，是长辈从家乡最灵验的庙里求来的，保佑佩戴者无病无灾，今日就借花献佛，转赠给您外孙吧。” 她煞有介事地一摸口袋，将掌心里那块小巧的白玉递到老人面前。 老人愣了一下，连忙拒绝道：“这怎么行……” “我的身体一向很好，戴着也是浪费。再者这玉也值不了几个钱，您就当是我的一份心意吧。” 女生不容分说地把玉坠塞进老人手里，然后毫不留恋地开溜：“我还有别的事情要办，就先告辞了。很高兴认识您。” 也不知干过多少回这种事，她送完东西就跑的动作格外熟练，三步两步就拐过弯来到了五条悟面前。 经过他时，她目露疑惑，隐晦地打量了他一番，随后踌躇道：“需要帮忙吗……？” 感受着对方着重停留在自己绷带上的目光，五条悟明白对方大约是把他当作了盲人。 机会来了！ 他想。 五条悟一秒进入状态，作出一副柔弱又隐忍的样子来：“呃……不必麻烦了……” 嘴上说着拒绝的话，表情却是十足的为难。他甚至还伸出手扒拉了两下空气，演得像个真正的瞎子一样。 女生纠结了两秒，然后说：“好吧。” ——好什么？！不好！你刚才强行帮人的气势呢？！这个人怎么不按套路出牌啊！ 五条悟内心正抓狂，就听她用中文小声嘀咕道：“正好刚才凝多了点……” “也算有缘吧。” 女孩子轻叹一句，从上衣口袋里捏出一粒小小的白玉珠，在错身之际，转手投进了他的口袋。 甚至没有让他感觉到——如果他真的看不见的话。 可惜五条悟始终没能参透这颗玉。 直到很久之后。 “有缘啊……” 他踩在碎裂的狱门疆上，穿过已然变得透明的玉珠看向对面几张愕然又惊恐的丑脸，忍不住大笑出声。 “那我可得好好谢谢命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