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92 章 Chapter . 16

——“又来杀死我了吗？” ——“中岛敦君？” *** 敦是从一段很久很久之前的记忆中离开，然后踏入这片战场的。 已经记不清楚具体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那个时候，以年龄而言，勉勉强强够上了“少年”这个词边际的他，还在孤儿院里过着残酷而又饱受摧残的日子。然后在某一天，孤儿院里来了一个穿着白大褂的研究员。 那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男人，有着一头薄雾一般的白色长发，以及苹果一般鲜红欲滴的瞳孔。那个男人利用孤儿院里的一个房间，临时建造出了一个微型的“研究所”。有时候，某些孩子会被院长带到那件“研究所”里，当他们再次回到狭窄的宿舍里时，便会露出惊恐而又呆滞的神情，不再与任何人有所交谈。 敦想，那大概并不是什么“研究所”，而是更加恐怖的“惩罚室”。虽然孤儿院里的所有人都不曾提及，但敦注意到了…… 有几个孩子在孤儿院里消失了。 『被杀掉了。』 在每一个午夜梦醒之时，敦浑身战栗地躲在破旧的被子里，脑海中不断地浮现出这几个字。 ——那些不见了的孩子，被杀掉了。 终于在某一天，被院长带到那个“研究所”里的孩子，轮到了他。 那是一扇极其沉重的大门，院长没有陪他进去，只是粗鲁地将他推进了这个神秘的房间，就在他的身后关上了大门。敦像是弱小的幼兽一般，惊恐地望着屋内奇特的各种设备和装置，还有那个白衣的男人。 在那之后，便是连记忆都丧失了的两个小时。 白发的男人将他绑在了电椅上，连头部也被强制戴上了类似帽子的装置。电流贯穿了他的全身，剧烈的疼痛让他痛苦地咆哮了起来。但是那个白发的男人只是微笑着站在离他不远的地方，期待地看着这一切。 已经不记得是被多么强大的电流电击了多久了，记忆中隐约浮现出的，是从他的身体里脱离出的一小块蓝色的晶体。那是一块如同悬于夜幕之中的蓝月一般美丽的晶体，在闪亮的电光之下，就像是宝石一样闪闪发光。白发的男人露出了痴狂的神情，凝视着这幅诡谲的奇景。 再然后—— 先是视野骤然清晰了起来，然后是膨胀的手臂绷断了手上的束带，紧接着双腿也变成了粗壮的兽足，年幼的自己挣脱了电椅的束缚，扑向了面前的这个男人。 蓝色的晶体被一口吞吃入腹，他变成了一只真正的老虎，对着白发的男人挥下了雄壮的利爪。 他杀死了那个男人。 名为中岛敦的少年，杀死了那个叫做涩泽龙彦的男人。 *** “对，那个时候你杀了我，用那只爪子——” 耳边仿佛响起了那个男人的声音，敦只能对着那个白色的影子不甘又痛苦地咆哮了起来。 “我肯定会出爪的吧？！” “因为我想活下去啊！” “——不论何时少年都会为了活下去而伸出老虎的爪子啊！！” *** 但是敦讨厌那只老虎，那只住在他心里的老虎。 因为这场大雾失去了虎的力量的时候，他的心里真是松了口气，这样就不会再伤害周围的人了，不会再有人命丧于虎爪之下，可怕的老虎和他是不同的生物。 这不正是他一直所希望的吗？ 他一直跑、一直跑，从孤儿院跑到了横滨，就是为了躲开这只老虎，可无论他怎么逃跑，虎都一定会追上来。如今的这种情况，不正是他所想要的吗？ 虎再也追不上他了。 他好像听见了虎的低吼，就在一门之隔的地方，但这一次，虎无法经过这扇门了，虎无法来到他的身边了。 ——但是，这样没关系吗？ 虎的爪子，不也是年幼的他为了活下去而挣扎着伸出的爪子吗？ 虎的爪子，不也是如今的他为了保护同伴们而击退敌人所伸出的爪子吗？ 敦想起了镜花和芥川离去时的背影，娇小的，以及病弱的，他们不偏不倚、毫不动摇地走向了同一个方向。 他们，敦自己也好，镜花也好，甚至芥川也好，大家都是在这个世界上为了活下去而拼命战斗的野狗，横滨接纳了他们，侦探社的同伴们接纳了他和镜花，黑手党接纳了芥川。所以，为了守护这个唯一接纳了他们的地方，这个唯一接纳了他们的城市—— “大家的生命，都在燃烧着。” 再一次的，敦听见了那只老虎的吼叫，他听见了，自己的生命燃烧起来的声音。 *** ——“我只是来让事物归还到它本来应该在的地方而已。” *** 局面已经完全脱离了我的掌控……好吧，我也知道正常情况下，局面从来就没在我的掌控中过。 涩泽龙彦的一句“又来杀死我了吗”，直接把我随口搪塞敦的那句“社长批准你杀人了吗”打成了粉碎，看起来他们俩之间确实有过什么恩怨，或者更准确点说，那个身为人类的“涩泽龙彦”，当初就是死在了敦的虎爪之下——大概是在敦幼时尚无法掌控异能的时候。 “嘛……算了。”我叹了口气，“反正太宰也是这么个意思，那么暂且就交给你了，实在不行的话，不要勉强。” “是！” 老虎强壮的四肢仿佛都在嘎吱作响，银白的毛发从脖颈蔓延到了侧脸，敦已经进入了半虎化的状态，看起来倒是和对面的涩泽龙彦不相伯仲了。 “去吧。”我抬手轻轻拍了一下他的后背，“敦。” 眼前只卷过了一道白色的风，两个白色的身影碰撞在了一起，我迅速和他们拉开了距离，以免被这两个身体已经脱离人类的家伙的战斗所波及。 “不帮忙吗？”手持短刀，镜花靠近了我，急切的语气中是浓浓的担忧，那双幽蓝的瞳孔紧紧地注视着不远处缠斗的两人，“我——” “帮。”我简单粗暴地打断了她的话，转头看向了她，“这不是敦一个人能解决的对手，所以作为同伴，你必须要帮他。” 『敦君他们应该也要到达那里了。』 我记得，太宰当时是这么和我说的。不是“敦君”，而是“敦君他们”。这家伙早就预料到来到涩泽龙彦面前的，不仅仅是敦一个人，这场战斗不会是敦和涩泽龙彦的1V1，而是同伴间的共同作战。 而我，就只是个“麻烦处理专家”而已。在敦到达之前拖延时间，等敦来了，我就暂且退场，将战斗交给…… 这三个孩子。 我的视线从镜花的身上移到了敦的身上，最后又看向了离我们有些距离的那个黑衣少年，港口黑手党的芥川龙之介——太宰曾经的学生。 『这种保姆一样的感觉。』 我无奈地歪着脑袋，又叹了口气。 『还以为这次有架能打了呢。』 和我的闲情逸致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和涩泽龙彦陷入苦战的敦，那是简单到极致的战斗方式，半点花哨也没有，毫不留情地互相出拳，抓到机会就把对方踢进石堆里，简直就像是两只互相撕咬的野兽，原始而又极其野蛮。 飞石四散，敦被涩泽龙彦踢飞，朝着我和镜花的方向而来，在地上划过了一条二十多米长的凹陷，我带着镜花向边上退出了几步，眼见着另一边的芥川再次用黑兽攻向了涩泽龙彦，他的罗生门已经退回了平常的形态，大概是因为绝招并不能维持太久。 然后他就被涩泽龙彦拽住了黑兽，也摔进了地里。 “夜叉白雪！” 手持长刀的巨大人偶攻向了涩泽龙彦，镜花迅速再次进入了战斗状态，但是和涩泽龙彦相比，夜叉白雪的力量仍是弱了些，只一击就被打回了镜花的身前。 又是毫不留情的一击，血红的利爪将白色的人偶撕为碎片，连带着镜花也被拍飞了。我想要伸手去拉她，但涩泽龙彦转身又朝着我袭来了。 “我说你啊……”我侧身躲过了他直冲我面门而来的拳头，左手扣住了他的手腕，右手切入了他的上臂下方，微蹲下身子，右手顺势继续上提，“不要给我得了便宜——” “还卖乖啊——！！” 整个人竖着转过了大半圈，涩泽龙彦被我丢出了几米远。 “神经病。” 我翻了个白眼，手心因为刚刚的动作加快了渗出血的速度，我也只好胡乱在衣摆上擦了两下，但好像没什么用。 镜花被敦接住了，反倒是芥川看起来摔得够呛。我犹豫了一下，还是选择了退回敦和镜花身边。 “单打独斗的蛮干可不行哟。”看着敦扶起了镜花，我顺手也搀了他一下。 “是，我知道。”敦的体力看起来消耗得也不小，他喘着气，看了一眼不远处的芥川，又对我说道，“所以，等一会儿可以麻烦凛一小姐吗？” “做什么？” “最后的时候，用结界保护好大家。” 那双与老虎无异的眼睛与我对视着，除了认真与严肃，再无其他多余的东西了。我轻轻笑了一声，顺手呼噜了一把他毛绒绒的脑袋，“你以为我作为前辈，是来这干嘛的？” “镜花……人虎……” 芥川踉踉跄跄地爬了起来，看向了我们的方向。 “你们明白的吧，应该做什么。” 十多米外，涩泽龙彦撑着腿，也站了起来。他那一声本就破破烂烂的白色西装，这会儿已经几乎看不出原来的样貌了，之前被箭矢贯穿的腹部仍明显地留着一处伤口。 “啊啊，我明白。”将镜花和我留在了原地，敦向着涩泽龙彦走去，“小镜花。” 抱着从不离身的那部手机，镜花如同被惊醒一般，猛地抬头看向了敦。 “你不想讨厌的夜叉白雪。” “一定会回应你的话语的。” 白虎有力的下肢在地面蹬出了两道深深的爪印，像是出膛的炮弹一样，敦嘶吼着，举拳攻向了涩泽龙彦。 “那份天真也十分美丽。” 涩泽龙彦看着他的动作，笑容阴沉而又自负。就在敦的爪子即将触及到他的身体之时，他一跃而起，停在了半空中。 “小镜花！” 盯着那个悬在半空中的身影，敦嘶哑着嗓子大喊道，而回应他的，是少女近乎破音的呼喊。 “夜叉白雪——！！！” 巨大的白色人偶握着手中的大太刀，应声出现在了涩泽龙彦的身后，涩泽龙彦立刻就转过了身，但显然已经来不及了。紫白色的大太刀插进了他的腹部，将他推向了地面，死死地钉在了地上。 “芥川！” 敦再次喊出了另一个黑衣少年的名字。 “不许命令在下！” 伴随着不悦的驳斥，黑衣少年的外套化作了无数根如同钢板般平直坚硬的长条，插进了他周边的地面中。黑兽在地下迅速潜行，最终在涩泽龙彦身侧的地面突出，然后将其包裹在内，飞速盘旋向上。 在最后的出入口被封锁的前一刻，化身为虎的少年跃入了这由世界上最为坚固的黑色布料编织而成的巨大半球。 从地下逐渐隆起，连带着地面也被割进去了一块，巨大的黑色球体在几片布条的支撑下，悬在了半空之中。 “能打败吗？”握紧了手里的手机，镜花注视着那个球体，喃喃自语。 “这样还不能够赢的话，那个蠢货不如自绝身亡好了。”黑色的外套在风中飞舞着，不远处的少年努力控制着我们面前的这个球体，口中吐出的依旧是毫不留情的讥讽。. “要相信同伴啊，镜花。”我注视那逐渐不安颤动起来的球体，伸手将女孩搂在了怀里，“以及那边的芥川君，麻烦等会儿暂且乖乖站在那里别乱动哦。” 有细细的光芒从布料的缝隙间露了出来，芥川正要对我说什么（大概也不是什么好听的话），巨大的爆炸声就淹没了他吐出的音节。 我抱紧了怀里的女孩，在爆炸的气流将我们一并携卷之前，大约是最后一次，呼唤了远方那个藏在了迷雾中的影子。 “——风！！” 带着莹莹白光的结界为我们隔绝了所有的威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