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晓篇（53）「梁颂线」

这件事没过多久，陈回便开学了。 陈回上的大学，离家很远。 也许是为了逃离这个城市，逃离自己父母和弟弟，所以他当年报志愿的时候，才选了个很远很远的大学。 远到坐火车需要买两天一夜的卧铺，坐汽车需要不间断地坐上一天一夜。 陈回的生活还算不错，起码在生活费上，亲生父母从来没有少给过他，衣食住也是能好则好的。 而弟弟也是让老师帮忙照顾着。 陈回在大学里的生活很自在。 至少不需要每天被傻弟弟缠着，听他说那些磕磕巴巴，前言不搭后语的话。 陈回想，他终于摆脱那傻子了。 直到某天，陈回接到了一通电话。 陈勋死了。 内脏多处破裂，长时间出血不治，死亡。 陈回买了机票，坐了六个小时的飞机，赶回了家。 他赶在火化前，见到了弟弟最后一面。 父母在太平间抱着弟弟的尸体哭到上气不接下气。 而陈回只是静静地站在一边，旁边是负责尸检的法医。 “内脏好好的，为什么会出血？” “胃里有很多针，针扎穿了食管和胃，肺上都有，舌头上也有很多伤，都起疮了，没有药物方面的治疗，很难自愈，这孩子也是乖僻，疼也不知道说，要是大人早点发现，也就不会这样了？” 陈回嘴唇微微颤抖。 “谁干的？” “不知道。” “针是谁给他吞的？” “这……真的不知道……” 陈回一直希望傻弟弟能彻底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可是当真切地看见傻弟弟的尸体时，他后悔了。 母亲抱着陈回抽噎。 “陈回，你弟弟临死之前，一直在找你，一直在喊哥哥，问哥哥为什么还不回来……” 陈回轻轻问：“那傻子难道就没跟你们说过他很疼吗？” 得到的答案是，没有。 陈勋从未跟任何人说过他很疼。 陈回没有说话。 弟弟的葬礼结束后，陈回休学了。 陈勋的死原本是要追究特殊学校的责任，可是因为找不到真凶，最后无果而终，只收了一笔赔偿金。 陈回在殡仪馆里守了很多天，才回到家。 进了卧室，他坐在自己的桌前，拉开了抽屉。 里面放着很多块巧克力，已经化得不成形，黏在抽屉底部的木头上。 擦不掉了。 那是陈回七岁后，第一次掉眼泪。 而且还是为了他最讨厌的弟弟。 陈勋下葬后，陈回把弟弟的东西全都收拾起来，准备烧掉。 他在一个儿童书里，偶然发现了一张纸。 纸条上用歪扭的字迹，混着拼音字母写着： “我说话不好，老师给我吃针，说这样就会更快学会说话，只要学会了，哥哥就会喜欢我。” 陈回将纸条攥紧在手里，懊悔与愤怒交织，浑身发抖。 他找到了自己曾经的家。 那个在他记忆深处的家门。 他敲下了门。 开门的，是梁星夙。 看见来者是陈回后，她微微吃了一惊，随即笑了笑。 “陈回，你怎么会来？” 梁星夙完全没有认出，陈回就是当年那个和她交换父母的男孩。 “我弟弟死了。” 陈回没有波澜的眼睛，直直地看着梁星夙，“他的胃里有很多针，我本来好奇谁会这么狠毒，逼他吞针，然后我就在他的书里，发现了一张纸条。” 他将那张被揉到皱皱巴巴的纸条展开，上面崎岖不平的字迹面向梁星夙。 梁星夙的笑容凝固。 她垂了垂眼帘：“是我做的，但我没想害死你弟弟？”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陈回嘴角抽搐，他强忍着，不让自己在她面前流下一滴眼泪。 “明明很简单的话，他总是学不会，只会反反复复说一句，你不觉得很讨厌吗？” 梁星夙沉着脸，“你也讨厌他不是吗，有一个傻子弟弟，不好受吧。” “我报警了，警察马上就会来的，做错了事，就要受到惩罚，你害死了我弟弟，你该坐牢。” 闻言，梁星夙立马跪在了地上，神情慌张。 “陈回，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这是刺激疗法，可以让他学的更快，只不过我的方法出现了错误，我真的没想到会是这个样子，而且……而且那个针，我只是让他轻轻扎舌头，没有想到他会吞下去。” “星夙，你跪在地上干什么？” 门外，一道熟悉的声音传来。 陈回转头看去。 梁术南穿着便服，站在门口。 看到陈回，梁术南微怔。 他眯了眯眼睛：“是你报的警？” 陈回突然觉得可笑。 “对，是我报的警，你是警察，你的好女儿逼我弟弟吞针，害死了我弟弟！你这个当父亲的，教导女儿可真是成功！” 梁术南神情复杂，但并不惊讶。 似乎早就知道这件事了。 “爸，我真不是故意的，我知道错了……”梁星夙不停地祈求。 “星夙，站起来，别跪在地上，地上凉。” 梁术南嘴上说着，但目光始终看着陈回，“你弟弟的事，我深感惋惜，但是这件事情听说已经过去了，你家人也收到了赔偿金，你现在找我女儿，口口声声说她害死了你弟弟，你有证据吗？” “梁术南，别跟我说你想包庇你女儿！你是警察！你不能这么做！” 陈回气上心头，掏出了自己事先准备的水果刀，架在了梁星夙的脖子上。 “你女儿错了就是错了，你不能这么偏心！我曾经也是你的儿子，为什么你不能帮我一次！” 梁星夙愣了愣：“什么意思，陈回，当年我爸养的那个儿子是你？！” 梁术南眼中有了些波动，稍纵即逝。 他掏出了自己腰间的配枪，指向了陈回的脑袋。 “陈回，你持刀入室，威胁我的女儿，我无奈之下，不得已用枪击毙，属正当防卫。” 陈回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睛，手脚都软了几分。 浓浓的绝望弥漫上了他的心头。 “你不能这么做……” 砰！ 一声枪响。 陈回整个人向后倒去，双眼圆睁，死不瞑目。 脑后血浆蔓延，如璀璨红花绽放。 一行泪从陈回的眼角滚落，滴在了血泊中。 意识消失之际，他看见了梁术南走到了自己身边，拿走了他手中的纸条。 我也当过你的儿子，为什么…… 他嘴唇蠕动，想要说话，可最后，眼前彻底黑了下去，失去了意识。 就算不是亲生的，难道就真的，一点感情都没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