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章 论死亡

今日的课堂有些沉默。 白灵刚一进教室，就感受到了这股沉默。 “这是怎么了？” 她心里思忖着，朝着坐在第一排的一个女生招了招手。 女生是临床一班的班长，学习上很是勤奋。 白灵虽说和她接触不多，但还是有些印象。 陈班长像只柯基犬，迈着小碎步跑上了讲台。 “白教授——” “是这样的。” “大家现在都在传许丽是被同班同学下毒害死的。” “之前，大一下学期，学校有集体签署过一份遗体捐赠协议。” “我们中不少人都签字了。” “听说，许丽也签了。” 听到这儿，白灵愣在了原地。 “许丽——” 这个名字，她还有印象。 因为各方面都十分优秀，遭到了堂妹的嫉妒。 又因为阴差阳错，喝下了好友李明月投毒的啤酒。 她的死亡，是个十足的悲剧。 因为是本校学生，还和小助理方田剑有点关系，白灵对许丽的印象很深。 “怎么？” 白灵冲着陈班长挑了一下眉。 陈班长咽了口唾沫，紧张兮兮的说道：“大家都在传，许丽的尸体现在就在咱们学校的大体老师解剖室里。” 她垂着头，毛茸茸的脑袋像极了一颗仙人掌。 “大家都很想再见许丽一眼呢。” 白灵“哦”了一声，她抬眼扫视全场。 阶梯教室挺大，坐了快小一百号人。 底下闹哄哄的，似乎每个人都在说着小话。 但被白灵这么一眼扫过去，又一个个都噤声了。 白灵叹了口气，她拍了拍讲台的桌板，又拨弄了下麦克风。 “同学们——” “今天这节课，原定的主题是根据尸体的骸骨，判断生前年龄。” “不过，”白灵一脸庄重严肃的说道，“听说大家很想见新到的大体老师。” “我知道，你们中的不少人都认识许丽。” 白灵直接将许丽的名字说出来，引发了集体性的骚动。 见底下又有了嗡嗡嗡的低语讨论，白灵顺势提高了嗓音。 “许丽，愿意捐赠自己的身体，为医学研究做贡献，这种奉献精神值得一记掌声。” 硕大的阶梯教室内，掌声雷动。 一些多愁善感、共情能力强的女生，已经开始抹眼泪了。 “既然很多同学，都很怀念许丽。” 白灵的声音顿了顿。 “这节课后，想去的同学都到临床一班陈班长这边报名。” 白灵用手指了指陈班长的位置。 “我们安静的去，不要吵闹喧哗。” 阶梯教室内，传来了阵阵啜泣声。 但相较于一开始寂静的沉默，白灵觉得，让同学们发泄出来，显然是更好的一种选择。 一节课的容量巨大，白灵充分调动着节奏，这才在下课铃声响起前，顺利结束了所有内容的讲解。 “叮铃铃”的下课铃声后，没有一个人离开教室。 白灵看着有序按照班级排列成两队的同学们，她招了招手，大家安静的跟在她的身后，朝着存放大体老师的尸体防腐池地下室走去。 许丽的尸体，经过零下30摄氏度的冷冻处理后，如今正安详的漂浮在防腐池内。 在场的学生，大多是大三的学生，早就上过了尸体解剖课。 来到尸体防腐池捞尸体，不算是件新鲜事。 但池中漂浮的大体老师，是自己认识的同学，则情况就大不相同了。 有几名学生，在刚刚踏进地下室的第一分钟，就泪水决堤，逃也似的奔离了尸体防腐池。 对于这样的表现，白灵表示理解。 给在场的每位学生分发防护服后，白灵朗声说道。 “亲眼面对熟人的尸体，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现在离开，并不代表你们懦弱、胆小。” “恰恰相反，这也是一种勇气的体现。” 白灵站在地下室门前，一道铁门后，就是漂浮着许丽尸体的福尔马林池。 如今，铁门已经被打开了。 只要探头往里看，透明的池水里，尸体是一清二楚。 “大家想清楚了，再进这道门。” 白灵指了指不远处的楼梯间。 “也可以随时离开。” “想念一个人，我们还有其他怀念她的方式。” 说完，白灵就倚在铁门口，不再说话了。 熙熙攘攘、推推搡搡中，一些学生朝着门内鞠了一躬后，互相挽着胳膊离开了。 白灵心中倒数着时间。 等到小声喧哗的声音不再，她这才重新抬起了头。 数了数，还剩三四十号人。 已经算很多了。 远远超过了白灵原先的预想。 “那我们，就进去吧——” 随着嘎吱一声门响，同学们鱼贯而入。 除了脚步和呼吸声，没有一点多余的动静发出。 方田剑不知道从哪儿听到了风声，明明他学分都已经修完了，没上这节课。人还是跑了过来。 “白，白教授。” 他把自己包裹的严严实实的，跑到白灵面前，额前还带着激烈跑动流下的汗水。 “嘘——” 白灵示意他别说话。 “进去吧。” 方田剑感激的弯了弯腰，跟上大部队的步伐。 人群中两名身强体壮的男生主动站出来，揽下了打捞尸体的工作。 很快，紧闭着双眼的许丽尸体，被一席白布裹着，安详的躺在解剖床上。 她的嘴唇发紫，脸也因为低温受冻而发灰发白。 但在同学们的眼中，她还是像生前一样，那么的鲜活美丽。 “丽丽——” 第一声啜泣后，哭泣的声响变得越来越大。 白灵站在不远处，感到了一种灵魂上的震颤。 做法医多年，她总是一个人安安静静的进行着解剖工作。 她的人际交往不多，自然也就没有遇到过，给自己相熟的亲友解剖这样的艰难时刻。 许丽死了。 但她似乎还活着。 她将自己的身体捐赠给了学校。 与她相熟的同学们，日后会经常性的和她“见面”。 这是一种怎么样的心情呢？ 看着上个月还和自己一起吃饭、闲聊、学习的朋友，如今一动不动的躺在自己面前的解剖床上。 白灵打量着这群学生的状态。 看着他们红着眼眶，颤抖着下巴，攥紧着拳头。 方田剑也哭了。 虽然他把自己裹得很严实。 但不断抽动的肩膀，还是出卖了他。 啊，死亡呀！ 【在死亡的门前，我们要思量的不是生命的空虚，而是它的重要性。——苏格拉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