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50 章 350：你真的爱沈至元？

“是！保证不隐瞒。” 萧琰起身直立挺胸抬头。 萧琮又瞪她一眼，让她坐下好好说话。 他一脸严肃，“你是何时知道的？” 这个很重要。 萧琰说得细致，“我从乌古斯汗国回来以后，就有怀疑。但真正确定，是这次去道门后，见到姊姊。之前生出怀疑，是因为蔷薇……阿兄也记得吧，那年吐蕃战争胜利，河西军回师，姊姊也恰好回了府中。在清宁院，我问姊姊，我十二月要去长安了，问她喜欢什么礼物。姊姊说，我喜欢蔷薇，你看到喜欢的就送我吧。” 蔷……薇？萧琮眉眼一深，心里呵了呵，他可没觉得沈清猗会喜欢蔷薇，在她眼中诸花皆是药！萧琮心里哼一声，将前妻·现挚友记了一笔——居然这么早就在谋他妹妹了！ “我那时也惊讶，姊姊竟然喜欢蔷薇花了？但姊姊有喜欢的花这是好事，当时没来及多想，很欢喜的应下了。到了长安，我仔细想想，觉得姊姊让我送蔷薇，应该是有别的意义，跟蔷薇有关的，但跟着就发生了很多事——阿兄也知道——想花、送花的事就搁下了。后来从剑阁再入长安，昭华在册封礼上苏醒，击溃反天启派的阴谋，我有了清闲，就在思索，姊姊要我送蔷薇的含义。我在崇文馆里查阅书籍，但没有所获。心想阿娘应该知道花语，但阿娘的想象力，嗯，比较丰富，还是先别问阿娘了。后来我在书院问千山学长，学长回家问了莳花的长辈，说蔷薇有相思的意思，我觉得姊姊肯定不是这意思，怎么会是这意思呢！但想想还是别问阿娘了，阿娘没事都能想出事来……这对姊姊不好。” 萧琮想到十一姨母的禀性，心里也好笑，阿琰有这种顾虑完全不是瞎想。 “……在长安无量观相见的那些日子，姊姊说过很多有意指话，我那时没明白。 “……我从乌古斯回来，也还是没明白蔷薇的意思。但对姊姊的情意，隐隐约约有些明白，但是又不能确定。 “我不敢当面问阿娘蔷薇的意思，怕隐瞒不住，我猜测的，姊姊的情意。直到回了贺州，我才去信问阿娘，蔷薇有什么隐含的意义。阿娘在信中说了豫章公主与第二任陆驸马的事。阿兄知道茶圣陆驸马的身世吧？” 萧琮眸子幽幽，茶圣陆驸马的身世，他怎会不知？ 身为萧氏世子，萧琮已经接触了数卷世族秘录，里面记载着很多不扬于世的秘闻，包括皇族的、世家的，其中就有豫章公主第二任驸马陆栩的身世： 豫章驸马陆栩，吴郡陆氏家主嫡季子，八字奇特，需与亲人分离而养，两不相妨，年二十五破煞可归。以此故，周岁满就送佛寺养，未录家谱。满二十五破煞之年，却与豫章公主婚，遂为吴郡陆氏弃。 重点是：豫章公主和离的前任驸马，就是陆栩的嫡亲兄长！ 萧琮立刻想到了蔷薇的涵义——豫章公主假借的那首诗！ 花开将尔当夫人——君欲否？敢否？ 呵！ 萧琮眼底一冷，又将前妻·现挚友狠狠记上一笔——心机！狡猾！以送花设了个坑，让他妹妹牵挂在心，这就是放风筝，“蔷薇”是风筝线，一头系着妹妹阿琰，一头系着沈清猗……这都是心机！心机！涉及到自家妹妹，萧琮挚友情也不讲了，直接将“心机沈”划个大叉。 萧琰道：“我以前想，若知道是谁惹得姊姊暗思，害她这般折磨，我一定要揍他！……却原来，那人是我。当时，直如闪电雷劈……” 萧琮瞟了眼妹妹，忽然有种奇妙的欢乐，类似于幸灾乐祸——让你雷劈兄长，先劈你自己！ 又想到沈清猗暗思之苦，欲说不能语，几次相见都感觉到她心中极深的沉负，不能解，不能释，萧琮竟然生出些同情。 相思折人，单相思更折人。 要是阿琰不钟意她…… 萧琮忽地打个寒噤，就似看到昆山玉碎、雪溅飞，寒梅自凋、梅枝枯。——这真是至元的性子。 “……姊姊那时问我，君欲否。知其心意后，我也在问自己：我对她，究竟是什么感情呢？第一，从爱情的方程式来说，我们具备各个因素，品德因素，道德因素，人生观……”萧琰竟然取出了一叠纸，在上面列着。 萧琮眼角直抽，从未这么深刻的觉得，自己妹妹和沈至元就是同一种人，“爱情理学主义因素论者”，萧琮瞬间创造了这么个词：对待爱情绝对理智，但不是思考利益这类的世俗因素，而是思考解答“爱情长生”的命题因素。 萧琮冷静的将妹妹列的这张纸折叠收好，自己的孩子以后可以参考。 萧琰又说自己在坐观中回溯时间，省思对沈清猗的感情。 ——那是对两个灵魂是否契合的拷问。 萧琮此时关注的重点已经不是沈清猗钟情他妹妹，也不是两人的爱情因素是否相合；而是妹妹对沈清猗怀着怎样的感情。 ——是以前的亲情太深刻，迷惑了阿琰的心吗？让她以为对沈清猗的感情可以转为爱情？ 爱情不是这么简单，它是最复杂的感情，不能纯粹以理智去分析，也不能纯以因素分析去确定。爱就是爱，不爱就是不爱，有时候爱情就是不讲道理；同样的，符合道理的爱情也未必会成为爱。 是不是爱，这必须分清楚。 萧琮神情肃然端重，问道： “阿琰，你真的爱沈至元？” 不是亲情？不是疼惜？ “阿兄。”萧琰眉毛飞扬，眼睛却澄静认真，“你知道那种感觉吗？” 她说道：“蔷薇在她身边的时候，我觉得蔷薇最鲜艳。莲花在她身边的时候，我觉得莲花最清姿。青草在她裙边摇曳，我觉得草色最旖旎。就好像，天地的美景都因为她的存在变得更绚丽。整个世界都像在我眼中绽放了，无比瑰丽。岁月长河，因为她的存在，每一次漾动都是温柔的时光，将会永远惊艳我的岁月……” 她的音色清澈干净又缠绕着柔软，就好像清澈湖面上柳丝拂波的缱绻，又有欢乐明媚的喜悦。一双眸子鲜活生动，比任何时候都要绚丽，好像有鲜花在里面绽放，又似有清冽甘泉，从心底汩汩而出至眼中。 萧琮无比清晰的确定。 他的妹妹，是真的爱上了沈清猗！ 那是已经入心的……深爱！ 萧琮忽然心酸嫉妒。 他的妹妹，被他捧在手心、放在心上的珍宝，竟然被人夺去了心。 他和萧琰年龄相差近十岁，初见她的时候，她是那样小的一个小人，干净纯粹，又像阳光，豁亮光明，他第一眼就喜欢上了这个孩子，想要护着她。他爱护着她，为她的每一步成长欢喜，为她的坚定坦然欢喜，为她的本心如初欢喜，她是他的妹妹，也被他当成半个女儿去疼爱，可自己的珍宝，却要被人夺走了。 萧琮忽然觉得岁月已老，心沧桑。 他的妹妹要被别人抢走了；这个“别人”还是他前妻。 忽然生出家贼难防的感觉，萧琮面上端严暗里咬牙切齿，将“心机沈”猛地又打个叉，“家贼沈”！ 此时萧琮心酸嫉妒心痛交织，即使沈清猗是他知交挚友也是值得信任的人，但这会他就是兄长和父亲的心态，对勾走自己妹妹的人，不分对象全是敌视，何况沈清猗哼……“挚友沈”已经被踢开了，全是“心机沈”、“家贼沈”！萧琮心里的小人挥着两把刀子，嚓嚓嚓把木偶沈切成了十七八块。 “阿琰有了新世界了。”萧琮伤感喟叹，声音冷幽幽的。 萧琰双眼立时睁圆，求生欲极强的道：“有了新世界，原来的世界也在。正因为有了你们，我才能放心的拥抱新世界，因为我的后面永远有你们。” “这话还算中听。”萧琮板着个脸。 萧琰欢喜道：“阿兄，那你是同意了？” “同意什么？”萧琮觉得不能这么轻易就将妹妹交给沈清猗……至元太心机了，就算很多细节不明了，也能看清楚，至元这就是在步步谋算他妹妹的心，情场高手。 萧琰见兄长明知故问，眨了眨眼，转过身从颈下掏出银链，链下吊着一只约指。萧琰举起约指给兄长看，“阿兄，我和清猗已立道誓。” “？！！” 萧琮被一道闪电劈了，惊得霍然而起，瞪目又痛心，“你你、你，这么快就和至元？……太轻率了！太轻率了！”萧琮气得拂袖。 “阿兄，消消气，消消气。”萧琰起身，伸出手虚扶，“咱们先坐下，慢慢说，慢慢说。” 萧琮拂袖坐下。 “阿兄，”萧琰也坐下道，“我们对感情确定，对人也确定，已经经过了相识相知期，直接由相恋进入成熟。她就在我道中，我也在她的道中，确定对方是大道同行的道侣，吾道不易，吾心不易，当然要向天道立誓呀。”眼见兄长脸色更不好，萧琰接着道，“但人间有人间的规矩，需要先禀告家人，再定结侣。所以过了中秋，等清猗进阶后，我就立即回来了。”至元又进阶了？！ 萧琮耳朵动了动，心里嘀咕了句妖孽，论起修行天赋，倒是不差阿琰什么，存想入道的，不出意外，未来定是先天宗师，和阿琰寿命相当……容貌气度也是极佳的，也不算配不上阿琰，真要找个和阿琰一般美貌的，估计得十一姨母再生一个，那也是阿琰妹妹，不能结侣的…… 萧琮心里七七八八的想着。他一直觉得自己妹妹是最好的，认为哪个世家的儿郎都配不上。但若是沈清猗……萧琮觉得，这似乎是最合适的。 不、不行，他心想，不能这么轻易的松口，让心机沈谋划得逞，至少，也要设点难关，磨一磨她……敢谋算我妹妹，呵！ 萧琮双眉微微一抬，看着妹妹说道：“我若不同意，你待如何？” 萧琰目光一顿，平静说道：“我离开道门时，就跟清猗说过：若是阿兄不同意，我就等阿兄十年。” “十年。”萧琮扬眉。 “是。”萧琰坦挚说道，“我不能负阿兄，也不能负清猗。亲情是情，爱情是情，我会做到两全。十年，是给阿兄平静的。想必十年后，阿兄已经能够接受我们了。” 萧琮嘴角微微一牵。 十年。 这个回答他还算满意。 他的妹妹不是没良心的，有了爱人就忘亲人。他也不需要十年平静心情。 萧琮故意质疑道：“十年，你能等，沈至元能等？” “能。”萧琰平静笑道，“我和清猗的时间很长，两情若是久长，不在一时。若十年都忍不了，等不了，那说明我们的感情没有那么坚韧。纵然十年相思不得守，但能换来家人的接纳，那是值得的。” 萧琮心里点头，面上却没有说话。 萧琰执壶斟酒，抬杯道：“阿兄。” 萧琮沉默片刻，微微一笑，抬起酒杯。 ——他不愿意轻易放过沈清猗，但更不愿看到妹妹与相爱之人十年不得守。 这杯酒他饮了。 萧琰顿时喜色，眉开眼笑，一杯饮尽，道：“谢谢阿兄成全。” 萧琮微叹一声，神色松缓，说道：“世间真情可贵，修行道上，能遇到相契的道侣更是可贵。阿琰，阿兄希望你好好的。至元配得上你，她的为人品性，我也是放心的。你的生命漫长，至元的修行也是能长远，有一个能陪伴你永远的伴侣，这是可遇而不可求的事。岁月荏苒，我们再爱你，也不能时时伴你左右，也终有分离，唯有道侣爱人，会伴你永远。阿琰，哥哥希望你活得快乐，幸福。其他那些，都不重要。” ——有什么能比至爱的亲人过得好更重要？！ 萧琮经历了洪水之灾，目睹了两州百姓的苦难、亲人离散，更深刻知道什么才是最应该珍惜的。 “是，阿兄。”萧琰眼睛微微湿润，禁不住起身与兄长相拥。 她有着这样真切爱着她又心胸阔达的哥哥，是人生至幸。 回座后兄妹又一杯酒，萧琮微叹说道：“阿琰，我这里好过，父亲那里却是不好过的。” 父亲若知道沈至元为了得到阿琰才这般筹谋算计，更要糟心了。 萧琰也发愁，“父亲对清猗成见太深，一时转不过来。”但她心中对此早有心理准备，说道，“待时日久了，父亲就知道清猗的好了。我用水磨功夫磨，总会磨得父亲心软。”眨眼笑道，“其实父亲心肠挺软的。” 萧琮有些失笑，河西大都督“心软”？河西军民都要掉眼珠子了。 但他们的父亲在儿女面前，的确称得上“慈父”。 萧琰说道：“我就担心夫子乱来。宗长会时，必须打消夫子主意，只能私下提前告知——原本也没打算隐瞒，只是，告诉夫子，太早了。遇到阿兄入道这事，很难说夫子不会利用我和清猗的感情。” 只是损失萧氏一点脸面，夫子萧迟是不会在意的。和星命相比，这就是小事。 萧琰倒无所谓这种利用，能为四哥做烟雾她是乐意的，只是担心父亲……难免有失颜面。 萧琮微微点头。 宗长会上萧琰的小动作他都看见了，别说另外几位太上长老了，之所以议事会“就这样”散了，其实都是在等萧琰下去说的“内情”。 会后父亲和勰叔祖没有追问，是意料不到萧琰要说的“内情”是个人的感情私事，揣测是属于先天层次的内情，私下追问萧琰就是过线了，他们在等太上长老萧迟的权衡，决策时必然要议。 萧琮是世子，不会只从感情考虑问题，若从利益来说，萧琰和沈清猗的感情之事曝光，对萧氏来说就不是坏事，反而是更上层楼的利益。族中太上长老们很可能不惊反喜，利用此事顺势而为。 萧琰道：“明日我就与父亲母亲说。昨日去谷里，夫子说，只给我两天的时间。” 萧琮说道：“你可别指望我。这件事，我可不能为你说话。”那是火上浇油。 父亲铁定会劈头盖脸斥他，“你怎么会不知道沈至元打的主意，你眼瞎了心懵了”之类。 萧琰点头，“嗯，我知道。”她也没想着让阿兄帮她。父亲肯定会骂四哥的。 萧琮眉眼微深，说道：“父亲是父亲，也是萧氏的家主，他会通情，也会达理。” 通情，是父亲对女儿的体谅。达理，是知道，从利益来讲，萧琰与沈清猗联姻，是对萧氏最好的。 萧琰却不想让家人因为利益接受沈清猗。 她想要的，是至亲的人从感情上接纳沈清猗。 夜交三更，萧琰送四哥回承和院。 透过林荫，远远看见承和院门前，一道倩影静静而立，也不知候了多久，白狐毛氅在寒风微微中起伏，那人如月下一株玉兰，束素亭亭，临风皎皎，静吐芬芳。 萧琮也看到了妻子的身影，眸色一暖。忽然就想到以前，沈清猗再细致体贴，也不会夜里在门前等他。萧琮忽地就一笑，心道：这就是爱与不爱的区别。 萧琰向兄长一眨眼，促狭道：“阿兄，我就不送你进门了，有佳人美眷来迎矣。” 萧琮噗哧一笑，又瞪她，“什么佳人美眷，你四嫂的玩笑也敢开。” 说罢他疾走几步，向迎上前来的妻子微笑。 萧琰向魏子静揖手行礼，叫声阿嫂，打趣道：“阿嫂，我就不进去了啊。阿兄已经安然送返，请查收。” 萧琮一声笑，一手虚点她，“你呀！行了，快回吧。” 魏子静莞尔道：“已经查收。十七安心回吧。”声音柔美，又有一种宁静韵味，让人想到柔和无边的夜色。 萧琰微笑向兄嫂揖手，潇洒轻然转身，踏着月色而去。 夫妻俩相视温情一笑，转身携手入内。 魏子静闻到大氅下溢散出的酒气，柔声道：“喝了很多酒？想来在十七那里喝过醒酒汤了？” 萧琮笑道：“没事。祁连清酒，柔和不烈。”他眼眉轻扬，笑了下，“今天很高兴。” 妹妹有了爱人，他很高兴。 他转脸看妻子，见月色下她容颜皎皎如玉兰，安静柔美，如一幅画。 魏子静被他看得脸热，悄声道：“怎么？” 萧琮微笑，眼眸浅浅涟漪，仿佛月色撩绕波光，缱绻出柔情，他紧紧握了一下妻子的手，说道：“阿静，岁月悠长，我们要一起努力。”. 一起活得长远，相爱相守长远。 魏子静不知道丈夫因何感慨，却能体会到他话中的深情，睫羽漾动了一湾月色，轻轻一个字，聚拢了相知相爱的情意，“好。” 人生遇上合适的人不容易，彼此钟情更是人生至幸。 唯愿：岁月悠长，共白首。 临入寝时，萧琮说：有件事。 魏子静：嗯？ 萧琮：我很高兴。 魏子静：嗯，你高兴我也高兴。 萧琮：十七有心悦的人了。 魏子静：……！！ 心悦？？？ 谁？ 蓦然脑海中浮现一个人，魏子静被自己惊住了。 萧琮向妻子挑了挑眉，一脸必然吓到你的促狭表情：你想都想不到是谁。 魏子静：……谁？ 萧琮忽然噗哧一笑，伸出手去，在妻子掌心写了两个字。 魏子静：……！！！ 竟然，竟然……真是…… 一刹，她如醍醐灌顶！ 豁然贯通！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