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同心蛊以命换命

那紫衣妇人抬起泪眼，眸光复杂地望着李俊，声音里带着一丝绝望的颤抖，“蛊毒解药？” 她凄然一笑，那笑声在寂静的院落里显得格外刺耳，仿佛揉碎了最后的希望。“李州牧，你把我看得太高，也把南疆的蛊术看得太简单了。” 李俊心头一沉，一种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上官妙妍也察觉到了不对，轻轻拉了拉李俊的衣袖，示意他谨慎。 “此话何意？”李俊的声音不自觉地冷了下去。 “我所用的蛊，名为"同心蛊"，”紫衣妇人，也就是刘璋的女儿刘焉，缓缓道出这个名字，每一个字都像一块冰，砸在众人心上。“此蛊无解。” “无解？”站在廊下的刘禅再也按捺不住，一个箭步冲下台阶，脸上血色尽失，“你胡说！天下万物相生相克，岂有无解之毒！” 刘焉没有看他，只是目光依旧锁定在李俊身上，似乎只有这个在片刻间瓦解了她所有复仇意志的男人，才配做她的听众。“不错，它有解，但那解药，不是草木金石，而是一条人命。” 她的声音平静下来，带着一种认命后的空寂，“同心蛊，以心血饲之，以魂魄养之。一旦下蛊，中蛊者与施蛊者的性命便系于一线。中蛊者死，施蛊者无恙。但若要救中蛊者，唯有施蛊者……心甘情愿，以自己的心头血为引，方可配制出唯一的解药。” 此言一出，满院死寂。 风声都仿佛被冻结了。 心头血为引？那不就是要了她的命！ 刘禅踉跄后退一步，面如死灰。舞阳公主刘丽霜那张冰山般的面容上，也终于裂开一道缝隙，露出难以置信的惊骇。她看向刘焉的眼神，瞬间从憎恨变成了极度的复杂。 诸葛亮手里的羽扇停住了摇动，他那双洞悉世事的眼眸中，精光一闪而过，随即陷入了深沉的思索。他没有怀疑刘焉的话，南疆秘术诡异莫测，这种以命换命的毒咒，史有传闻。 “当真没有其他办法？”李俊的声音依旧沉稳，但握紧的拳头却暴露了他内心的波澜。他答应过，只要她合作，便保她家族平安。可现在，合作的代价，却是她自己的性命。这让他如何自处？这让他刚刚许下的诺言，变成了一个天大的讽刺。 “没有。”刘焉摇了摇头，脸上竟浮现出一丝解脱般的笑容。“这本就是我为刘备准备的同归于尽之法。我没想过活着离开夷陵。只是……听了你那番话，我才惊觉，我的仇恨，何其狭隘，何其愚蠢。为了我一己之私，险些让整个刘氏宗亲背上万世骂名，是我错了。” 她朝着李俊，深深地一福，“李州牧，你的话点醒了我。我父刘璋，名为汉室宗亲，实则庸碌无能，守不住益州是他的命。刘备取之，确实是顺应天道。我以报仇为名，行此大逆不道之事，死不足惜。只是……我那些族人，他们是无辜的。” 她的目光转向廊下的诸A亮和刘禅兄妹，眼中满是哀求，“我愿以我一命，换陛下安康。只求丞相、太子殿下开恩，放过我的家人。他们对我的所作所为，毫不知情。” 刘禅嘴唇翕动，他本性仁厚，面对一个愿意以死赎罪的女子，一时间竟说不出“准”字。 “哼，说得好听！”刘丽霜冰冷的声音打破了僵局，“你谋害父皇，罪该万死！如今能以你的贱命换回父皇的龙体安康，是你天大的福分！还敢谈条件？” “丽霜，住口！”刘禅低声喝止了妹妹。 李俊没有理会皇室兄妹的争执，他脑中念头飞转。火眼紫墨蟾！那可是天下灵物，能解万毒！ “妙妍，你见多识广，可曾听闻这同心蛊？”李俊侧头低声问向上官妙妍。 上官妙妍的脸色在面纱下也显得有些凝重，她轻轻摇头，“南疆蛊术派系繁多，同心蛊之名，我亦是初闻。但以命为解的说法，在最顶级的咒术中确实存在。此非寻常毒物，而是近乎于一种……契约。灵蟾能解天下奇毒，但恐怕难解这种以魂魄性命订下的契约。” 李俊的心，一寸寸沉了下去。最后的希望，似乎也破灭了。 他看着眼前的刘焉，这个刚刚还被他视为心腹大患的凶手，此刻却成了一个悲剧人物。她有罪，但她的悔悟，她的决绝，却又让人无法单纯地唾弃。 “李州牧，”诸葛亮的声音从廊下传来，平静而有力，“陛下龙体安危，系于国本，不容有失。刘氏之罪，死有余辜。然其家人若确系无辜，我大汉亦非法外施恩，非法外滥刑之地。你方才对她的承诺，由我诸葛亮为她担保。只要她交出解救之法，刘氏一门，可保无虞。” 诸葛亮一言九鼎，他开口，便是给了刘焉最后的定心丸。 刘焉闻言，脸上露出感激涕零之色，朝着诸葛亮的方向，重重叩首，“多谢丞相！” 她站起身，最后看了一眼李俊，那眼神里有感激，有敬佩，也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遗憾。“李州牧，你是个英雄，能死在你这样的人手里，或许是我最好的归宿。动手吧，取我心头之血，晚了，陛下就真的回天乏术了。” 说罢，她缓缓闭上了眼睛，引颈待戮，坦然赴死。 整个院子，气氛压抑到了极点。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李俊身上。 他是此案的主事者，他是新任的荆州牧，这个沾满鲜血的决定，必须由他来下。 杀，是为了救人。是为了救当朝天子。于公，天经地义。 但于私，他刚刚才对这个女人许下诺言。食言而肥，非君子所为。 李俊的内心在天人交战。他不是一个优柔寡断的人，战场上，他下令万箭齐发时，眼都不会眨一下。可眼前的敌人，已经放下了武器，甚至愿意用生命来弥补过错。 这让他如何下得去手？ 他看了一眼焦急万分的刘禅，看了一眼面容冷酷但眼底深处同样藏着一丝不忍的刘丽霜，最后，他看向了诸葛亮。 诸葛亮的眼神平静如水，但李俊从那片静水中，读懂了他的意思：慈不掌兵，义不掌财，仁不掌权。你是荆州牧，未来的国之栋梁，这一关，你必须过。 李俊缓缓吐出一口浊气，胸中的挣扎与矛盾，仿佛都随着这口气被吐了出去。 他再次睁开眼时，眸中已是一片清明。 “来人。”他沉声开口。 两名蜀军士兵立刻上前，等待命令。 李俊没有看刘焉，而是对那两名士兵说道：“请王神医过来。另外，准备一间静室，备好刀具、金疮药、上好的人参。” 他的命令有些奇怪，众人都是一愣。 “李州…李郎君？”上官妙妍不解地看着他。 李俊这才转向刘焉，他的声音里，没有了之前的冰冷，反而多了一丝人情味。“刘姑娘，你虽犯下滔天大罪，但迷途知返，更愿以身赎罪，李某佩服。我答应你，会用最快的刀，让你感受不到痛苦。你的家人，有我李俊和丞相的保证，定会安然无恙。” 他又顿了顿，补充了一句，“你的身后事，我会着人厚葬。” 刘焉的身体微微一颤，紧闭的眼角，滑落一滴清泪。她没有睁眼，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李俊挥了挥手，两名士兵领命，其中一人飞奔去请王神医，另一人则带着刘焉，走向后院准备好的静室。 看着刘焉被带走的背影，李俊的拳头，在袖中死死攥紧。他知道，自己做出了最正确，却也最残忍的决定。 这一刻，他才真正体会到，身处这乱世的权力漩涡之中，所谓的仁义与承诺，有时是何等的脆弱和沉重。 …… 静室之内，烛火摇曳，将人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平添了几分诡异的肃穆。 王神医赶到时，看到眼前的阵仗，吓得腿肚子都有些发软。诸葛丞相、太子殿下、舞阳公主，还有新任的荆州牧李俊，四位大人物齐聚一堂，而他们面前，则是一个面色平静，等待赴死的紫衣女子。 李俊没有多余的废话，简明扼要地将“同心蛊”和以命换命的解法说了一遍。 王神医听得是心惊肉跳，连连摆手，“这……这……老朽只是个凡医，医人救命尚且勉强，这……这取人性命来制药，闻所未闻，骇人听闻啊！老朽……老朽不敢，万万不敢！” “让你来，不是让你动手。”李俊的声音很平静，“是让你在事后，为刘姑娘整理遗容，让她走得体面一些。同时，用你最精湛的医术，确保取出的心头血，能最大程度地保持活性，制成救驾的良药。” 王神医这才松了口气，但随即又是一阵悲哀。作为医者，眼睁睁看着一条生命为了救另一条生命而逝去，心中五味杂陈。他点了点头，默默退到一旁，开始准备自己的药箱。 “谁来动手？”刘禅声音沙哑地问。他不敢看刘焉，这个决定让他备受煎熬。 李俊环视一周，诸葛亮是文臣，刘禅是太子，王神医是医者，都不合适。而他自己，虽是武将，但刚刚才对刘焉许下承诺，若亲自动手，未免太过讽刺。 “我来。” 一个清冷的声音响起，众人愕然望去，说话的竟是舞阳公主刘丽霜。 只见她不知何时，从侍卫腰间抽出了一柄锋利的匕首，握在手中。那柄杀气腾腾的匕首在她白皙如玉的手中，形成一种触目惊心的对比。 “丽霜，不可！”刘禅大惊失色，想要阻止。 “有何不可？”刘丽霜冷冷地扫了他一眼，“她是谋害父皇的凶手，我身为女儿，亲手了结她，为父皇报仇，天经地义！兄长若是心软，就请到外面去等。” 她的目光转向刘焉，那目光里，不再是纯粹的憎恨，反而多了一丝说不清的意味，或许是敬意，或许是同为女子的某种共情。“你可愿意？” 刘焉缓缓睁开眼，看了看刘丽霜，又看了看李俊，最终，她虚弱地一笑，“能死在公主手上，是我的荣幸。只是……有劳公主，给我个痛快。” “好。”刘丽霜只说了一个字，便迈步上前。 李俊没有阻止。他明白，这或许是最好的安排。由受害者家属亲自动手，无论从法理还是人情上，都无可指摘。而且，他也想看看，这位一直对自己冷若冰霜的公主，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刘丽霜走到刘焉面前，高高举起了匕首。静室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李俊注意到，刘丽霜持刀的手，稳如磐石，没有一丝颤抖。但她那比雪还白的脸上，却毫无血色。她的眼神坚定，可眼底深处，却有一抹难以察觉的悲悯一闪而过。 “噗嗤。” 一声轻响，匕首干净利落地刺入，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刘焉身体猛地一颤，却没有发出一声痛哼。她只是看着李俊，嘴唇微动，似乎想说什么，却终究没有说出口，头颅缓缓垂下，气息断绝。 鲜血，顺着匕首的血槽涌出，滴落在事先备好的白玉碗中。那血色泽鲜红，隐隐带着一丝奇特的香气。 王神医立刻上前，小心翼翼地接过玉碗，神情肃穆地开始了他的工作。他加入了几味早已备好的珍稀药材，用一根银杵缓缓研磨，口中念念有词。片刻后，一碗暗红色的药浆便告制成。 刘丽霜拔出匕首，踉跄地后退了两步，脸色苍白得像一张纸。她将匕首扔在地上，发出“当啷”一声脆响，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她没有再看刘焉的尸体一眼，转身快步走出了静室，仿佛在逃离什么。 李俊看着她的背影，心中若有所思。这位公主，并非如她外表那般冷酷无情。她的内心，远比她所展现的要复杂。 “快，快给父皇服下！”刘禅焦急地催促道。 王神医端着药碗，众人簇拥着他，快步回到刘备的寝宫。 寝宫内，依旧是一片愁云惨雾。马良等人守在床边，神情憔悴。 药被小心地灌入刘备口中。 接下来，是漫长而又难熬的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