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葱花是这样子切滴

一种浓烈的仪式感弥漫开来，只有院子里煮肉的大锅还在喘息着。 大家把目光看向第三进院子的入口处，张绣亲自陪着一个婆子走来。那婆子手里抱着一个瓦罐，神情肃穆得像是抱着祖宗的灵牌。 刘序把手伸进瓦罐里，随手一丢，几十粒泛黄的冰晶体摊开在案板上。 “唉！” 不知哪几个婆子，悄然发出惋惜的声音，担心把冰晶体遗失掉。 穿越五六天了，这是刘序第一次看见大汉王朝的盐，双手拿起一粒仔细端详，其中穿插着黄泥一样的杂质。 “也就这样吧！” 他拿出一个小瓷碗，舀出来四碗盐来，倒进一旁的瓷盆里，又按比例倒进去一些水。叫过一个婆子来，让他用筷子搅动盐水，促进盐水的迅速融化。 为了饭食的口感，刘序只想把盐水澄清一下，简单除一些杂质。 “听说你是县丞大人，我是后厨的管事。” 一个满脸雀斑的婆子，样子倒还周正，笑着说。 “嗯，我是。”刘序从褡裢里掏出两块蓬灰来，说。 雀斑脸婆子笑着说：“大人，按您的吩咐，天不亮我们就择好了菜。就等您发话洗着切了……不过，张家坞堡虽然在凉州都数一数二的，但盐可是比黄金还贵重的。您是不是有点浪费了？” 张绣松松垮垮地坐在墙角的榻上，冲着刘序抿嘴一笑，倒是没有说什么。但眼神里的意思，似乎也有些认同婆子的看法。 像他这样挥金如土的少年，在食盐面前却放下了身段。 根据食盐的分量，刘序按比例敲下来一些蓬灰，把多余的放回褡裢，点了点头： “说的没错。盐嘛，是最贵重的东西，但也是最不值钱的。本县丞今天用了多少盐，丧事之后，我给张将军回赠同样的份量。你们看，就这么大的瓷碗，不多一丝，也不少一毫。” 他已经想好了，要在食盐上向张济下手，换个角度薅羊毛。 “不至于，不至于。做兄弟的，就不分个你我。婆子，你退后！” 张绣立刻将那婆子唤到一旁，一斜身子，躺在榻上，优哉游哉地翘着二郎腿。 二叔给他的任务，是协同刘序运转好后厨的各项事宜。 他自己是百事不会，原想着刘序也是百事不会，但看起来好像真的是百事不会，一出手就用了四碗精盐。绝了！ 哈哈，张绣根本不担心会把事情搞砸，反正做饭的又不是自己。 几个跟张绣比较熟络的婆子，靠在张绣身边叽叽咕咕地念叨起来。 “县丞根本就不会做饭，这是拿葬礼开玩笑啊！” “哎呀，你说浪费几百斤面粉，倒也罢了，又不是没有。那可是精盐，是从湟中运来的，一抬手就丢在了案板上。” “罢了，罢了。县寺里也没有几斤盐。他还小，许是没有亲眼见过盐，闹着玩儿呢！” “昨儿个煮了十几锅牛肉，闻起来倒也清香，但到现在还在锅里。就是玩儿呢！” …… 十三岁的张绣，褪下鞋袜，用一只脚勾下挂在墙上的小弓来，用另一只脚夹住箭杆，玩世不恭地笑着，向着气窗里准确无误地射出去。 一支，两支，三支…… 当他把箭壶里所有的箭射完时，突然感到气氛有些异常，身旁的婆子们都忙起来了。 偌大厨房里，右手的八个案板上都各有一大团面。八个婆子每人揉着一个面团，像是揉着八个硕大无朋的乳房。 左手的一溜儿案板旁，几个婆子俯首帖耳，正在听着刘序训话。 “看仔细点，葱花是这样切的！” 刘序说着，手中的菜刀像是蜜蜂的翅膀一样颤抖起来，刀刃儿晃出了残影。 “大人切葱花的法子，跟我们的不一样。”一个婆子委屈地说。 “那就按我的来！” 刘序说着，丢下菜刀，来到另一个案板旁，抓起一个萝卜来，现场教另一个婆子切起来萝卜片。 “序儿！” 张绣一骨碌翻身起来，脑海中一片空白，仿佛自己丢掉了曾经的刘序，因为眼前的这个刘序看起来如此陌生。 “序儿，你竟然会切菜，还切得这样好。”张绣饶有兴致地站在一旁，看着刘序切出又薄又匀称的萝卜片来。 “还说呢，比这屋子里的每一个人都切得好。虽说切法不一样，但葱花切得真好看。” 之前在张绣耳旁嘀咕的一个婆子，端着碟子里的一些葱花样品，嘴里赞不绝口。 张绣环视了一下厨房，一切是井然有序。 他大步走出厨房，走出第三进院子，唢呐的呜咽渐渐响亮了。 青石板路两旁是巨大的槐树。拐入一个沉重的木门，来到了第二进院子里。 “怎么样？”管家招呼着从武威郡赶来的客人进了屋子，连忙涎着脸问张绣。 张绣在地上吐了一口唾沫，诧异地说： “真是邪门儿了。我那兄弟真的会做饭，竟然切得一手好菜。” 管家也是愕然地说：“我还以为他是瞎胡闹呢。但前天送到坞堡里的饭，味道可是真的稀奇，将军说还从来没吃过那么香的饭。叫什么方便面……” 张绣没有吭声，摇着脑袋，感到不可思议。 管家自言自语似的，接着说： “既然他今天动了烟火，那肯定比方便面要香。但愿吧！我这悬着的一颗心，还是在悬着。武威郡、金城郡和鹯阴县的亲朋都到了，凉州刺史府那边也是马上就到，前哨已经到了。婚丧嫁娶，礼仪都是花架子，功夫可全在饭菜上。来的宾朋都是吃喝玩乐的行家，也是为金城郡那胖厨子鸣不平来了。” “我知道了。怎么说，他是我兄弟，看样子也是有备而来。我就希望他能出个彩！” 张绣转身又出了第二进院子，在院子巨大的青白石墙下停住脚步，又迈步上了台阶，上了第三进院子的外墙。 站在墙头上，放眼四望，祖厉县城周边三十里尽在眼中。 不知从哪里来的商队，正从祖厉河上游的官道上，驱赶着二十几峰骆驼，绕过清凉山，向着祖厉县城走去。 县城的西面、西南面，关川河一带，密密麻麻的不知有几千人，正在河滩上垦荒。此起彼伏的劳动号子，夹杂着肉麻的山歌，在关川河两岸回荡，听起来令人心情舒畅。 以前可不是这样子的。以前是杂乱无序的难民，这儿一堆，哪儿一堆，像是土黄色的蓬蓬草一样，随风飘荡。 以前的难民，让张绣看了觉得厌烦，恨不得人世间就没有那些苦命的生物，没有那些枯瘦的女人，大肚子的孩童，山崖下等死的老人。 现在，河滩上挥着工具劳动的百姓们，让张绣感到可亲，感到有活力，感到他们也是人，也有喜怒哀乐。 “他们也是人？也跟我一样，是人？”一个诡异的想法，在张绣的脑海中产生，将他吓了一跳。 同时，另一个想法也清晰地出现了：“这都是刘序做出的改变。” 山风徐徐，黑虎山下传来一阵嘹亮的马嘶。 他看见沿着祖厉河的下游，官道上奔驰来了十几匹快马，上百名西凉铁骑护送着，旌旗招展，声势非常显赫。 那是凉州刺史府的官吏，以及冀县那边的一些豪强，远道赶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