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粟米就不是人吃的

“这是个啥名堂？” 张济咽了一下口水，看着盘子里陌生的饭食，花花绿绿的倒是很好看。 韩遂的筷子，已经在颤抖的右手上，触碰了好几次餐盘了。 淡黄色的条状物，缠绕在盘子里。 上面搭配着切成了丝的黄瓜，还有红色的不知什么东东。 虽说是凉菜，但味道儿真是窜鼻子，尤其是最上面那些稀疏有孔洞的，看起来松散绵软，方方正正，吸足了调料，挠得张绣的肠胃纠结起来。 “哈哈！看起来好香，我不管了！” 李傕第一个端起银盘子来，咬住一个松散方正的食材，眼珠子顿时放出强光来。 “好吃，真他娘的好吃。是我师父做的！” 说着话，一道红色的调料水，就从李傕毛茸茸的嘴角挤了出来。 众人看了，又是咽了一口口水，即可抓起筷子，吸溜吸溜地吃起来。 “妈呀，辣！哈吸……哈吸……” 李傕叫着，笑着，伸出大巴掌来，在自己的嘴巴上扇着气。 韩遂是凉州美食世家，先吃了一口最上面方正疏松的东东，嚼了嚼，舌头在嘴里搅拌了一下，又嚼了嚼，也是辣得吸了一口凉气，匆匆嚼了嚼，恋恋不舍地咽了下去： “哈吸……怪哉，这位厨子用的调料，竟然是平生从未见过的。” 客房里，此刻都是此起彼伏的叫辣之声，但没有一个人放下碗筷来，都是头也不抬地吃着，回味着几乎渗透到骨头里的香味，听着韩遂的话，都是心里犯了嘀咕。 能让凉州韩家嚼出特殊佐料的，怪不得这么香。 但能让凉州韩家觉得稀奇陌生的调料，又是什么名字呢？ “妈呀，真香！”鹯阴县县长吸溜干净了最后一根，看着餐盘，“太少了。这么大的盘子，就装了这么一点。” 武威郡来的督军从事，也是觉得量少了，有生以来吃这么香的东西，怎么就给这么点？ 他看向刘隽的眼神，不但柔和了，还有些讨好的意味：“刘县长，跟令弟说一下，能不能每人再来这么几盘子？” 刘隽正在犹豫，站在房门口的奴婢，已经走了过来，手脚麻利地收拾盘子了。 “这就完了？” “我还想吃。张将军，能不能再来一盘子？” …… 鹯阴县来的几个年轻公子，都是吃喝玩乐的行家，尝了这个美味，感觉就像把月氏姑娘扑倒了，刚亲了一口，却又不让热乎了。 不是的，这比月氏姑娘还要勾人，直接勾到肠子上了。 “抱歉，好东西本来就有限。做这些酿皮，可是花了几千斤大麦的。”张绣连忙说。 “咳咳……” 张济感到心里有些抽搐，咳嗽了几声，还是笑着说，“各位宾朋，那就明天吧！明天再吃，做起来不容易嘛！” 韩遂站起身来，右手五指痉挛般地活动起来，在空中乱抓了几把。在场的众人知道，这是凉州韩家在美食面前，祖上遗留下来的毛病。 一旦韩家人开始乱抓空气，那就是吃到了极其难得的美味，欲罢不能。 之前，这只是在凉州民间传说，并没有人亲眼见到，据说上一次韩家人这样失态，还是张骞出使西域回来之后，韩家人第一次吃到葡萄和凉拌苜蓿菜的时候。 “啊！” 韩遂的左手，死命地按住右手，面色胀得通红，但右手依然像鹰爪一样蜷起来，又倏然松开。 卷舒之间，韩遂原本文雅的气度不见了，代之以狂热。 “我凉州韩家，以美食传家，今天……我韩遂说话算话，1万匹上好粗布，还有鹯阴、祖厉两县的管家，都交给刘隽的弟弟……那位神奇的厨子。” 一句话挣扎着说话，韩遂拔步出门，牵了张绣的手，大叫： “快，带我去见他。见那个天才少年！” 李傕伸出巴掌，抹了一下嘴巴，说：“那是我师父，我师父。我带你去！” 突然发生的一幕，有些出乎常理，包括张济在内的众人，都是一愣。鹯阴县县长比较好奇，已经站起身来了，像个吃惊的旱獭。 “发什么呆啊？拿筷子，跟我走！” 李傕挥舞着手中的筷子，站在门外，冲着室内又大叫一声。 于是，二十几个有头有脸的官吏、豪强，像是打家劫舍的土匪一般，每人手拿一双筷子，一窝蜂地跑向第三进院子。 “发生什么了？这是闹饥荒了吗？” “不至于吧，张家还会没吃的？这些大人物，怎么都拿着筷子跑？” “谁知道呢？你们闻，咻咻，他们嘴里喘出来的味道，可真是好香。他们吃到什么了？” …… 院子里，来参加丧事的社会地位较低的宾朋们，都纷纷议论起来。 人群已经向着第三进院子涌动。 刘隽激动地揣好账册，仿佛比汉室宗亲的族谱还要重要。他的筷子掉在地上，捡起来后，发现客房里已经跑得没人影了。 刘隽将筷子在胳肢窝里一擦，挤进一脸懵逼的人群中，刚走到第三进院子里，就见韩遂、张济两人坐在天井的梨树下，其他二十几个官吏、豪强，都是环立在身后。 从韩遂起，每个人都像是看见鬼了，大张着嘴巴，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烟气腾腾的方向。 “咋了？” 刘隽刚想迈步走，鞋后跟被人一脚踩倒，转身一看，是武威郡的督军从事，正在一脸歉意地看向自己。 “咱们一起去看。”刘隽弯腰穿好鞋子，有些讨好地看着自己的直接上司。 “好的，究竟是咋的了？”督军从事说着，迈步向前，刘隽刚伸开腿，就感到自己的鞋后跟又被人踩倒了。 还是督军从事干的，但刘隽已经顾不上鞋子了，向前走几步，就见李傕恭敬地端着盘子，盘子里一个热气冲天的大瓷碗，向着韩遂走来。 “韩从事？你先来！这正是麦面饭。”李傕吸了一下嘴角的口水，低头看着盘子里的瓷碗，说。 韩遂如梦方醒，站起身来，向着李傕恭敬地一揖，嘴里说着：“天可怜见，我韩遂何德何能……麦面饭？麦面饭？麦子能做出这样的饭来？”说完，便虔诚地接过瓷碗来。 刘隽走到韩遂身边，俯身看向碗里，只见在清净的汤汁里，无数细如发丝的白线，夹杂着绿色的香菜、淡青色的萝卜片、小牛肉块和不知什么的红色物。 韩遂拿起筷子来，试着夹了一根细丝，像是看着圣器一样，仔细地端详着。 “舍不得吃，纯粹舍不得吃。这是艺术品！”韩遂嘴里念叨着，“怎么能把面做得这样细，还是一个十四岁的少年做出来的。粟米就不是人吃的。” 过了半晌，韩遂终于下定了决心，捞起一缕细丝，吸进了嘴里，两行泪水瞬间滑下双腮。 “我凉州韩家，从此可以基业长青了。” 吸了一下鼻涕，韩遂自言自语地念叨着，端着碗蹲在地上，又吸溜了一口。 这阵子功夫，差点儿没把张济给馋死。 终于轮到李傕给自己端来了，张济直接抢上前几步，跟所有饿急了的人一样，一脸的气急败坏，端起大瓷碗来，直接塞了一嘴。 然后，他退回到梨树下，跟韩遂蹲在一起。嘴里是有些烫，但总算是吃到嘴里了。 “该我了？”刘隽撸起袖子，顺着李傕离开的背影望去。 这才看见厨房的窗子大开着，刘序立在案板前，两手抻开一个雪白的面团，随即像老鹰展翅一样，面团急剧地变细变长。 众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刘序的臂弯之中。 “唰！”“唰！” 刘序的双臂几次大开大合，围观的众人也是学着大开大合，眨眼间，面条魔术般地变得细如发丝，松软弹跳，在刘序的襟怀之间，像是月氏少女的秀发一样，妩媚柔顺。 “唰！” 刘序竟然又一次展开双臂，纤细的面条活物一样弹跳着，荡漾着，像是一段瀑布。 刘序向后一仰身，双臂轻挥，白色的瀑布倏然落进了滚烫的沸水中。 经过调教的婆娘，拿着长筷子在沸水里搅了搅，又搅了搅，捞在大瓷碗里。 另一个婆娘，迅速地向瓷碗里加汤，撒各种调料，撒香菜，又浇了一点红色汤汁。 烟气腾腾间，就见李傕又一次端着盘子，满头大汗地从厨房里走了出来。 瓷碗里红翠相间，汤净清映天，面雪亮如玉，香气随风飘荡。 “我，我先吃！”鹯阴县县长，抢先一步。 “李将军，这一碗给我。”深不可测的武威郡督军从事，挤在鹯阴县县长身旁。 李傕咽了一口口水，喘了一口气，嚷道： “你们可都是造化啊！对不对，韩从事？” 韩遂已经吃完了面，正在喝汤，听见后，磕头虫一样地点了点头。 “要不是我师父他老人家亲自做饭，原本轮不到我李傕端饭的。但是嘛，师父既然在忙，我就不能闲看着。这一碗，祖厉县刘县长先来！” 李傕说着，挤开围上来的馋虫们，笑盈盈地来到刘隽面前。 刘隽的双手有些颤抖。威名赫赫的李傕给他端饭，这是区区一个祖厉县县长配受的福分吗？ 犹豫片刻，他到底还是端起了大瓷碗。在向梨树下后退的时候，另一个鞋后跟又被人踩倒了。 不用回头再看，一定还是武威郡督军从事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