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6章 更好的选择

不会跳舞，时而踩舞伴一脚的陈世襄，因其出众的外形，拙劣的舞技，成了舞池中的显眼包。 音乐已经停下，一曲终了，陈世襄牵着顾瑾娇嫩的手，抱歉地看着对方，方才短短一会儿，他不知踩了女孩多少脚。 作为老实人，他没有骗顾瑾，他真的不会跳舞。 …… 薛良英和旁边的周明先轻碰了一下酒杯，给周明先讲解着顾瑾和陈世襄。 “顾瑾是顾义甫顾先生的千金，顾先生的大名，你不会不知道吧？” 周明先轻轻点头，顾义甫是谁，他当然清楚，别的人他可能不知道，但顾义甫作为上海闻人，自有耳闻。 “顾小姐在霞飞路开了一间书店，叫三味书屋，就在我们喝咖啡的咖啡馆对面。据说是因为看了鲁迅的《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取的这个名字。” 鲁迅？ 周明先想到什么，目光转向和陈世襄一起走出宴会厅中央的顾瑾，眼睛咕噜噜轻转。 薛良英见他这反应，微微一笑，看了看旁边，附近没人，他小声道： “你要是想拉这位顾小姐到你们那边，必须得考虑好她父亲对此会是什么反应。 “前段时间党务调查处有个人，暗中跟踪这位顾小姐。顾义甫知道后，让手下的人当街枪杀了那人，还明着开出悬赏，要其家人的人头…… “这位顾小姐喜欢鲁迅的文章，你要是想拉她进你们的组织，应该不难，但他父亲会是什么反应不好说，小心弄巧成拙。” 一個一心要保护好女儿的父亲，他能做出什么事，这是谁都不知道的。 薛良英这段时间曾听到一个说法，在上海，你可以刺杀市长，但千万不要打顾家千金的歪主意。 有些可笑，但也侧面反应出来，上次那事后，很多人都被顾义甫偶然一露的獠牙给吓到了。 周明先轻轻点头，目光从顾瑾身上移开，这女孩本身不重要，重要的是她背后的顾义甫。 顾义甫盘桓上海滩，多年经营，在这十里洋场，说上一句坐地虎也不为过。 即使只让顾义甫稍稍偏向他们这边，对他们在上海的工作开展，都能起到“火上添油”一般的帮助。 但薛良英的话，让他将刚才脑子里冒出的很多想法，暂且放下，饭得一口一口吃，不能着急。 自己在上海做的任何事，可以不起作用，但绝对不能起反作用。 上海的组织，已经禁不起折腾。 见周明先目光从顾瑾那里移开，薛良英知道自己的话起到了效果，对此很满意。 看来这位是聪明人，是听得进劝的。 这就好，他就怕遇到那种初来乍到，却自以为是的人。 薛良英看了一眼顾瑾旁边的年轻人，继续道：“相比顾小姐，我更建议你去认识那位陈文强陈先生。” 周明先看了一眼女孩旁边的年轻人，卖相不错，他将目光转回薛良英，等待着对方的下文。 “你之前听说过他吗？”薛良英朝陈世襄那边轻轻抬了抬酒杯。 周明先摇头，初来乍到，从未听说。同时脑子快速转动，姓陈，上海滩哪个大人物姓陈…… 能和顾家千金玩到一起的，当然不会没点身份。 难不成是那家的人……应该不可能…… 周明先头脑风暴着，薛良英已经说起了陈世襄。 “他没什么了不得的身份，外面传闻都说他是吃软饭的。” 一个突然冒出来的人物，还是以吃软饭冒出来的。 若不是因为顾家大小姐，薛良英根本不会注意到这号人，此刻说起陈世襄的事，也多是一些听来的言语。 “嗯？”周明先表情诧异，这和他想象的完全不一样。 薛良英笑了笑，打了个预防针，“我也只是听说的，没特意去了解过。” 见周明先有听下去的兴趣，薛良英继续道： “顾义甫只有这位顾小姐一个女儿，没有儿子，上海滩很多人都想成为他的女婿。” 周明先点头，这事很容易理解，人之常情而已。 攀龙附凤，这是绝大多数人都会有的想法。 “上海滩很多家境还不错的年轻人，都追求过这位顾小姐，不过顾小姐一直不为所动。但就在前段时间，突然有传闻说，顾小姐身边经常出现一个年轻男人。 “这个年轻男人就是那位，”薛良英朝陈世襄那边示意。 “他本来叫陈世襄，听说前段时间改了名字，现在叫陈文强。 “听说是重庆人，因为去三味书屋买书，见到了这位顾小姐，一见钟情，便猛烈追求，见到他的诚意后，顾小姐也对他渐渐生出好感……” 薛良英说完一个听来的故事版本，又说起另一个版本。 “也有人说，他知道了顾瑾是顾义甫独生女儿，是顾义甫的唯一继承人后，打起了顾家财产的主意，处心积虑，百般算计，骗了这位单纯的大小姐…… “不过不管哪种，各类传闻中，都认定他是吃软饭的。至于具体情况，见仁见智。”薛良英说着便不由笑了起来。 千金大小姐和穷小子的故事，以前只会出现在话本故事中，没想竟然还真的会在现实中上演。 周明先听了半天，发现薛良英用的都是“听说”“有人说”一类的字眼，他看了看陈世襄，仔细一阵打量。 这人给他的感觉，不太像薛良英“听说”的那样不堪。 “你自己怎么看？”周明先问。 旁边这位，在上海滩大小也是个人物，这些天接触下来，他更是真切的体会到了对方的八面玲珑。 市井传闻难辨真假，他想听听对方的看法。 …… 陈世襄正和顾瑾吐槽着跳舞之难，说话间，忽觉有人在盯着自己，瞬间心生警惕。 正好旁边走过一个服务员，他转身叫住对方，目光顺势在宴会厅内扫过。视线在空中和一人碰撞，朝对方礼貌的点了点头。 收回目光，从服务员端着的托盘中拿了两杯香槟，微笑致谢后，转身将其中一杯递给顾瑾。 酒香氤氲，金黄的液体在酒杯中流淌，随着摇晃，细小的气泡往上 升腾。 轻轻和顾瑾碰杯后，将酒杯送到唇边。 香槟充溢着味蕾，气息清新醇美，细腻柔和的口感轻盈地滑落喉咙，散发出一种撩人心魄的神秘气息。 任酒花琳琅满目，火树银花似乎在眼前呈现，酒香却是最为纯粹的美感。 香槟是足以让人心醉的，但陈世襄此刻却没有品尝出它的美。 是他！陈世襄心中颇有些惊喜，得来全不费工夫。 他认出我了？ 不可能！ 那个与自己目光相撞之人旁边的男人，是跟踪自己的人，他竟然在这里出现！ 陈世襄颇有几分柳暗花明之感。 “你居然真的不会跳舞！” 顾瑾本以为陈世襄骗自己的，但被踩了不知多少脚后，她相信了。 “看来我得找时间教你跳舞。”顾瑾道。 陈世襄思绪转回，要教我跳舞？他看了看顾瑾，重重点头，深以为然。 “你认识我后面那人吗，穿蓝色西装，身形瘦高，五官立体的那人。”陈世襄对顾瑾道。 顾瑾目光在陈世襄身后搜寻，一下子便注意到了站在某个角落的两个男人。 …… “我？” 薛良英笑了笑，望向陈世襄，目光在空中和陈世襄撞在一起，他朝着对方微笑致意，对方也回以微笑。 看着陈世襄从服务员那里端走两杯香槟，还朝服务微笑致谢后，他心中对这年轻人的感官变得更佳。 很多自诩上流社会之人，对处于社会底层的人，都是傲慢且充满偏见的。 但这毛病并不是只有“上流”社会的人才有，很多偶然跻身“上流”的人，他们更甚。 刚才那一眼对视，薛良英从陈世襄眼中看到了自信。 这不像一个吃软饭的人该有的眼神。 而陈世襄对服务员表现出来的自然而然的感谢，更让薛良英看到了他的教养。 “我不了解他。”薛良英道，但他很快又补了一句，“但我看好他。” “为什么？”周明先问，他挺期待薛良英的看法。 刚才对陈世襄的那一番打量，他对陈世襄的观感也不错。 “上海滩关于他的传闻，已经流传了一段时间，但顾义甫始终没有任何反应，今天他还跟顾小姐一起来参加酒会了。” “你是说他得到了顾义甫的认可？” 薛良英摇头：“要得到顾义甫的认可，没那么简单。” 顾义甫就这么一个女儿，他给自己女儿挑的女婿，肯定在各方面都得是拔尖的才行。 “不过我觉得他或许挺有希望，顾义甫至今没有任何反应，对他而言，这是一件好事。” 顾义甫自己出生草莽，对自己的女婿，在能力方面要求应该不低，但在门第上，应该没有太大的门户之见。 相反，对他的女儿而言，男方本身家庭越普通，越是好事。 “与其拉拢顾瑾，不如拉拢他。他现在很普通，你们可以在一些事上支持他，帮助他得到顾义甫的认可，这对他而言是雪中送炭。 “只要他成了顾家女婿，早晚接顾义甫的班，以后对你们的帮助，或许会更大，而且更长远。 “而且也可以通过他接触顾瑾，这样在你们和顾义甫之间，还能有个缓冲。” 到时即使顾义甫不满红党接触顾瑾，他的怒火也会首先落在自家女婿身上，不会直接冲着红党来。 后面的话薛良英没有说出来，他也不知道周明先是否能想到这一层。 周明先看着陈世襄，思索着薛良英的话，不由轻轻点头，有点道理…… …… “他叫薛良英，法租界警务处的一个翻译，在警务处好像很有影响力。” 顾瑾看清陈世襄说的那人，她以前跟着父亲见过那人，两人也算是认识。 “你知道他？” 陈世襄肯定不会无缘无故的提起这人。顾瑾想。 陈世襄点点头，“听我表哥说过。” 表哥……就是特务处那个少校吧……顾瑾回忆了一下。 “他怎么了？你想认识他？” 陈世襄点头，“听说他在警务处挺有势力，就连华总巡捕都得讨好他。我们常在法租界活动，和他认识认识，早晚都会有用的。” 醉翁之意不在酒，可惜，这事目前还不好告诉顾瑾。况且，他也确实挺想认识认识这位薛翻译。 “他可不简单。”顾瑾又想起了什么。 “他不仅在警务处有影响力，在洋人那里也很有影响力。”说着，顾瑾还卖起了关子。 “你知道他母亲是谁吗？”顾瑾道。 “听说是一个英国人？”这还是听表哥说的。 顾瑾点头，“我听父亲和祥叔说过，他的母亲是英国的大户人家出身，他的几个舅舅，有的在英国皇家海军任职，有的在太古轮船公司任职。 “他的一个舅舅现在是太古轮船公司的董事，太古轮船公司在上海的事务，都是他的舅舅在管……” 难怪！ 陈世襄心头升起一抹明悟，他大概知道，接头人那天在码头上，是如何逃脱特务处的搜查的了。 接头人是薛良英从太古码头上接走的，接头人坐的客轮也是太古轮船公司名下的。 那天在码头，轮船还没到港，薛良英就已经到了，并且和表哥不知道跑哪里去了，两人消失了一阵子。 在那段时间，薛良英必然已经知道码头上将会发生什么事，多半是他暗中让人通知了轮船上的接头人，这才导致，特务处没能发现，情报中所说的，可能存在的那台电台。 这样就说的通了！ 不过，表哥当时专门去找薛良英，表哥不会也……陈世襄表情突然变得怪异几分，然后猛又摇头。 不会不会，老方就是表哥抓的…… 不过当时人那么多，表哥会不会也和自己一样，是迫不得已呢…… 陈世襄想到老方牺牲后，表哥还准备掏钱，让自己给老方买口棺材…… 这……陈世襄陷入沉思。 “怎么了？”顾瑾见陈世襄一会儿摇 头，一会儿皱眉的，关切问道。 陈世襄回神，看着顾瑾担忧的神色，轻轻摇头，微笑道；“没事，你继续说。” 没事……又不告诉我！ 明明就有事，还说什么没事……顾瑾心里嘟囔，有些不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