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 章 第十二章，马驹

按照唐庄的惯例，辞工之后会请吃一顿饭，到时候庄里村里关系好的人都会来，大家饮酒作乐，阔绰的还送几件礼品。最后，再多宿上一夜，第二天清晨上路，相识的朋友送到村口，挥手作别，谨祝一路顺风。 一条没打算蹭最后一碗饭，在这里也没几个朋友，唯一关系好的卓五哥还在窦王岭。想到这，或许应该给他留个信，然而算了吧。 从账房那里出来，手上一包碎银，两张盖了印的契书，标志着雇佣关系的结束。李管家人不错，说如果不那么着急的话，还能住一晚明天再走，这段时间还能联系辆马车，然而一条还是决定现在就走，推说有急事要回家，等不了了。 害怕再多留一会，就会改变主意。 经过后院，行路的庄客都放假回家了，此时很空阔。 只有唐凤站在那里，一条看见她，走了过去，觉得有必要打声招呼。 “唐小姐，我走了……” “你都听到了吧。”唐凤看着一条，没有笑容，只是看着。 “我和我爹说的话，你全都听见了吧。” “嗯。” “那你是怎么想的？” “……” “好吗？” 一条知道了，那次在客栈，唐凤问了什么，也听到了，在窦王岭上，她的答案。 “不……。” “不行？为什么？你不喜欢我吗？” 一条低下头，思考着这个问题，自己对唐凤的感觉是什么，或许会讨厌她的调侃，她的骚扰，然而喜欢？ 在脑海内回想这个词，让一条突然感受到一记震荡，再抬起头看着眼前的人，发丝随微风浮动，脸颊上的微微红晕，还有那双棕色的眼睛里渗透出的浓情。看着这张脸，一条感受到一种一直存在却从未被自己发现的情感。 “喜欢”。 然而同时，眼前出现了另一张面孔，一个男人，不修边幅的胡渣，头发发油，被海风吹得纷乱，一双凹陷的双颊和同样深陷的眼眶让他像一具尸体，然而那双黑色的眼睛却燃烧着生命，燃烧着热情。 “喜欢”。 这张脸来自现实，说：“留下来。” 那张脸来自记忆，说：“回家吧。” 一条要从中作出选择。 “唐小姐，我……我家里有事，要赶回去。” 唐凤听了，垂下了眼睛：“这样啊……” 一条想起来她听过自己的故事。 “那，刚才的话算我没说。”她再次抬起头来，又恢复了往日的笑容，却不同往日，显得沉重。 擦肩而过，道声别，向前院走去。 “我和你一起走吧。” 一条回身，看着她，感觉很生气，这大小姐怎么回事，先前是跟着去窦王岭，现在又要跟着回家，她为什么总要跟着，为什么不能走开，为什么意识不到这一切都与她无关，唯一会走这条路的人只有自己，最后走到终点的人也只有自己。 “一条？” “我不叫一条！”带着愤怒的语气，配合沙哑的嗓音，听起来很吓人。“我已经辞工了，我不在唐庄做事了，别叫我一条。” “抱歉……”唐凤没有被吓到，平静地依旧笑着说“……阿青。” 手里的契书已被捏的发皱，上面用墨水写了 “青” 那是一条的名字，被记住的最后一个字。 “我以后不会再叫你一条了，我保证。” “以后” 阿青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向唐凤走近，不会再有“以后”了。 “唐小姐……”他说。 停顿了一下。 “……其实，我是个女的。” 阿青鼓足了勇气，也只敢轻声说出来，加上沙哑的嗓音，更加微弱，但唐凤听到了。 “我知道。” 唐凤笑了，还是一样沉重的笑。 “你以为，在窦王岭晕倒之后，谁帮你换的衣服？” “你知不知道你换了衣服啊？” 阿青看着唐凤的笑容，心里更加迷惑，更加混乱了，他（她）想离开，又想留下来，过去的记忆，现在的生活交织在一起，眼前的人脸和记忆中的人脸重合，交叠，这一切都太复杂了。她（他）该怎么做，该如何选择，是离开这里，还是留下来？他（她）也不知道。 这时唐庄主走到后院，看见阿青（还是喊一条），请她（他）留下来住一晚明天再走，还会帮他（她）安排车马。 阿青说赶着回家，不必劳烦，趁机走了。 回头看了唐凤一眼，她也在看自己。 半旬后 阿青坐在路边，等着看有没有车马经过，好能搭顺风车。 她没想到上一个村子为了躲避强盗所有人家都迁走了，只剩下一排排空屋，什么也没有，现在距离下一个村子还很远，他的干粮所剩无几，水也不敢多喝。她现在好累。 怎么看，都不像是会有人来的样子，早知道在之前的镇子里买一匹马……还是买头驴……都不好，那些牲口根本不会听他的话。 离开唐庄后，她先是搭了辆马车，然后在一个村里买了匹马，到了个驿站就卖了，那匹马比他行得还慢。之后，走了一天，到了另一个镇子，在那里搭了一辆顺路的马车，车主半路把她丢了下来，然后他就徒步走到了现在。 阿青揉了揉脚，感觉好酸。 她开始回想从前的事情，几天前的事。她为什么要告诉唐凤她是女的。为了断掉最后的联系吗？她即将踏上的路，必须一个人走完，他不想让别人，不想让唐凤卷入其中。她会回家，会找夏玉雪说的拿上那把刀，然后去找松居士，松居士告诉过他下次集会的时间和地点。最后，她和夏玉雪的对战，两个人只会活一个。阿青觉得很有可能（一定）自己会死。然而即便如此，这条路她也要继续走下去，他应该坚定信念的。 是她选择的路。 “我知道。” 唐凤的回答，还有那抹笑浮现在阿青的脑海里，让她有了不同的答案。 就像现在她坐在路边，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一样，他也不确定自己该做什么。 远处，从来的地方传来马蹄声，越来越近。阿青站起身来，虽然不抱多少希望，马蹄轻快，应该只是一人一马，不会让他搭的。 一匹马出现在视野里，棕黄色皮毛，看起来刚刚成年的马驹，有些眼熟。 马儿靠近了，马背上的人收紧缰绳，让马停下。那人穿了身红白相间的衣服，戴着斗笠遮阳，阿青能猜到是谁。 “诶呀，终于追上你了。”唐凤在马上俯视她，依旧是熟悉的笑容，“我一直担心会跑错路呢。” 阿青仰视，看着她：“你自己出来的？” “是啊，我爹不让我出去，我偷跑的。”她拍了拍那匹马，“全靠它才能甩掉那些追兵呢。” 马儿很受用地甩了甩头，鬃毛飞舞。 “喂，上来吧，你这样搭车加行脚，不知要走多久呢。我带你走，它受得住我们两个重量的。” 阿青看着马驹，它回瞥了一眼，喷个响鼻，蛮不爽的样子。 “别怕，一条……呃，阿青，它不会咬你的。” 阿青犹豫了一会，然后跨上了马（前两次没跨上去）。坐在唐凤后面，贴得很紧。她想向后挪一点，却没有办法。 唐凤笑着，抖一抖缰绳。 “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