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三五章 梦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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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明灯幽暗的光线透过水晶棺,星星点点地折射在棺中人的身上。 少女全身仅着一袭宽松的白色素袍,紧阖着眼,面色苍白,双手交握在身前,似乎已经在这间幽闭的宫殿里沉睡了许久。 她的脖子上有一道又长又深的伤口,贯穿了整个右侧的脖颈,从耳后直至喉间,由深及浅,纵然用白色的细线缝了起来,看起来仍是触目惊心。 叶倾怀一眼就认出了那道伤疤。 原来用龙渊剑自刎后,会留下这样的伤口。 她终于明白过来,这棺中的,是前世的自己啊。 可是为什么自己的尸身会在这里? 叶倾怀猛地回过头,看向了陆宴尘。 男人摘下了头上的纱冠,缓步从门前的阴影里走到了棺前的火光中。 当他的整张脸都从阴影中显露出来,叶倾怀才发现他面上已不是那样一潭死水般的沉寂。 他凝视着棺中少女的面庞,眼底是缱绻的柔情和入骨的哀伤。昏黄的烛光中,叶倾怀看到他的嘴角轻微地扬了扬,对着棺中人露出了一个艰难的微笑。 叶倾怀从来没有见过这么苦涩的笑容,也从来没有见过这么苦涩的陆宴尘,苦得让人只看一眼都觉得酸涩。 那只水晶棺中封存着的,仿佛是他触手可及却已支离破碎的美梦,是他明知不可为却偏要勉强的执念,是让他催心剖肝却又甘之如饴的毒药。 他抬起手轻轻抚着棺盖,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眼中渐渐泛起了一抹绝望。他看着棺中人,缓声道:“倾怀,我恐怕撑不了太久了。若是……若是当真没有办法,我想追随你而去。到时候,你能不能……别厌恨我?” 说到最后一句,他停顿了许久,问得小心翼翼,像是一个做错事的孩子。 叶倾怀的心跳突然漏了一拍。 她看着陆宴尘映在火光中的侧脸,蓦然发现他好像比自己记忆中要瘦削了许多。那件威风凛凛的宽大龙袍底下罩着的,是一具早已形销骨立的行尸走肉,只靠一口气吊着。 她不知道陆宴尘为什么会是这副模样,若非亲眼所见,她完全无法想象那个只用了一年就带领叛军杀入了太和殿的战神陆宴尘,有一天竟会落魄至此、卑微至此。 叶倾怀一时百感交集。 从前世到今生,那个被她压在心底许久的疑问此刻又冒了出来。 “为什么……”叶倾怀看着颓丧地撑在棺椁边的陆宴尘,兀自呢喃道。 为什么要背叛我对你的信任?为什么举起反旗的一定要是你?为什么你明明已经得到想要的皇位了,却还要做出这副形容? 为什么? 叶倾怀一步步走到陆宴尘的身边,看着他那张近在咫尺的棱角分明的俊朗面容,眼中却饱含风霜,像是行将就木的老人。 她抬起了手,想要去触碰他的眉眼。 就在这时,一个异常熟悉的声音在不远不近的地方尖锐地响了起来—— “暮褪晨兴,万机待理!暮褪晨兴,万机待理!暮褪晨兴,万机待理!” 叶倾怀猛地吸了一口气,睁开了眼,在景寿宫的龙床上醒了过来。 窗外是灰蒙蒙的天色。 叶倾怀抬起一只手捂住了双眼,心有余悸地叹了口气。 原来是梦啊。 --- 而此时,因为更靠西边的缘故,颍州庆县的天还是黑沉沉的。 庆县衙门的一间吏舍里,陆宴尘从同一个梦境里惊醒过来。 他立即坐起了身,像是想要把那可怕的梦魇甩开。 “怎么还会梦到这些事……”他抚着头,有些恍惚地呢喃着。 良久,他才整理好心情,从土炕上翻身而下,披上外衫和软甲,提上那柄不离身的长刀推门而去。 如今的庆县衙门被改造成了一个集指挥处、救济站和收容所为一体的临时部门。 陆宴尘起床后,先去了伤员所在的房间。 半个月前,他按照兵部的指示,到庆县进行辎重补给。这是西军在境内的最后一次补给,之后就要向着瀚海以西移动,进入西戎和北狄的领地,随时随地处于备战状态。 因为事关重大,陆宴尘将大部队驻扎在指定的地方后,亲自带着一支小队前往庆县补给。 另一方面,也是因为他从未到过庆县,想了解一下当地的风土人情。 为此,他还专门带上了一个名叫曹清的本地人。 曹清本是庆县人,后来家中日子清苦过不下去,落草为寇,在瀚海一带靠劫掠商队旅人为生。前段时间他们那伙流寇行事时被陆宴尘的西军撞了个正着,当即便被连窝一起端了。 陆宴尘带兵虽严,但政令上素来奉行仁政,因此除了几个领头的和行事恶劣的匪寇被他送去了当地衙门治罪,其他人他都没有问罪的打算,有家有口的被他遣送回了老家,剩下曹清和一些没有去处的兄弟便被陆宴尘收编进了西军。 但让陆宴尘没有想到的是,这趟本来应该轻松愉快的短暂行程,竟然几乎要了他的命。 当他到了庆县,发现这个地方和他想象中大相径庭。 大景九州,其中颍州和中州的土地最为肥沃,颍州的千里平原是整个大景最适合种植小麦的地方,因此也是大景最重要的粮食供给地之一。为了方便运送这些粮食,圣祖皇帝叶云寒在建朝初期便耗费重金和人力修了一条从盛京直通颍州的驿道。到了兴瑞年间,叶倾怀的爷爷又修缮拓宽了这条驿道。 是以,在陆宴尘的想象中,位于颍州腹地的庆县,就算不是一个车水马龙的繁华县城,至少也应该是个丰衣足食的富庶之地。 然而,这些想象在他踏入庆县的一刻便破灭了。 春寒料峭的正月末,庆县的街上尽是衣衫褴褛的乞丐,有些跪在街边乞讨,有些倒在地上不知死活。无论大人还是孩童,每个人身上都穿着破旧不堪的衣裳,脚下踩着一双麦秸编成的草鞋,瘦骨嶙峋的面庞上是沉沉的死气。 满街的人,多到陆宴尘带着的运粮车都没有办法顺利通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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