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三章 生命缝隙

晚上，池烟回到住处，将自己蒙在被子里。 小莲的床空着。 屋里有压抑的啜泣声。 她默默流了会泪，发泄心中的压抑和恐惧，逐渐平复下来，分析当前的处境。 好消息是，煜辰醒了。 他醒了，她的心才落到了实处。 煜辰虽然身体看上去还很虚弱，但为了她，他会一点一点查清楚，根据细微线索分析她可能遭遇了什么，制定最有效的策略，无论要面对的是刀山还是火海。 池烟知道，他有这样的脑子和能力。 坏消息是，老大显然是煜辰以前的仇家，并且藏在暗处。 面对这么凶狠残暴的人，煜辰在法制社会呆太久，不知道还能不能有足够的手段应对。 窗外的曦光逐渐透进来时，池烟想清楚了：相信煜辰，等着他。 她唯一要做的，是活下去！ 第二天，管家冷着脸对她们说，要挑一个去别墅里当女佣，补小莲的缺。同屋两个女人一个十六，一个四十五，都瑟缩着身体，脸色惨白。 管家皱眉，指着池烟，“你去。” 池烟垂眸。 进入别墅内部，意味着要直接面对老大和他手下那帮残暴的人，生命危险大大增加，逃跑更是不可能。 然而…… 她看了一眼身旁的两个女人，似乎没有别的选择。 别墅里有四五个女佣，但都是泰国本地人，池烟顶小莲的缺，主要负责屋内清洁工作。 池烟打扫房间，都是趁着老大不在或是睡觉时，但偶尔，她活还没干完，老大就带着一帮人气势汹汹走进来，这种时候，她只能低垂着头，站在原地保持不动，尽量将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 耳朵里听到的全是争地盘、枪战、灭口、诈骗赌博一些非法勾当，从他们的话语中，池烟了解到，老大这支帮派是这两年来的新兴力量，手段狠辣，势头极猛，几乎将北邦原有老派势力蚕食殆尽。 房间里时常闹哄哄。 争吵声、怒骂声、惨叫声、求饶声……气氛剑拔弩张，对峙掀破屋顶，一般这种时候，老大总是懒懒散散斜靠在藤椅上，也不说话，似乎对眼前的场景不耐烦之极，但每当最关键之时，他会骂骂咧咧起身，要么一脚踢飞桌子，要么一拳砸烂玻璃，随后暴躁地下个什么命令，大家就都不吱声了。 偶尔也会很安静。 他一个人坐在蒲团上抽烟，一根接一根，眯眼看着窗檐下的雨幕，似乎在想什么久远的事情，这时候看着平静，却恰恰是最危险的。 池烟亲眼看到，有一回帮派里一个地位不低的手下，在他沉思远眺时，自顾自领着一个风情万种的女人进来，想取悦卖好，老大随意地拿起手边的枪，对着手下的腿连开三枪，又反手掐住女人的脖子，眼睛里的滔天怒火和狠戾，连站在墙角的池烟都快被灼伤。 女人更是如工具般。 泄欲的工具。 老大并不把佣人们当人，在他眼中都是死物，自然也用不着避讳什么，即便屋内两三个女佣静立在旁，他也照样能旁若无人地掐住送来的女人直接发泄，随后冷漠地说“滚”。 池烟垂眸屏息，在心里默默说：煜辰，我又活过一天了。 这天，事情的发展开始出现了转折。 池烟第一次在蛇头那里见到的白净男人，是帮会的二把手，平常开帮会会议时，他话不多，但开口必在点上，老大对他很是听从。 这次，他正沉稳发言，老大忽然开玩笑似的，将枪顶在了他太阳穴上。 他倒也不慌，弯着唇问，“今天谁惹得老大不爽了？” 手下们也跟着笑，气氛一片轻松。 老大也笑，闲闲地扔出几张纸，轻飘飘地落在桌上。 有人捡起，惊呼出声。 “战哥是中国警，警察！” “咔嚓咔嚓！” 屋子里响起此起彼伏的上膛声，每一个人的脸上都震怒，每一把枪都对准了那个一贯穿着衬衫的白净男人——高战。 高战歪了歪脑袋，轻声吐了一句，“还是被发现了啊。” 老大点头，“是啊，想耍耍你，吊了一段时间。” “看来，我们被你外表的假象骗了。”高战沉默了一会，盯着老大的眼睛，“你比你哥哥要聪明得多，左擎。” 池烟立在墙角，猛地一惊。 左擎？ 墨九曾经跟她讲过左擎与煜辰的恩怨。 煜辰初入佤门会，在危急时刻救过左擎两次，差点丧命。两人成了同生共死的兄弟，后来，左擎带着煜辰进入当时左炎控制下的北邦地下组织，最后的结局是，左炎惨死，左擎入狱，佤门会及其下属武装全盘瓦解。 池烟记得煜辰曾经说过，那次丢下她没回钰县，是去泰国解决了一个老对头，应该就是左擎。 可现在看来，煜辰得到的是错误信息，左擎没死。 老大就是左擎！ 池烟的心像被一只大手紧紧揪住，几乎喘不过气来。 煜辰，你还安全吗？ 左擎旋转着手中的枪把玩着，“上过一次当，付出了那么惨重的代价，还会上第二次吗？你先借着我的手，铲除其他帮派，现在，又想把我干掉，你们倒是下得一盘好棋。” 高战冷冷看着他，“左擎，我劝你束手就擒，你犯下的这些罪，终究要付出代价。” 左擎无所谓地笑了起来，“代价？我早就做好准备了。只不过，我是个瑕疵必报的人，所有背叛我的，你，还有你的前任煜辰，我得先一点一点讨回来！高战，你呢，你做好付出代价的准备了吗？” 高战闭上眼，不再说话，似乎已然决定面临自己最终的结局。 “忘了给你说了。”左擎又幽幽开口，“你们安插在分部的两个同事，已经被杀了，看来，你们这些卧底，是一代不如一代……还是煜辰让人怀念啊！” 高战骤然睁眼，目眦欲裂。 池烟牙齿打战，用尽全身力气，勉强稳住了身形。 左擎并没有打算轻易让高战死，显然，他怀着新仇旧恨，要好好折磨他。 高战被双手捆绑，裸着上半身，掉在院子里。 进进出出的人，没事就在他身上刮一刀，没几天，他身上到处都是血淋淋的伤口，结了痂又被剖开，如受凌迟之刑。 池烟每日低着头从他身边经过，心中默默想起煜辰。 曾经，煜辰为他因为卧底生涯残留的黑暗面自卑，痛苦，甚至向她忏悔。池烟也因为他某些极端时刻显露出的戾气，觉得他陌生，怀疑他的真实。 时至今日，她觉得自己幼稚又可笑。 在这种腌臜的环境里，人性已无法用常理来衡量，他要想完成任务，必须先活下去，他不得不将正义又热血的自己打碎、重建，经历三观的扭曲融合，这其实是一件极其艰难又痛苦的事。 他历经艰险终于完成任务，也付出了极其惨重的代价，可凭什么，又要求他完完整整将从前的自己捧出来？ 重新粘合的东西，总会有缝隙。 煜辰，真的已经尽力了啊。 那天的烈日下，池烟低着头从高战身边经过时，听见他喃喃的呓语。 “求你，帮我死……” 她面不改色，脚步未有丝毫停留，从他身边快速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