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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9章 贪嗔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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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白孔雀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千佛寺晚课结束的钟声敲响了。 于是那些萦绕耳边,整齐划一的木鱼敲击,与诵经的声音戛然而止,整个千佛寺在某种程度上变得吵闹起来。 他们是千佛寺里唯三没去参加晚课的人,不过也没人管。 尹秀并不急于在他们参加晚课,不在房间里的时候动手,而是耐心等着。 直到钟声响起,他才轻轻将马小玉靠在自己身上的头放在枕头上。 另一边又将白孔雀搭在他脸上的腿复归原位。 马小玉睁开眼睛,睡眼朦胧,“你要去了?” “差不多了。” 尹秀还未起身,只是躺着和她四目相对,轻声道:“我得去一趟,看看那法因和尚的虚实。” “只派血蝶,不行吗?” “还不够。” 尹秀轻轻将马小玉的一缕头发拨到耳朵后边,“还有许多事情,我得亲自去确认一遍。” “我跟你一起去。”她轻声道。 “一个人还可以说是走错了路,两个人可就难解释了。” 尹秀微笑,又把手放在她的肚子上,“而且,你不是已【怀孕】了吗?” “你是在说我有肚腩?”马小玉眼皮抬了一下。 “哪有?我怎么不知道?” 尹秀将手又往上移过去一些,轻柔而又温暖,“是这里吗?但这里不像是小肚腩,我确认一下。” 马小玉将他的手按住,又看了一眼睡的深沉的白孔雀,低声道:“等你回来了,我再让你确认看看。” “这可说好了?” 尹秀眼里的喜色藏不住,“两边,可是两遍呀。” “多少遍都行。” 马小玉耳朵红通通的,“不过这还得看你什么时候回来,要是鸡叫了可就只能等下次了。” “我去去就回。” 尹秀一下从炕上翻下来,眨眼便已没了踪影,只剩下那一摇一晃的窗户。 马小玉又躺回床上,想起刚才给尹秀的承诺,只感觉脸上红通通的,不知道刚才是昏了头,还是着魔了,竟自己提出了这样的约定。 这岂不是不矜持,又显得有些浪荡?作为一个姑娘,是否又有些过分了? 然而心里纠结时,她扪心自问,却还是希望尹秀能早些回来。 似乎是感受到马小玉的这份心意,尹秀脚步如流火,借着【太保神行】在屋顶和树枝之间如履平地,兔起鹘落间已翻出去好远,到了接近后山的位置。 之前他在“闲聊”的时候便已听说过了,后山是千佛寺住持法因的住处。 这时候下了晚课的僧人和民众都在整理内务,叫本就隐秘行动的尹秀身形变得更加神出鬼没。 翻过一处围墙后,他已落入院落之中,脚步无声,好像枯叶落地。 尹秀缓步行走,压低着身形,接近一间亮着灯火的屋子。 屋里头,有个胖胖的和尚,正对着镜子打量自己。 “法相庄严,天庭圆满,我又如何看起来不像一个弥勒啊?等明天,我一定向师兄讨一副漂亮的袈裟穿上,祈福法会,不就差了我这尊真佛吗?” 顿了顿,他又将镜子收起来,双手合十。 “阿弥陀佛,刚才险些犯了痴戒,罪过,罪过呀。” “可是……” 他还是忍不住拿起镜子,“可我确实是长得一副好皮囊啊。” 纠结许久,和尚长叹一口气,“世上还是诱惑多多呀。” 尹秀从头到尾只看见一个长了几道褶子的后脑勺,也不关心那和尚到底长得什么样。 他低下身子,从后边绕过去。 又到了另一间亮着灯的禅房底下,这禅房里坐着两个人,相对而坐,窗户纸上投射着身影,一高一矮。 “师兄,这已是死棋了,你无子可走了已经。”其中一人说道。 “呵?死棋?你难道不知道我一向是能起死回生的吗?” “师兄,出家人不打诳语啊!” “什么诳语!?我说了,我确实能起死回生,上次在山下救的那个妇人,只剩一口气了,面如金纸,我一碗药汤灌下去,不是照样起死回生?” “可我以为,她只是中暑了而已,再加上没吃饭身体虚弱,任谁喝点水都会好起来的,要是来碗加了冰糖的绿豆汤,那简直有如仙丹妙药啊!当即就活蹦乱跳了。” “你懂什么啊!?” 和尚将棋盘掀翻,棋子落地的声响噼里啪啦,吵的人耳朵发疼。 里头陷入沉默,过了半晌,又是那个将棋盘掀翻的和尚开口了:“再来一盘?” “再来一盘你也是输啊师兄,从进寺以来,你就没赢过我。” “这话说反了,你都叫我师兄了,应该是说你进寺以后,休得废话,再来!” “来!” 里头又传来棋子落在棋盘上的声响。 【两个棋疯子,大半夜的不睡觉,在这里下棋,不怕被人投诉啊?】 尹秀心里腹诽一声,心想千佛寺的和尚私底下真是坏的也坏的有限。 在别的地方,这时候和尚他们不应该已跟村姑勾搭在一起了吗?哪还能这样闲着? 又绕过一间屋子后,尹秀来到东边的一处厢房前。 古人往往以西厢为贵,因为那是清晨第一缕阳光照射到的地方,又往往是太阳落山的方向,因此几乎是整日的温暖,明亮。 而相比之下,东厢房则要差一些。 所以尹秀先探访过了西边的屋子,然后才到东边来,刚过了一处矮矮的院墙,他便察觉到了这里的不同。 这里离着别的禅房极远,似乎又远离着阳光,不为人所注目。 灰蒙蒙的窗纸上透着青光,勾勒出里头人的身影。 那里坐着一个干瘦的人影,另一头似乎还有一人,然而烛光只照出他的一只手,叫人看不清他的姿态和身形。 不知怎么的,看到这这一幕的时候,尹秀心里咯噔一下,只觉得自己已找对了地方。 “住持师伯。” 里头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我已照你所说的,熏了艾叶放在门口,你可闻到了?” 这声音是那干瘦人影的,原来那是个老和尚。 另一边那只手抬了抬,响起一阵痰在喉咙里震动的声响,久久之后,变成一声叹息,也不知道是回应还是什么。 从这个称呼,尹秀已知道,那只手是属于千佛寺住持,法因和尚的,那个据说活了两百多岁的老人。 干瘦的老和尚继续说话。 “我还在襁褓之中的时候就被师父收养,成了他的关门弟子,称你做师伯。 而那时候你已是一百多岁的高僧了,如今我垂垂老矣,半截身子入土,师伯您还活着,我真怕哪天我比你先走了。” 他干笑两声,又感叹道:“我年轻的时候,我们跟山下的道士辩经,那些牛鼻子老道只会打打杀杀的,又念死书,翻来覆去就是那么两句话,敌不过师伯。 虽然师伯您常说出家人不可与人争斗,然而赢了就是赢了,这是抵赖不得的,所以道士搬走了,本地的民众一心向佛。 如今发国人来了,红头发,棕头发的,他们要在交趾开教堂,十几二十座,还要建学校教人念法文。 我派了弟子去说要和那洋和尚辩经,看看是东土的如来好,还是西域的什么阿爷更厉害,但人家根本听不懂我们说的什么,那洋和尚一口叽里咕噜的话,也听的我们头晕,终究是没办法分出一个高低来。” 屋子里头又传出咕噜咕噜的声响,似乎是法因在笑。 尹秀从袖子里放出血蝶,从窗户纸的缝隙飞过去。 刚从窗纸边飞过,血蝶啪的一下撞在一道细密的铁网上,化作一摊血色。 干瘦老和尚回过头来,只当是有飞蛾撞在了防虫网上,不以为意。 然而尹秀知道,那不是简单的什么防虫网,上面还有法力。 因此他接下来便不再轻举妄动,只是在窗底下,隐匿于黑暗之中,继续听着屋里的动静。 “我知道师伯你是笑我傻的,大家念的经不同,讲的话也是风马牛不相及,还辩什么经啊? 可我就是不服气,交趾的官府随便一批就是几十块地出去了,到处都要起教堂,建学校。 难不成以后我们也得跟着念洋经了?这岂不是荒天下之大谬? 我跟师伯你是一样的,想着弘扬佛门,想着佛光普照,可我没师伯你这样的修为,也不像你那样叫人尊敬,活了一大把岁数,到现在除了寺里,外边也没几个人知道我是谁的。 我是不想着修成正果,修出金身舍利子了,但我想帮着师伯您,将千佛寺保住,将佛法弘扬光大。” 唉! 里头又传来一声叹息,紧接着尹秀隐隐闻到了一股尿骚味。 这实在是臭的不行,然而里头那个和尚直面这气味,却似乎并没有什么反应。 他只是起身,熟练地从窗户边上拿过一块布,在水盆里洗了洗,然后尹秀听到皮肤被擦拭的声音,很轻很柔,像是在擦拭一面易碎的镜子,小心翼翼。 “师伯,我知道你很辛苦,时刻都是煎熬,可这是为了千佛寺,我和你,都得撑着,得在这地狱里熬下去。 这是佛祖给我们的修行,为的是锻炼我们的佛心,叫我们尽了自己的责任……” 尹秀听到这话,虽然一个字都没针对自己,里头发生了什么也不关他的事,然而心里竟隐隐有些郁闷,发堵起来。 过了好一会儿,那个和尚似乎清洗干净了,端着水盆走了出来,将门带上。 “师伯,您早些休息。” 那和尚轻轻掩上门,转身走出去。 借着微弱的火光,尹秀看见那个和尚,他的样貌比声音更老,眼皮上的皱纹几乎将眼睛盖住,看起来像一棵已枯死许久,又不知被埋在泥浆中多久的树。 等那和尚走远了,尹秀听见里头传来时有时无的呼吸声,并不规律,一会儿响一声,或急促或舒缓。 隔了好一会儿,在你以为那呼吸消失了的时候,又有一声传来,好像是叹息,又好像是哭号。 尹秀转头,看那和尚已消失在黑暗中,他起身推门。 木门吱吱呀呀打开,尹秀并未闻到艾草的香味,只闻到有一阵恶臭扑鼻…… “这么早就开门?” 阿珂望着这时候已能行走自由的任七,不由感叹起他的身体之强健。 只用了四五天,这躺在床上昏睡了也有四五天的高大男人,竟已能下床走路了。 任七斜了她一眼,并没有说话,只是走到门前,感受着久违的日光。 “我要走了。”他突然说道。 “走?” 阿珂吃了一惊,“以你眼下的身子骨,恐怕都撑不到下山便会死在这深山里吧?” “你当我是什么人?” 任七冷冷道:“我未学走步便已习武,从小到大什么的伤没受过,光是受过的致命伤便已七八处了,这点小伤又算得了什么?” 尽管如此,阿珂还是有些迟疑,“可是……” “可是什么?” 任七看向她,“说话吞吞吐吐,话头只说一半,可是会害死人的。” 别的人被任七这样一看,难免要被他吓一跳,然而阿珂并不感到害怕,她只是眨眨眼睛,“你认路吗?” “认路?” 这时候任七才想起这最紧要的问题。 多少英雄好汉阴沟里翻了船,都是因为不识路,走错了道儿,而不是学艺不精。 他不仅要下山,还得去千佛寺把自己的六柄天下快剑取回来,然而这周围的山,哪一座都长得一模一样,实在是无法辨认。 更别说要是进了深山密林之中,在树木的遮蔽之下,恐怕连辨认的机会都没有了。 之前他只是跟着刘半仙走,又有规律的石板路做指引,然而这与千佛寺隔着两个山头的地方却是荒郊野外,好似原始森林一般,叫任七看着也不由眉头揪紧在一起。 “你有地图吗?”任七问她。 “当然有,而且是很详细的,每一个山头,每一条溪谷,涧水都清清楚楚。” “拿来。” 任七伸出手。 “我是说,在这里。” 阿珂微笑,俏皮地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那就是没有啦。” 任七冷冷转过脸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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