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死生之外无大事

姚佳其实纠结了很久要不要进去见外公。 最后对母亲的担心占据了上风。 以及，记忆力，那个风趣睿智，幽默温和的老人也促使着她最后再去见人一面。 即使那个风趣睿智，幽默温和的形象在她脑海中已经非常模糊，取而代之的是冷漠刻薄，满眼鄙薄。 她想不通，一个人对另外一个人的感情怎么就能那么收放自如呢？ 前些天还温和叮嘱她多休息，关切她吃没吃饭的长辈，转眼就能辱骂她有辱门风？ 姚佳曾经对此非常难过。 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新生命占据了她全部的注意力，她渐渐选择了遗忘，选择了埋葬这些过往。 温情与冷漠，关心与刻薄，都被他掩埋在了记忆的深处。 直到这个老人即将离开人世。 再次见面时，精神矍铄已经变成瘦骨嶙峋。 曾经打理的一丝不苟的银发散乱在头顶。 那么注意自身形象的老人，那么注意风度教养的教授，此刻却早已经无暇顾及自己的形象，只能躺在病床上，身上插满了各种管子，苟延残喘，挣扎求生。 “每呼吸一次，都承受着巨大的折磨。” “让我们……尽快做个决定。” 堂哥郑卓的话言犹在耳，姚佳以为自己可以足够冷漠着面对这个老人，却也还是红了眼眶。 姚佳尚且如此，更别说一边的郑玉芳。 她早已经哭得浑身颤抖，靠在姚佳身上，站都要站不住。 傅煜眼看着姚佳艰难支撑着郑玉芳的体重，三两下快速换了探视服，跟着进去支撑住了郑玉芳站立不稳的身体。 姚佳这个时候哪顾得上什么情情爱爱的恩怨，一边给人投去感激一眼，一边轻拍着母亲的后背，口中说着没什么用的安慰之语。 这边的动静引起了病床上老人的注意，他慢慢睁开眼，看向了门口。 父女对视的这一眼，两边都没有说出话来。 良久，呼吸面罩下的老爷子微微笑了笑，轻轻叹了口气，居然抬起手臂招了招手。 “芳儿啊，来。” 郑玉芳听闻这个称呼，满眼的惊喜和期待。 她一瞬间也来了力气，居然自己站稳了身体，快步走到了病床前，一把握住了老父亲的手臂。 “爸！”一声夹杂着呜咽的叫声，让老爷子脸上的笑意更深了。 “好孩子，别哭。”老人抬起岭另一只如枯骨一般的手臂，尝试着想要擦去女儿脸上的泪水，却怎么也够不到，最后只好无奈放弃，虚虚的搭在了郑玉芳的胳膊上。 “爸！”郑玉芳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重复地叫着这个字，似乎要把这几年的都补回来一般。 郑荣叹口气，目光最后在女儿脸上流连了几圈之后，转而看向了还呆立在门口的姚佳身上。 他一如刚刚那般，招了招手。 “佳佳啊，来，到外公这里。” 一瞬间，时光重叠，姚佳恍惚想起，小时候父母工作忙，她在外公外婆家住的时候，老人每次从学校骑车下班，手上都会举着一支颜色鲜艳的糖葫芦。 那时候老人也是如此，对着在大院树下和小伙伴玩泥巴的她招招手，道一声：“佳佳啊，来，到外公这里。” 什么恩怨，什么心结，在这一刻都自动烟消云散了。 剩下的只是悠长回忆中，慈爱的外公和懵懂小女孩。 “外公！”姚佳一声哭喊，终于叫出了这个许久不曾叫过的称呼。 “哎，慢点！”老人一如既往，招呼着自己疼爱的小外孙女慢些跑。 姚佳扑到病床前，握住来人的另一只手，将自己的脸埋于其中，哭泣不止。 “好了，好了，别哭了，你们啊，真是让人不放心！” 老人家脸上带笑，声音透过呼吸面罩传出来有些嗡嗡隆隆地，但还是一字一句地传入了姚佳和郑玉芳的耳中。 “以后，都好好的，啊！” “你大哥是个明白人，不像我，老顽固，你有事多和你大哥联系，他都会照应你的，知道吗，芳儿？” “佳佳，你的事，阿煜都和我说了，我都知道了，是外公偏听偏信，误会了你，你别生外公的气，以后啊，和阿煜好好的！” “阿煜啊，你是个好孩子，但是你不是个好丈夫，工作是重要，但是陪你一辈子的还是家人，不能顾此失彼，知道么？” “哎，佳佳啊，你带着那孩子的照片么？是叫什么，星耀？好名字，璀璨如星，光彩耀目，是个好名字，你们起得很好。” 姚佳闻言哭得跟个泪人一样，摇着头，根本说不出话来。 不知何时，整个人已经被傅煜搂在了怀里。 傅煜一手轻抚着姚佳的后背，一手从兜里掏出手机，找出傅星耀的照片给老人看。 老人专注的看着小孩，半晌笑着点点头，疲累的微微闭上了眼睛。 傅煜和郑玉麟好一会才将姚佳和郑玉芳哄了出去，留下郑卓在里面守着老人。 临走前，姚佳回头用透视眼看了一眼外公。 她发现外公的胸腹处有大片大片的黑色不明物体汇聚着。 这些东西随血液流遍全身，星星点点分布在身体中，散发着不祥的气息。 病床外的座椅上，姚佳搂着郑玉芳，郑玉芳握着姚佳的手，母女俩都沉默着不说话。 这可把傅煜担心的不行。 他让助理去给端了杯淡盐水来，接过手后，不顾形象地蹲在二人面前，举着水哄两人喝。 “妈，佳佳，你们喝口水吧，啊，外公还在里面，你们俩得保重自身，是不是？” 见哄不动两人，傅煜直接变换了重点，先叫醒一个是一个。 “佳佳，你也劝劝妈，妈年纪也不小了，这么哭经不住的。” 这句话点醒了姚佳，她从回忆中抽离，看向了靠在自己身上的母亲。 “妈，傅煜说得对，您喝口水，补充一点水分。” 姚佳接过水，这才注意到傅煜的手臂还揽在自己的腰上。 两人接触的地方格外地有发烫发热，提醒着她这不应该存在的亲密接触。 微微动了一下身子，姚佳在椅子上往前蹭了蹭，没有说什么，但是拒绝的意思非常明显了。 傅煜张嘴想说什么，最后还是没说出口，咽下了嘴边的话，很干脆利落的收回了手，把手上的水杯往前送了送。 姚佳抿了抿嘴，接过了水杯，低声道了句谢。 这人突然这么懂分寸，弄得姚佳还有点不好意思。 哄着劝着，郑玉芳终于抿了一小口淡盐水，姚佳刚打算再喂第二口，就看到ICU门被打开，白皮肤的外籍主治医生走了出来，一脸沉痛地说了一声“sorry”。 脑海里“嗡”地一声，姚佳再也握不住手上的水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