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毫无结果的讨论

沈不欲没有等钟涵，而是直接开车带着宋染回了家，甚至忘记了给镜安排住处。 他板着脸，胃里翻江倒海，无论杀了多少人，唯独生理不适始终没法习惯。 他的大脑混混沉沉的，像是进入了半昏迷状态，车也开得慢悠悠的。 其实他不知道自己做得对不对，他从来没做过这样的事情…… 仅凭几页纸就给11个人判处了死刑，万一钟涵收集的情报有误呢？万一韩兴给他的信息是假的呢？万一那11个人里有善良的好人呢？ 宋染也察觉出沈不欲很不对劲，但还是保持着沉默，直到回了家。 沈不欲一头扎进厕所，虽然极力抑制声音，但呕吐时还是不可抑制地发出了痛苦的呜咽。 他今天早上刻意没吃什么东西，就是怕吐得东西太多，直到把胃酸吐出来，才稍微好受了一点。 他洗了把脸，抬起头时却从镜子里看到宋染就站在自己背后。 “有点困，清醒一下。”他勉强扯出笑容，说道。 宋染紧张地看着他，犹豫半晌，还是问出了口：“不欲，你怎么了？是不是有什么事情憋在心里？” “没有啦。” 沈不欲不自然地耸耸肩，擦干脸后想要离开，可被宋染拉住了手腕。 宋染皱起眉，轻声说道：“你有什么事情都可以跟我说的，我们是家人……还记得吗？” 沈不欲摇摇头，苦笑道：“真的没事，真的。我想睡一会儿，午饭时叫我。” 那些话怎么能跟宋染说呢？ 难道他要告诉宋染，他现在非常害怕，心里一点底都没有？ 他之前的十几年都生活在山村里，只曾远远瞥到了世界的一角，却从未深入其中，更不了解其中的人情世故。 他忘不了是自己亲手杀了那些亲戚，忘不了死在他手中的那些伪王，忘不了惨死怀中的路哲，更忘不了这一路的经历到底有多 么艰难坎坷。 他开不了口，说自己想要的生活就是在邢诺市那晚想象过的那样——取代高宁，在小小的邢诺市稍微掌握点势力，衣食无忧不用太过勾心斗角，就这样过一辈子。 情况一些不同了，阴五灯、吴错和洛天姝想要把他推到八荒堂堂主的位子上，青长歌更是想让他参与到边境前线之中。 他肩上的胆子太重了，压得他喘不过气。 可他沈不欲是什么人？自己就是一个他妈的没见过世面的准大学生，在坐上那列该死的地铁之前，他只会学习和种地！ 自己也曾被假象迷惑，好像自己真的成了什么不得了的人物，好像也可以呼风唤雨，像是个黑暗英雄一样惩奸除恶…… 可当他亲手杀死那11个人之后，他突然意识到，如果没有偶然得到的权能和阴五灯他们的庇护，自己和这些人也没什么不同，其他人随便找个理由就能置自己于死地！ 他突然好累好累，令人窒息的危机感像是山一样压在他的脊梁上，前所未有的自卑感压得他抬不起头，把那虚无缥缈的自负彻底击溃…… 忽然，一片柔软忽然贴在背上，白嫩的手臂环在腰上，他似乎能感受到从后背传来的、微弱的心跳。 宋染紧紧抱着他，额头抵在他的背上，轻声说道：“你很累，我看得出来。但我不知道你是因为烦恼，也许你觉得我帮不到你，怕我担心，所以不跟我说……没关系的，该担心担心，该疲惫疲惫，人有情绪是很正常的，不要压抑自己，好吗？” 沈不欲的手微微颤抖着，他想握住腰上的手，却担心自己没有那个能力：“小染……我觉得我做不到。” “做不到什么？” “什么都做不到。”沈不欲像是被抽去筋的虾，身体几乎蜷缩起来，“我只是个普通人，我很可能会失败……” 宋染摇摇 头，安慰道：“人不会一直停留在一个地方的，也没有人是普通的。你忘了吗？我们好几次死里逃生，也经历了很多很多事情，每件事情都会变成你的一部分，你已经不是以前的沈不欲啦。” “可我还是……” “我明白啦，你是觉得自己像是一棵小草，就算有再多的肥料，也终究只是一棵小草，对吧？” “差不多就是这个感觉，你怎么这么聪明……” “我也不是从一开始就聪明的。天赋固然重要，但后天的努力也不容小觑。你自己说，你现在是不是变得很厉害很能打，做什么事情之前都会深思熟虑，哪怕做得没有那么好？” “一般能打吧，偶尔也会想一想该怎么做，但确实做得不够好。” “那以前呢？以前的你也许是普通人，但现在已经有很大的进步了不是吗？所以啦，人都是会成长的，你已经大不相同了！暂时一个人做不到的事情，可以依靠别人嘛，我始终在你身边，不是吗？” “是……” 沈不欲稍微安心了些，虽然依旧满心不安，但至少不再那么迷茫。 他刚想继续说什么，钟涵一行人也正好回了家。 “沈哥，尸体我都清理完了，但赵无溪和镜你没说怎么办，我就把他们带回来……呃？” 钟涵看到了抱在一起的两个人，微微愣神。 宋染松开了沈不欲，忽然露出灿烂的微笑：“我们一起商量一下吧？” 沈不欲挠挠头，苦笑着点点头—— “啊？！” 宋染惊愕地瞪大了眼睛，心脏扑通扑通狂跳，就算她设想到沈不欲要做一些不得了的事情，但没想到会做得这么“不得了”。 “你想今天围歼终王朝高层？！” “不是围歼，是……”沈不欲想了想，换了个措辞，“是清理，就是清君侧！” 其他人也是一脸震惊，他们知道沈不欲今天晚 上有所行动，但……但这也太离谱了吧！ 沈不欲清了清嗓子，沉声道：“我想的是，终王朝高层肯定也有很多人和赏金联盟有联系，那我就找几个典型杀掉，杀鸡儆猴。” “你具体想怎么做？”赵无溪忽然问道，“难道那些高层会乖乖聚在一起让你杀？” “我会让韩兴联系他们，不需要杀很多人，三四个就行。”沈不欲手指戳向桌面，“我需要立稳脚跟，让二处甚至执行局的人，死心塌地地跟着我干！” “太冒险了。” 镜攥着打开了翻译功能的卫星电话，神色阴沉。 “治标不治本，你的行动毫无意义。” 沈不欲有些急了，不自觉地抬高了音量：“那我该怎么做？眼睁睁地看着他们继续为非作歹吗？如果、如果换成阴五灯的话，他肯定也会这么做的……没错，他一定会这么做！直接杀了那些蛀虫！” “但你不是阴五灯。”镜平静地说道，“那你有考虑过失败的下场吗？在场的所有人，还有二处的所有科员，都会被你拖下水。而且阴五灯做事之前都会提前布好局，还……” “那你说我该怎么办？” 沈不欲冷声质问道，他早就心乱如麻了，他渴望得到一个确切的答案，而不是一而再再而三的被否定。 但其他人也没有什么想法，说到底，他们也只是一群二十岁左右的孩子，更没有策划过大规模计划的经验。 即便是接受过吴错教导的宋染，心中也只有一个大方向，真要实施起来也是无从下手。 压抑沉闷的气氛锁死了每个人的咽喉，所有人低下头，绞尽脑汁想要一个更完善的计划，可大脑中都是空空如也。 钟涵吞了口口水，紧张地说道：“要、要不先试试？反正我们有阴东家撑腰，就算失败了，也不会怎么样。” “你们把这件事想的太简单了。 ”镜叹了口气，皱眉道，“但我没有意见，我的命在你手里，随便你怎么安排。” 毫无结果的讨论让沈不欲身心俱疲，他靠在沙发上，沉声说道：“那就先按我的计划走吧。” ………… “老爷子。” 阴五灯恭恭敬敬地拱手施礼，刚想靠近几步，脚下就一阵踉跄。 吴错微微抬起手指，太师椅就忽然自己挪到阴五灯的身后，把他稳稳托住。 阴五灯苦笑着点点头：“多谢老爷子……最近权能用的有点多。” “事务繁多，然，身体为重。”吴二爷戴着黑色的鬼面，沉沉地盯着阴五灯，“整编如何？” 阴五灯缓了口气，说道：“西部战区进行得很顺利，伪王顺利编入了部队，暂时遏制住了邻国的进攻。南部……青叔还在尝试，当地的情况比较复杂。” 二爷点点头，气若游丝：“南部拥兵自重，人多眼杂，成分复杂，万不可操之过急。” “我今天来找您，就是想和您商量一下不欲的事情。”阴五灯微微低下头，脸上满是担忧，“他没有接受过战略部署的培训，我怕他做出一些过激的行为。青叔又在前线，我怕……我远在上京，保不住他。” 吴错摇摇头：“璞玉尚需雕琢，何况良才。此番，不欲必定九死一生，若生，则凤凰涅槃；若死，则前功尽弃。时也运也，不可强求。” “但我可以帮他！”阴五灯激动地说道，却忽然觉得气血上涌，忍不住咳嗽了几声，却咳出些许血沫。 他顿觉头晕目眩，眼前阵阵发黑，缓了半晌才继续说道：“我可以……我可以派人帮他，直接稳住南方的局势。” 吴错站起身，宽大的禅衣如同一团掀起的黑雾，缓缓飘落在阴五灯的头顶。 他揉了揉阴五灯的脑袋，压低了声音：“温室之花遇风而摧，不欲……需要一场致命的失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