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枫树

他低着头，迎着太阳，往前走，走着，走着，脸上湿漉漉的，他流泪了。 他拿到大学的录取通知书，他成为全市第一，可是，这些又有什么用呢？ 爷爷不在了，得到这些荣誉，又有什么用呢？ 他的喜悦，无人分享，这些荣誉，都变得没有意义。 他孤零零地走在热闹的街道上，像一只断了线的风筝，在半空中飘飘摇摇，在风雨中起起伏伏，没有任何依靠，不知道去哪里、不知道停在哪里，无家可归，也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 他没有哭出声，只是不停地流泪，泪水顺着脸颊，流到了下巴上，流到脖子上，流到衬衫的衣领上…… 没一会儿，衬衫的衣领已经湿透，而前面的阳光，还是那么热烈。 陈耀星真的哭了，儿时的回忆，让他陷入悲伤之中。 关心月知道，应该让他见一见自己的爷爷：“不用着急……不用害怕……你看一看身后的街道……还有路口的那一棵枫树……它们回来了……你的爷爷也回来了……他正在家里等着你……” 陈耀星擦干自己的泪水，转过身，看着路口，枫树又出现了，街道恢复了原来的样子。 他慢慢地往前走，巷口的砖墙上，贴着广告，地上的路，还是原来的水泥路。路边堆着废报纸，屋檐下蹲着两只燕子。 终于来到熟悉的地方，“长枫街21号”，这里就是他儿时的家，红砖建造的墙壁，灰色的瓦片，淡黄色的木门。 门没有锁，陈耀星轻轻地推开门，屋子里还是原来的模样，红色的方桌、敞开的衣柜、低矮的竹凳…… 头顶的灯，发出昏黄的光，桌子上放着爷爷的老花镜，还有陈耀星的课本和铅笔。 爷爷不在家里，他去了哪里呢？ 身后突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耀星……” 陈耀星立刻转过身，看着门外，爷爷站在门前，满头白发，眼睛笑得眯成了一条线。 他立刻跑出去，张开双手，爷爷也张开双手，他们拥抱在一起。 陈耀星发现，自己变回了小孩子的模样，他只有8岁，眼角流着泪，爷爷问他：“耀星，你怎么了？怎么哭了？” 他抽泣着说：“爷爷……我想你了……” 爷爷笑着说：“哭什么，我不是在这里吗？不哭了，不哭了……” 陈耀星举起通知书：“爷爷你看，这是我的录取通知书，我考上大学了……” “耀星真厉害，我们的耀星要去上大学了……” 爷爷拿着通知书，陈耀星抱着爷爷，他们一起笑着，两个人都很开心。 他们就这样笑着，很久、很久…… 渐渐地，爷爷的笑声逐渐变弱…… 陈耀星听到有另外一个人的声音在说话…… “现在……听着我的指令……我会从6数到1……当你听到1的时候，你要立刻醒来……6……5……4……3……2……1……醒来！” 陈耀星睁开眼睛，看着审讯室里的关心月，又扭过头，看着旁边的白墙，他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泪水还没有干。 在催眠的状态中，他回到过去，见到自己的爷爷，还把自己的大学录取通知书交给了爷爷，他很开心，也很激动。醒来的时候，内心有一种久违的满足感。 他伸出手，用袖口擦干眼角的泪水，看着关心月，笑着说：“谢谢你……关教授。” 关心月把自己的记事本放在一边：“不用谢。” “我如果可以早点遇到您，那该有多好……如果我可以早一点体验一下催眠……事情就不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唉……” “如果你可以改过自新……还来得及。” “唉……来不及了……” “为什么？” “唉……我的人生，已经走进了深渊……来不及了……” 陈耀星叹着气，他知道，自己会受到法律的制裁。 初一那年，爷爷因病去世，陈耀星的世界已经彻底崩塌了。 他唯一的亲人离开自己，从此以后，只有他孤零零的一个人，在这人世间生活。 爷爷去世后的三个月，他暂时住在叔叔家里，三个月之后，他被送进福利院。 这三个月，寄人篱下，每一天都是度日如年。 他的叔叔离婚了，婶婶把两个孩子扔在家里，陈耀星十三岁，叔叔有两个孩子，男孩8岁，女孩7岁。 在叔叔家中，陈耀星看到的，永远是冷眼，他每一分每一秒都在想着离开这里。三个月的时间，洗衣服、做饭、打扫卫生……脏活累活，全是他一个人在做。 叔叔不务正业，喝酒、赌博，回到家就会抓住陈耀星一顿打骂。 盼来盼去，三个月终于过去，进入福利院的当天，陈耀星露出笑容，他终于脱离了苦海。在福利院，衣食无忧，生活也算快乐，只是内心的孤独感无法消除。 进入高中以后，生活没有太多改变，因为在高中的校园里，陈耀星依然会遭遇到冷眼和歧视。 初中毕业，他以全校第一的成绩，进入市立第一高中，作为全市最好的高中，能在这所高中里读书的学生，有百分之八十是富家子弟。 学校里的其他学生，他们穿着名牌服装，乘坐私家车上学，对比之下，陈耀星在学校里变成了异类。 他没有新衣服，也没有新的鞋子，衣服和鞋子都是别人捐赠的，所以，当他穿着大一号的衣服和磨坏的鞋子走在学校里，路过的学生都会以鄙夷的眼神看着他。 他们穿着专卖店买来的衣服，脚上是崭新的运动鞋，从头到脚，光鲜亮丽，而陈耀星似乎变成了一粒灰尘，在茫茫的人海中被忽视。 高中三年，痛苦的生活仍在继续。 在班级里，当同学们每天说说笑笑的时候，只有他一个人躲在一边，生活水平的巨大差距，让陈耀星无法融入到班级群体之中。 同学们谈论着暑假出国旅游，或者周末去五星级酒店过生日，他们去度假山庄游玩、去学马术、打高尔夫球……这些都是陈耀星从来没经历过的，他只能坐在一边默默地听着。 同学们把他当作异类，只有班主任会关心他的生活，三年的高中生活，他受够了歧视和冷漠。 命运从来没有眷顾他，他能做的，就是想办法逃离这个班级，逃离这所高中，逃离这座城市。 高三结束，通过高考，他以全市第一的成绩，进入石乡理工大学，在高中班主任的眼中，他的未来前途无量，当然，他自己也认为未来一片辉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