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1 身世

因为吃得太撑，加上大巴颠簸得厉害，路明非没忍住打了个饱嗝。 他觉得有点丢脸，但老唐随即打了个超级加长版的饱嗝，嗝完了还意犹未尽。 路明非扭过头去，不想承认自己认识这货，警长也露出一副嫌弃的表情。 老唐不以为意，指着窗外给他介绍这个街区那個大厦，颇有指点江山的豪气，仿佛他是纽约和全阿美莉卡的皇帝。 “说真的，你想过换个普通工作，过平淡点的生活吗。” “我高中肄业啊，换工作哪有那么容易。” “还肄业，词汇量见长啊。你不是接案子攒了些积蓄吗，开个小店，或者当中文老师，不都挺好。” “那我不得无聊得吞枪。有的人生来就是带着使命的，像我就是注定要浪迹世界，漂泊一生。” “咋的，你出生时接到主线任务了？” “这个没有，但我肯定不是一般人。” “那你出生时布鲁克林天上冒红光，还是夜里掉星星？” 路明非化身人形吐槽机。他担心老唐常年干猎人的行当，指不定哪天就翻车了。 “我不是在布鲁克林出生的。” 他愣了一下。老唐确实只说过他在布鲁克林长大。 “那你是什么地方的？” 老唐仔细想了想，皱着眉头。但面相更加喜感了，一点严肃不起来。 “我应该是罗布人。” “萝卜人？” “罗布，罗布泊你知道吗，挨着的。” 路明非重新打量了一番老唐，没看出多少维族人的感觉。 他看着老唐，等待着下文。 “87年的时候，纽约有两个年轻的考古学者进入塔克拉玛干沙漠外围，雇了一支驼队，打算重走当年斯文·赫定的路线。” “发现楼兰古城的那个？” “对，欧美很多学考古的把他当成偶像。那两个学者也是如此，他们的目的不在于考古，主要是膜拜偶像。” “明白，圣地巡礼。” “他们只走到大约三分之一的位置，就决定放弃。但在准备返程时，却看到一个男孩摇摇晃晃地从沙漠深处走出，吃力地迈向他们的驼队。” “伱？” 老唐严肃地点点头。 他描述的是个有些荒凉神秘的场景，可一旦配上那张脸，氛围感就全毁了。 “我记不清当时的情况了。他们后来说，我无法沟通，对外界的刺激没有任何反应，瘦得肋骨快把皮戳破。 等我身体恢复一些后，他们带我逐个走访了沙漠边上罗布人的村寨。但不仅没找到我的家人，还被当地人赶出去几次。 我长相和当地人不同，衣着样式不同，还失忆了。村寨里的人认为我是从罗布泊里跑出来的脏东西。” “这不扯淡吗，那里面是管制禁区。” 关于罗布泊的历史，路明非还是知道一些的。 “那两个学者也知道是扯淡，但他们觉得这里面有商机，决定把我偷带回纽约。” “商机？” “出书，接受采访。重走斯文·赫定发现楼兰古城之路，救下从罗布泊禁区中走出的神秘少年，这种故事当年可受欢迎了。” “至少能诌一两百万字。” “总之，我被偷偷摸摸地带到了纽约，那两个学者准备收养我。但没过多久，他们在去出版社的路上出车祸死了。” 路明非差不多能猜到后面的故事了。 “我那时候脑子不太清楚，糊里糊涂地被到处乱送，最后进了布鲁克林的福利院。 过了一年多，有对老夫妇看我可怜把我领走了，教我读写，送我去上公立学校。 我混到高一的时候，干爹出门买东西碰到抢劫犯，心脏病没了，高二的时候干妈也病死了，我就步入社会了。” 路明非愣愣地看着窗外，半天没缓过神。 “够衰吧？” 这岂止是衰，应该在额头上纹个大号的“惨”字。老唐确实有点命犯白虎，天煞孤星的意思了。 警长轻轻拍了拍老唐，好像也能感受到他身上悲伤的气息。 “我以前经常觉得自己挺惨的......谢谢兄弟。” “去去去，我讲着讲着跑偏了。因为那两个想出书接受采访的，我小时候也把斯文·赫定当偶像，立志挖出亚特兰蒂斯。 后来才知道，他虽然说自己和中国结婚了，楼兰的文物照样往瑞典搬。” “哪有偷自己老婆首饰的！” “对啊！全靠同行衬托，他比斯坦因那种混账拿得少呗。” 两人义愤填膺地吐槽着，话题又有跑偏的迹象。 “咳咳。我后来想明白了，偶像虽然幻灭了，但不影响我自己探险嘛。” “可这世界上能挖的地方越来越少了，早晚有一天再没有可探险的地方。” “是啊，留给探险家的世界越来越小，越来越无聊。可惜，我要是晚生100年，就去当太空牛仔。” “我还绝地武士呢。” 路明非把脸贴在窗户上，看着落日慢慢降下地平线，铁桥下的河面映着黄昏的余晖。 老唐大概会喜欢精灵世界吧。在野外区长途跋涉，大家在深山老林里像猴子一样上蹿下跳。 他们乘着灰狗巴士坐到城市边缘，又搭上返程的巴士，从傍晚看到天黑，夜景繁华纷乱。 他说起自己小时候住的家属大院，红墙上长满爬山虎，洗澡、打热水都得去一楼排队。但那时父母还在身边，不时给他带零食糖果，邻里之间经常串门。 搬走后他再也没回去过老房子，大概是拆了。他坐在婶婶家的天台上望着远处新建的CBD，寂静的夜里没有一点热气，被邻居看到还会被当成神经病。 两人都没什么顾忌，边聊边笑，但聊天内容细想起来还挺感伤的。他们也不知道为什么一直在笑。 甚至告别时还在笑，约定好下次他请老唐吃饭，就吃他们钓的鱼，钓上什么吃什么。 在布鲁克林街头，两人挥手再见。警长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可算是甩掉这个衰货了。 他抓起警长的爪子，无视小猫的抗议，朝老唐挥掌敬礼。 路明非突然转过身，但身后空无一人，他刚刚明明听见有人在笑。似乎是个小男孩的笑声，听上去有些不怀好意，好像在嘲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