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一梦千年谁是谁

这是一个割裂的世界， 一面是丰亨豫大，繁花着锦一般的风流锦绣，一面是衣不蔽体，三餐无着的苦难绝望， 一面是卑躬屈膝，懦弱无能的伏低做小，一面是前赴后继，热血激荡的慷慨悲歌，， 一面是高高在上的庙堂，一面是不为人知的江湖， 一面是世代唾弃的耻辱血泪，一面是广为流传的侠义豪情。 这里从来弱的都只是一部分坐在高处尸位素餐之辈，阴阳两面的协调与不协调都在这个时代，这片土地交错上演， 然而时代给小到每个人，中到每个国家，大到每个族群的机会都是一样的，厚积薄发的结果要么是涅槃重生，要么是万劫不复。 契丹人的厚积薄发是一个纵横万里的超级大国，党项人的厚积薄发是硬生生在夹缝中撕裂出一片空间，建起一个不大却强横一时的国度， 至于宋人的厚积薄发却一言难尽，文人写出华夏史上最璀璨的词文，武人在狄武襄死后集体走向另一个极端，朝堂做出一再令世人愤懑的软弱退缩， 幸运的是这片土地，这个族群始终有一些人一直在努力地撑着那一丝丝向上的可能，他们或居于庙堂，或置身江湖，一直在寻找出路和聚拢志同道合的手足兄弟， 他们也一直在积蓄力量等待真正的领路人带领他们做出各种各样的尝试，几十年前这些人联手做下一件大事， 他们在神剑侠侣燕南天和韦青青夫妇的带领下，刺杀辽皇结果却误中副车，摘了辽国巡牧司首领南院大王萧天兆的脑袋，其后由于引来辽宋两国的镇压，于是无奈再次潜伏等待下一次的爆发。 也正因这种力量几千年来在这片土地上从未断绝，最终融入这个种族的骨血灵魂之中，所以很幸运的是，这种力量也的确每每在最关键最艰难的时刻迸发出惊天动地的能量，无论之前几千年，还是以后的未来，永远不会消失。 哪怕一时的潜伏，但是需要它的时候，就一定会出现。 何况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的时候，白山黑水之间和更遥远的辽阔草原上，又有新的族群到了厚积薄发的节点上。 而这两个族群在向世人发出他们的嘶吼的时候，日月将为之改变颜色， 如今又到了需要它再现世人面前，这一次它是否能够挽狂澜于既倒？此时没人知道，但是最起码努力拼过了才不负此身之血脉，不是吗？ 何况造化之奇又有谁能懂呢？有因必有果，一件小小的刺杀事件最终带来的影响远远超出了当事者的想象。 --------------- 野贤有言：至善莫过于孝，至苦莫过于子欲养而亲不待。 人，生而苦也。 红尘滚滚，俗世沉浮，能立足于一时一地已是得天之幸，何况能富贵绵延？ 人常说富不过三代，能过三代者无不富贵至极， 彼时若能再进一步往往难比登天， 多数困于子孙不肖而最终流于平庸，此间正应了天道循环之理，不足为奇。 然而大道五十，天衍四九，所谓天无绝人之路， 那遁去的一，就是这千百年来让人惊艳的大造化，得之，皆成传奇，难免青史一笔。 今个要说的却是大宋河北第一豪富之家的涅槃之路，传奇之旅。 ------------------ 诗曰： 千载河北地，百年一芦花。 豪富绵五代，天赐麒麟儿。 福祸两相依，青丝送白发。 至善麒麟儿，心哀几命搭。 说的是那河北首富卢员外，承三世豪富却子嗣艰难， 平日里积善行好，年逾不惑才得一子， 那孩子生来目生重瞳，发声宏亮， 正巧有道人路过，观其面相不由得啧啧称赞： 此麒麟儿也！ 并有数言叮嘱，其中有遇水则兴，遇水则终云云， 闻者莫不如坠云雾，不解其意。 然而无论怎地，麒麟儿之说实实让卢员外自此不惜万金求得文武高才， 悉心教导，平日里以麒麟儿呼之。 待得立冠，取名曰梓，字俊义，即卢梓卢俊义是也。 眼瞅得佳儿身高九尺，相貌堂堂，威风凛凛， 卢员外每日里含笑而眠，露齿而起，三五日必然入庙进观，拜佛礼道， 更难得几十年如一日，时刻不忘行善。 -------------------- 这一日，浔阳江上，一艘大船正平稳的行驶着，船舱里欢声笑语飞出窗外荡漾在在水面上。 船舱内里正中间座位上一个富态老爷子和一个中年美妇正举杯对饮，这老爷子虽然银发暮年，但是依稀能看出来一些年轻时的过人风采。 他的一双卧蚕眉随着笑容展开，灵动的惹那美妇人笑着倒在他怀里轻轻捶打着，一如年轻时那般。 突然船底传来一丝震动，引得船身猛地一抖，那些正在跳舞演奏的女子和乐师顿时失了从容，有些摔作一团，有些不知所措，面面相觑。 那老爷子有些惊讶，正待发问，一个管家匆匆来到他身边附耳一阵低语，老爷子听了面色微变，轻轻地拍了拍美妇人的手，歉意的说道： “本以为已经摆脱了那些贼子，没想到竟然又被他们追上来了，看来你我想偷闲半日却也是难遂心愿啊，这些年却是连累你跟着我担惊受怕，我实在是......” 那美妇人握着老爷子的手笑道： “这些年咱们什么大风大浪没经历过，如今不过平常事而已，放心吧，杀光他们就是了。” 说罢她站了起来，没想到竟是身量奇高不输须眉，那老爷子跟着站起来却是比她还矮了一点， “保护好老爷！”那美妇人对管家说道。 “夫人，小心啊！打退他们即可，切莫冒险。这大江之上不同别处。”老爷子关切的说道。 “放心吧，我去去就来。”那美妇人笑着对老爷子说完，随即提身一纵，几个起落已到了船舱外面， 之前跳舞演奏的那些女子和乐师也各自提着刀剑分了一部分跟着出去了，剩下几个护卫在老爷子身边。 这边老爷子对那管家说道：“咱们也去外面看看。” 那管家面带为难的说道： “以往每次都是夫人她们去打退贼人，老爷你又不通武艺，出去也帮不上忙啊。万一他们人多，趁乱放暗器的话，我怕......” 老爷子苦笑道： “今日不同以往，如今在这大江之上，我等并无优势，他们能追上来，必定是做了万全准备的，既然这么想要我这条老命，那么早晚都要照面的，躲在这里不过是徒增耻笑而已，走吧，该来的终究要来。” 管家无奈，只得跟剩下的几人一起护卫着老爷子去船舱外面，到了外面一看，几人心里顿时发凉。 江面上不知从哪儿冒出来了几十艘小船将这大船包围的严严实实，每条小船上都有一二十个形神凶恶的汉子，他们用钩索将大船牢牢困住，有些已经爬上大船甲板了。 先一步出来的美妇人正带人跟一个领头的汉子对峙在甲板上， “船火儿张横？你这是什么意思？不是给了你三千贯了吗？难道一点江湖道义都不讲了？你莫非真不知道我家老爷是谁？血衣社是你能招惹的吗？”她厉声喝道。 那被叫做船火儿张横的汉子笑道： “鼎鼎大名的河北首富，血衣社的财神爷卢老爷子我自然是惹不起的，但是如今却不是我要为难你们，冤有头债有主，将来到了下面不要怪错了人，想杀你们的是谁，你们应该清楚。” 卢老爷环视一周，轻叹道：“海棠，动手吧，打杀这贼子，咱们速速上岸。” 那卢夫人闻言知道自家夫君也出来了，既然今日难以善了，那也就不再多说，抬手一剑刺向那船火儿张横。 那张横哈哈一笑： “久闻海棠仙子剑法了得，没想到这般年纪了还是如此气性，今个咱俩好好亲热亲热！让俺老张也见识见识仙子手段！” 随即挥刀迎了上去，那边一干人等各自发一声喊拼杀在一起。 卢老爷一边关注着甲板上的厮杀，一边对管家说道： “待会儿你看准机会躲起来，我估计今天老夫出不了这浔阳江了，你脱身以后先去通知我四弟，以后血衣社和卢家就听他安排，切记今日之事不能让俊义知道，江湖事江湖了，这里不是他应该走的路。” 那管家沉声说道：“卢忠自小便跟着主人，如今这关头，我是不可能抛下主人自己偷生的，几句话的事儿谁都可以去找周四爷通报，哪里用得着我。再说了，今天咱们未必就不能杀出去。” 卢老爷摇摇头：“不要自欺欺人了，他们如今这阵仗，咱们走不了的，我估摸着一定还有后手在等着，之所以让你去找四弟，那是因为只有你去了，他才会相信，别个却是难免再生枝节......” 话未说完，卢老爷猛地失声， 原来那卢夫人几招打的张横招架不得，兼且之前他言词轻薄，卢夫人更是心生恨意，所以一上来便下了死手，眼看张横就要丧命之时， 突然横刺里一把金剑朝着卢夫人后背袭来，那剑穿胸而过，显然是想一剑解决卢夫人。 卢夫人一时不察顿时着了道，身负重伤，也幸亏她身手高强，险之又险之际，身子稍微偏了一点，否则说不得便要立时死在当场。 噔噔噔几步踉跄退后，卢夫人身子一软向后倒下，正好被飞奔过来的卢老爷接在怀里， 卢夫人口中溢血却依然笑着看向自家夫君，似乎想说些什么却也发不出声音， 只得将手勉力抬起去抚摸卢老爷的脸，卢老爷连忙伸手握住，将她的手紧紧贴在自己脸上，卢夫人拼尽全力发出最后两个字：快逃......随即再无声息。 良久之后卢老爷猛地一声长啸，随即转头看向那偷袭卢夫人的剑客： “没想到他们竟然跟你勾结在一起，更没想到金剑先生成名已久竟也如此下作，今日卢某虽死，他朝血衣社依然会跟你们不死不休，你们的盘算永远不会得逞。” 一副喽啰打扮唤作金剑先生的人嗤笑道： “下作？我李助向来只问结果，杀人而已，手段如何有什么分别？当年我李家半夜里被赵宋军士当做异族砍下脑袋的时候，可没有讲究什么正大光明， 他们提着我李家人的脑袋去请赏的时候，这世间对于我来说就没了公平二字， 你卢三爷也是驰名天下的，如今怎的一副怨妇模样？ 至于我等的盘算，却不需要一个死人操心了。 念你也是个人物，今日且给你个体面，你别不识抬举，让我亲自送你上路。” 卢老爷环视一周，又低头看着怀里的爱妻， 小心翼翼的擦去卢夫人嘴角的血污， 轻唤道：“海棠，海棠......” 随即身子向前用力将爱妻紧紧一抱，卢夫人身上那把金剑正好将两人连在一起， 随后两人身下的血慢慢的也融作一团，再也无法分开。 ------------- 汤阴，一个小村里 一个约莫十六七岁的高大精壮少年郎正紧绷着脸，满头大汗的手里端着一杆大枪在扎着马步， 旁边一个身形高大威猛，面上不怒自威，须发皆白却依然仿佛雄狮一般的老人，正眼带笑意的对这汉子说着什么。 突然几声犬吠打破了此间的祥和，一个人跌跌撞撞的闯入视野。 老人看到来者不由得吃了一惊，赶紧上前将那人搀扶住： “发生何事了？你怎会来这里？” “四爷！我家老爷夫人他们出事了......” 这人正是那日在船上险险逃得性命的卢家管事卢忠。 随即这唤作四爷的老人被卢忠的一番话带来的消息震的须发戟张，胸膛起伏不定间一声长啸，周遭树林中飞鸟被惊起一大片。 几日之后，建康城出来一人一骑，一路疾驰奔赴大名府。 与此同时，幸免于难的卢忠也终于回到大名府卢家，将卢老爷夫妇的惨事噩耗换了个说法告诉卢俊义， 岂料那卢俊义乍闻噩耗，一个趔趄倒地不省人事，一连七日， 其后幸亏有神医安道全路过，感其孝，不顾医不叩门之忌，全力施为，终于使之在第八日醒来。 那卢俊义醒来以后却一直呆呆不发一言，一番食水下肚， 终于开了口，身边众人听得真切，其言大异往日， 竟是几句诗： 山崩地裂天欲倾，但悲眼前无物同。 一梦千年庄遇蝶，试手炼石谁与共。 一干人中熟识他的尽皆面面相觑，往日里只见他舞刀弄棒，纵马挺枪，整日厮混于武馆，甚至得了个诨号“玉麒麟”， 被尊为河北枪棒第一，从未有作诗之举， 今日若非亲眼得见，几疑赃物附体，换了个人。 众人正疑惑间，那神医安道全却抚着胡须颔首道： “公子至孝，感人肺腑啊！但也无需心忧， 当务之急乃是静心修养，逝者已矣， 想必尊亲泉下有知，也不愿你忧疾至此， 待将养好身体，来日才能奋发门楣啊。” “是啊是啊，将来无论何事，小乙必然为主人牵马坠蹬， 赴汤蹈火，勇为前驱。” 一个眉清目秀的俊俏小哥泪流满面的向着卢俊义颤声拜道。 听得小乙之名，那卢俊义似乎回神了一些， 怔怔的看着他， 良久不知想起什么，喃喃说了几声： “燕青啊，好好好”， 再无其他言语，不久又再次昏睡过去。 众人不由得有些慌乱的看向安道全， 当下安道全挥挥手示意众人随他一起出去，随即在他示意下几个侍女进去服侍卢俊义睡下。 “此间应该是无事了，卢公子......哦，不对，应该叫卢员外了， 卢员外之前所吟诗句中，一者悲苦于双亲惨事，一者是忧心祸起突然，家业难治， 各位无需惊讶，所谓祸福相依，福至心灵，待来日他将养好了，一切自然安稳。” 安道全见之前众人神色不安，于是安慰了几句， 至于多的也不便说了，毕竟此间是别人府上， 何况未见混乱，想必府中能人不缺，维持几日安稳还是能做到的。 “神医大恩，我家主人承福，小子斗胆请神医暂歇一晚，待明日主人醒来劳烦务必再察看一番。” 燕青见安道全有离去之意，抢先拜谢道。 安道全见眼前这俊俏小哥如此灵醒，也不由得心下暗赞，于是也就未做推辞。 一夜无话，翌日却说那卢俊义天色未明之际，早早的就睁开了眼，也不见起床动静，只是躺在床上静静发呆。 其实他虽然面上无奇，内里却几如翻江倒海，每每想起梦中所见所闻，总忍不住脊背发凉，震撼莫名。 许多事虽然不解，却也忍不住一再咂摸，许久之后却也想不出个头绪，间杂双亲音容笑貌，难免不觉间已是泪流满面，到最后终究是一声叹息： “庄周梦蝶，蝶梦庄周。谁是我，我是谁？” 辗转反侧恍惚间越发了无睡意，于是起床， 刚起身，已经有四个侍女端着一应洗漱用具鱼贯入内， 看着眼前一切，往日里习以为常的事情，却又别有一番滋味， 一时间又忍不住发了一会儿呆，浑若木偶任由拾掇。 待梳洗停当，出得卧室，身随步走，几步来到往日演武所在，只见厅堂内有一人面带惊喜的看着自己： “小乙？” “主人！你好利索了？！” 原来是燕青每日里陪着卢俊义习文练武，这几日卢俊义昏睡不醒的时候，燕青每日依然准时来到演武堂， 一者怕自己修习不勤，荒废了技艺，将来用时少力，须知习武者一日手生，三日手拙； 二者也是让自己能够更快更早清醒一些应对每天府中大小事务。 不想今日居然见到主人如往日一般，瞬间感觉一身轻松，整个人都失了平时的从容。 看着眼前有些手足无措的燕青，一股暖意上了心头的卢俊义开口道： “小乙，以后你我兄弟相称，不要再叫什么主人了！须知这世上如今我只得你这一个亲人了。” “主人......小人我......” “说了别叫主人了，叫兄长！” “兄......兄长......” 厅堂里兄弟二人抱在一起，又哭又笑的，让人唏嘘不已。 待两人习练结束，洗漱停当，燕青说道： “之前幸亏安神医，昨日你睡了以后，我怕不周全，就把他多留了一晚，趁早饭，要不这会儿我去请他一起如何？” “安神医？嗯，确实承他大恩了，我当亲自去请。” 兄弟二人来到客房请了安道全一起吃早饭，其间拜谢感恩之表自不用提。 饭后闲聊之时，安道全看卢俊义已无大碍，佩服于其人身体健壮之余，本意提请告辞， 却听得卢俊义一番话打消了主意，欲知他说了什么，且看下回分解。 注：本书第一卷主要是水浒故事，第二卷才会展开江湖往事，请耐心看下去，老衲会写出一个完全不一样的水浒，一个江海大水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