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0章 二叔你咋没死哩？

十日时间一晃而过，卢象升移军驻防宣府三卫，洪承畴也早早带上秦军，并着怀柔，昌州，渤海三地的兵马，一同扑向密云。 密云卫位于崇山峻岭，有长城庇护，因此洪承畴认定只有小股建奴，自古北口打小道进入。 倒也没做多少准备，当即以麾下猛将贺人龙为先锋，艾万年为副将，率领八千秦军为大军开路，来解密云卫之围。 一路上，大军阵列齐整，旗帜招展，队列中用竖起一杆白旗，上书一个大大的“贺”字。 幡旗之下，树立着一名约莫四旬上下，广额阔脸，虎体猿臂的汉子身穿玄色甲胄，背挂深黑披风，头戴白色八瓣铁帽，手持长刀。 容貌魁梧，威风凛凛，骑一匹花鬓马，宛若天上神将。 男人不是别人，正是榆林总兵贺人龙。 崇祯初年以守备官投身于洪承畴麾下，经过数年拼杀，总算是凭借战功登上总兵官一职。 再加之他在洪承畴麾下许久，因此洪承畴对他颇为倚重。 得了皇帝的军令，二话不说，当即就派遣贺人龙出兵。 贺人龙自然明白这是老上司有意提拔他，也就是是朝堂那些不知兵的人，杯弓蛇影，草木皆兵，一道狼烟竟吓得手足无措。 在他眼中，入关的建奴不过是一支孤军，坟中枯骨罢了。 自己麾下八千人马，对付这些建奴还是绰绰有余。 想到这儿，贺人龙紧了紧身上铠甲，抬起头扫了眼前方，催促道：“加快步伐，争取早日找寻到建奴主力，与之决战。” 一侧的传令兵得言，当即纵马上前，呼喊着传递贺人龙的军令。 不一时，大军行军速度陡然一块。 当天日落时分，大军迎着最后一抹亮光，来到一处险峻的山谷之前。 那峡高约七八丈，两边密林丛生，天色一晚，阴风瑟瑟，直令人心中打鼓。 贺人龙勒马向前，抬头一扫峭壁，不由得感叹好一处绝地。 他深吸口气，皱着眉头朝一侧的副将问道：“此处可还有别的道路，通往密云卫的驻地？” 副将为难道：“只此一条，旁的道路比此更为狭窄，进入不得。” 贺人龙闻声犯起了难。 多年在生死之间游离的养成的嗅觉，萦绕心间，他顿时脊柱一凉，隐约察觉到这山谷之中有可能有危险，但又不得不过。 无奈，他只得长叹一声，命人站住阵脚，同时派斥候上山查探。 十余名斥候得令出发。 贺人龙迎上众军士目光，大声喊道：“原地扎营，待明日早间时分，再行通过。” 众军士脸上笑容洋溢，协力同心，迅速将营帐扎好，然后升起篝火开始准备今日晚餐。 趁此间隙，贺人龙立即升帐，招来艾万年与众麾下众军官商议。 “前边路途艰险，本将担忧建奴恐有伏兵，诸位有何计策，只管说出来就是。” 话音落，位于侧位的艾万年当即道：“贺将军所言有理，这伙贼军既敢孤军深入，必定是勇猛之辈，须当好生提防才是。” 贺人龙微微颔首，直将目光在帐内众人身上打转。 少顷，一名将领上前献计道：“不如将八千人马分作三队，一队入内，其余两队在外，只等一队完全通过，另外一队再行进入山谷。” 众人闻声，瞬间两眼放光。 这个办法好，好过大军一同拥堵进去，然后被人拦腰斩断，亦或者是一同困在山谷。 一队两千多人马，贼军看了也不知是头是尾。 贺人龙立刻定计。 艾万年率领两千人为大军先锋，先入峡谷；自己则是率领三千人稳坐中军，另外三千人马，由此前开口的将领暂令，压住后军。 议定之后，贺人龙方觉心悸稍安，抬头扫了眼在场诸将，喝道：“我等自陕西出秦川，自是为了建功立业，扬我秦军威名。还请诸位协力齐心，助我大破贼军！” 众将连声答“是”。 艾万年轻笑着说道：“我秦军跟随洪总督南征北战，陕西的流寇，东南的流贼都打过，今日正巧拿这北边的建奴，扬我老秦人的威名。” 众人皆是大笑起来。 贺人龙咧咧嘴巴，不忿道：“就是北方的边军太过无能，若是早调我等前去辽东，建奴岂敢如此放肆，肆略国家。” 为了安抚辽东官军，朝堂给予辽东的军饷最为丰厚，导致九边军饷匮乏，他们这些陕西的将领那叫一个穷啊。 结果呢，辽东官军一败再败，辽饷一加再加。 每年几百万银两，养的辽东军，到头来投降的投降，龟缩的龟缩，能打仗硬仗者凤毛麟角。 他们这些关内的军士，只想吃口饱饭，结果，朝廷只把他们当做后娘养的。 镇压起义军的时候给口饭吃，一旦没了起义军肆虐。 贺人龙十分清楚皇帝对他们的手段。 艾万年闻声一笑，跟着接过话茬：“这些年，辽东军战绩的确是惨淡无比，再也不复天启年间的盛况。若是洪总督能够接任辽东督师，咱们的日子可就好过得多。” 话音落下，帐内几人皆是露出期盼神色。 作为洪承畴的嫡系部队，一旦洪承畴拿下辽东督师，那他们也可以称得上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每年几百万的响银，别的不敢说。 但他们这些当官儿的，肯定捞得盆满钵满。 ... 就在几人谈话间隙，十余名斥候顺着峡谷两侧的山路，攀登而上。队列最前，一名中年汉子瞪圆眼珠，警惕地扫视四周。 此刻，天色已经完全暗淡下来，周围一片灰蒙蒙的，空气中透着一股阴冷，两边灌木随凤晃动，几只夜莺高挂枯木枝干。 发出极为渗人的啼叫声。 拿出火折子点燃火把，中年汉子棱着眼睛，对准手下发出低吼：“都给我招子放亮些，若是敢遗落蛛丝马迹，小心你们的脑袋！” 众斥候自是知晓军情重要，连忙道了声“是”，然后四散离开。 中年汉子领着个少年，猫着腰，穿梭在漆黑的山间。 那少年面容稚嫩，身材矮小，穿着一身不合体的衣袍，畏畏缩缩地跟着中年汉子身后。 他掣起手中短刀，一双漆黑的眸子不停扫视两边灌木，面带惶恐，一颗心提到嗓子眼。 “二...二叔，你说万一咱们碰上建奴怎么办？” 中年汉子闻声回过脑袋，挥手重重朝那少年头上一打：“你这个瓜怂，就不知道盼老子点儿好么？要不是为给你攒钱娶媳妇，老子才不带你这瓜怂出来。” 少年挠了挠脑袋，憨笑道：“俺要娶媳妇，娶媳妇，再买几亩地，然后带着媳妇回老家去。” “想娶媳妇你还怕？”中年瞪圆圆珠骂道：“娶媳妇得要钱，要钱就得跟老子玩命干，干掉一个真建奴，光赏银都有三十两。” “三十两？” 听得此话，少年两眼直放光。 三十两，都够他买上两个米脂的女人，然后再置上三五亩土地。 “二叔...俺，俺要杀建奴，娶媳妇。”此刻，少年的脑海中已经全是杀建奴，娶媳妇的念头。 “就你这瓜怂，还杀建奴，还是先别被建奴吓尿裤子吧。”中年汉子努努嘴，不屑地转过身子，一手举着火把，一手掣刀砍向拦路的藤蔓。 少年满脸不服，紧随其后。 沿着山间崎岖的小路行驶片刻，中年随意一撇，忽然就见一处灌木中有寒光闪烁。 仔细一看，登时后背沁出冷汗，止住身形。 “哎哟。” 身后的少年宛如撞到一座小山，登时叫出声来。 “二叔，你干啥哩？” “没...没啥，二叔想方便。”中年男子额头上冒出浓密细汗，深吸几口气，强稳住气息说道。 “哦，那你快去吧，我在这儿等着你就是。”少年一屁股坐在地上，皱着鼻子说道：“记得离远点儿，免得熏到我。” 中年微微颔首，迈步就要折返，只是刚走没几步，忽又偏过脑袋。 少年觉察到中年汉子目光，疑惑问道：“还有事儿？” “二娃，二叔好像又不想方便了。” 说罢，径直走到少年跟前。 少年正欲站起与二叔同行，中年汉子一把按住他的肩膀，在其耳边低语道：“别说话，左下边的草里有人，惊了他们，咱们叔侄都没命了。” 少年眼中掠过惊慌，一闪而过。 中年继续道：“你记住了，待会儿一个劲的往山下跑，把这里的情况报告给将军，不管谁叫你都别回头。” 少年眼圈一红，连连摇头。 中年勾住少年肩膀，一边装作往前行进，一边压抑着声音说道：“还想不想娶媳妇了？刘家的种可不能在这断了，你不给老子生个十个八个，老子做鬼也不放过你。” 少年沉声道：“一起走。” 中年苦笑着摇摇头，然后故意大声骂道：“什么？！你这瓜怂，竟把老子的酒壶落在路上。还不快滚回去找，若是找不到酒壶，老子要你的命！” 说罢，重重高高抬腿，重重朝少年的屁股就是一踹。 少年应声倒地，挣扎着从地上站起，然后配合着表演：“我...我这就给您找，我这就去给您找，大爷饶命，大爷饶命。” 一边喊，还一边顺着原来奔逃。 中年挤出凶狠表情，装作追赶片刻，却又不敢再赶，生怕丛林中的人回过神来。 密林之中，几名神色凶悍，身材壮硕，身穿皮革，手持腰刀的汉子趴俯在地，借助皎月月光看向那名明军斥候。 “巴拿鲁，那两人是不是发现咱们的踪迹了？”一名壮汉一脸焦急，急切问道。 “别说话！”被唤做巴图鲁的汉子脸色一凛，一把捂住那人口鼻。 紧接着，他又再看向那名明军斥候，见他依旧气定神闲，悠闲地倚靠在遍布杂草的泥墙上。 一瞬间，巴拿鲁悬着的心放了下来。 他不相信，这名明军斥候发现了他的行踪，还敢在此悠闲处置。在他看来，汉人的军队如同汉军旗一样，懦弱无比。 只是他随意欺辱的奴才罢了。 就这样的，怎么会有勇气，干出这等事情。 巴拿鲁笑着闭上双眼，同时对同伴低声吩咐道：“等那家伙的同伙回来，再叫醒我。” 几人面面相觑，最终艰难应下。 两刻钟过后。 一阵寒风自山间掠过，冷得巴图鲁睁开双眼，扫了下周遭同伴，问道：“那小子还没回来么？” “没回来，我感觉咱们好像上当受骗了。” 巴图鲁心中涌起一股不安，但最终还是将其压下，咬牙道：“八成是那小子找不到东西，不敢回来，咱们再好生等等就好。” 几名建奴看了眼巴图鲁，沉默不语。 土坡上，许久未见敌军有动静的中年男子，摸了摸下巴，脑海中浮现出来时的道路。 现在，二娃那臭小子应该已经走远，他往下奋力一搏，倒也不是没有生路。 不如就再等上一刻钟，然后搏上一搏。 想到这儿，中年汉子深吸口气，紧闭双眼，闭目养神。 待过了好一会儿之后，他猛然睁开双眼，一脚踢向墙根，咬牙大骂道：“好啊，你这个瓜怂，找不到老子的酒葫，竟然还敢把老子晾在这里。” “看老子今天不整死你。” 说罢，头也不回，气冲冲地迈步折返。 “巴图鲁！” “别动。”巴图鲁按住冲动的同伴：“你们忘了王爷交代的任务了么，既然咱们没有暴露，就在此地好生等着，随后等候王爷号令。” “可是...我感觉那人好像已经发现了咱们。” “不可能，咱们的伪装这么好，不可能发现咱们的。”巴图鲁信心满满。 几人还想再说，巴图鲁挥手粗暴打断，只是让几人静静等候，待那两人回来便知分晓。 等候了两刻种过后，几人跟前只有漆黑的草木，再无别物。 “巴图鲁，咱们好像真的被骗了。” “都给我闭嘴！” 山间的小道上，此前走脱的中年男子急速奔驰，快若流星，生怕一个慢了，被敌军抓去害了性命。待行至大营，迎面就见侄儿。 少年欢喜叫道：“二叔，你咋没死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