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8章 虚实

翌日一早熹光初露，山间的苍翠绿意尚笼罩在光影中，花草沾满晶莹露珠，戴力早早整衣佩剑，领了孔冲的军令，就来贺人龙的寨门前叫喊。 百余人明军的降卒一字排开，然后扯开嗓子，冲寨门大声呼喊。 “兄弟们，投降吧，你们连饭都不吃饱，为了狗皇帝卖命不值当。不如来这边，先发七两银子，每日每月还能再领上一两银子！” “朝廷不仁不义，每天就知道喝咱们的血，这样的狗朝廷，你们还为他卖个屁的命，不如早早弃暗投明，一起过来吃香的喝辣的。” “贺人龙，我入你娘，你个没卵蛋的东西，要不是你无能，老子的弟弟也不会战死！” “贺人龙你这头癞皮狗，我日你先人...” “...” 喊声震天动地，由一开始的招降转变成对贺人龙的人身攻击。 以贺人龙为中心，上下三代为半径，对准贺人龙的全方位、无死角的轰炸。 营寨上的明军听他们骂得起劲，也不驱赶，双手抱胸在一侧看起好戏。 说实在的，他们对于贺人龙也是颇有不满，连番损兵折将不说，还他娘的克扣军饷。 平日里他们是敢怒不敢言，今日听见有人叫骂，他们自然乐见其成。 营寨内，贺人龙正躺在着床板上酣然高卧，忽然听得外边传来一阵急促脚步。 贺人龙眉头一皱，猛然睁开双眼，屋外正好传来焦急声音：“将军，外边儿来了一大堆投降的军士，现在正在外边骂您呢。” “骂我？”贺人龙微愣，旋即笑着摆手回道：“要骂就由他们骂去，又不会少块肉。吩咐下去，给本将坚守营寨，谁若胆敢贸然出击，立斩不赦。” 来人领诺而回。 既然本人都不在乎，那他们又何必去抄那心思，要骂就骂呗。 贺人龙的营寨依着一处陡峭小山，其余三面皆临绝壁，唯有正面有一条乱石小道上山，颇有一种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魄， 小山上，由于此前下了一场大雨，山间水源充足，也不怕被人断去水源。 贺人龙理都没理外边招降呐喊的降卒，支起身子简单洗漱一番，然后就来到中军大帐商议战事，处理堆积的公务。 眨眼时间已至正午，烈阳高悬，光秃秃的地面被嗮城黄褐色，负责呐喊招降的降卒口干舌燥，胡乱倾倒在地。 显然是没了气力。 人群中，戴力见这些明军还算有骨头，不免心情窃喜。 他抹了把额头上汗水，表面却装作为地生气，跳脚骂道：“这他娘的"贺疯子"真是个没卵蛋的东西，都这般骂他，也不出来露个面。” 王猛扫了一圈，趁机说道：“走走走...回去先吃饭再说，再大的事情，也抵不过吃饭重要。等吃饱了，再回来骂他八辈祖宗。” 话音落，众人皆是欢天喜地，簇拥着戴力就回营寨。 孔冲见戴力回营，忙欣喜地迎着寨门，扫了眼他身后的人后，脸瞬间垮了下来，不悦道：“喊了一个上午，一个肯弃暗投明的都没有？” 戴力为难道：“贺疯子门前摆有督战队，大刀就摆在上边，谁人敢出来。再者说了，也不是谁都放着人不当，跑来当狗吧。” 孔冲一听眉目一挑，听出几分讥讽之意。 戴力歉意一笑，挥动手掌抽起自个儿嘴巴：“您看我这嘴，来这儿那是弃暗投明，前途一片光明，这些人不识抬举，他们不来，那是他们不识抬举。” 孔冲眉目舒缓，冲戴力正色道：“戴大哥，真不是弟弟不帮你，阿济格放出话来，如果明日招不到三十个降卒，就要把你法办。” “啊？！”戴力脸色陡变汗如雨下，心中却是暗道：哼，小东西还想诈老子，老子行走江湖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儿穿开裆裤呢。 孔冲瞧见戴力这模样，便觉得吓唬起了作用，于是继续施加压力：“你不知道，阿济格这人最是暴躁，往日里谁不顺他心意，被他活活打死的人可不少。” “那老弟你可得救救哥哥啊！”戴力紧紧拽住孔冲手掌，眼角湿润潮湿，句句动情，“老哥我虽然别的本事，但唯独这双眼睛雪亮。” “我一见到老弟，就知道你这人讲义气，人豪爽，将来肯定能干一番大事。” 孔冲心中暗自窃喜，说道：“老哥放心，弟弟也绝不会让你受罪，我这就去面见阿济格，哪怕是拼了这条老命，也得为你多争取几天时间。” “那就多谢兄弟了。”戴力感恩戴德。 孔冲一拍胸膛，装作做出很大牺牲的模样：“你我兄弟之间，何必说这些，哪怕是豁出去我这条命，也得与他理论理论。” 去你娘的吧。 就你那狗胆子，还敢去和阿济格理论，怕不是见了他，立马变成发情的母狗，摇着尾巴等候公狗上身呢。 戴力心中厌恶，但想着还得用这家伙，表面恭敬道：“有贤弟这句话，日后但有驱使，老哥我若是皱一下眉头，你只管把我剁了就是。” 孔冲以为戴力心服，脸上笑容洋溢，招呼戴力就往里走。 二人各怀心思，迈步入帐。 午饭用餐地点，一队衣衫破烂的军士歪斜站立，按照次序缓慢向前涌动。队列中，刘二耸耸鼻子，吞咽了一口涎水。 胃部一阵急剧收缩，暖洋洋的，颇为舒服。 “狗日的，这米粥真香，给咱们都吃这些，鬼知道建奴吃些什么好东西了。”他两眼放光，盯着桶边洒落发白米粒，低声骂道。 “小点声！”刘明重重一拍侄子脑袋，红着脸骂道，“这么说显得你能是吧，万一叫那个生儿子没屁眼的听去，你还想不想活了。” 刘二捂住脑袋“哎哟”一声，然后可怜兮兮地盯着前边的木桶。 待行至跟前，那名长着满脸疙瘩的胖大汉，用铁勺舀起满满当当一勺，刘二立时一喜。 紧接着，胖大汉脸上横肉抖了抖，一勺米粥，转眼就剩下一半。 刘二还想再说，胖大汉拿过勺子，一把夺过他手中食盒，扣了进去。 “滚吧！” “你！”刘二气得面庞涨红。 “你，你、你个几把，滚滚滚...”胖大汉神色凶狠，“别耽搁老子干活，否则到了晚上，你连这些东西都没有。” 刘二咬牙切齿看了眼胖大汉，愤愤走到一侧，拿起米粥，伸出脖子“咕噜”一声全都顺入口中。 米香夹杂着热气顺入喉咙管，瞬间使得刘二脸色一红，浑身上下有着说不出来的舒服与通畅，飘飘然如登仙。 事毕，还伸出舌头沿着碗边将其舔舐得一干二净。 待等候两刻钟，第一波吃完，刘二立即化作扑食的猎犬扑了上去，拿起锅勺在桶里刮底。 “哎哎哎...你他娘的干啥。”胖大汉脸色横肉一抖，凶神恶煞地就来赶人，“滚滚滚，要是把老子的桶给挂破了，小心老子拳头不认人。” 说罢，还抡了抡沙包般大小的铁拳。 “妈的，狗眼看人低的东西。”刘二低声骂了一句，然后迈步折返到二叔跟前。 二人互相倚靠着彼此，凝视空中暖阳许久。不远处的大帐前，王猛与几名军统的好手，聚拢于阴凉下，眸子微传，扫视起周围的明军降卒。 但见他们个个稀松懒散，得过起过地躺在泥地上，满脸迷茫。 王猛悲从心起。 难怪国事糜烂至此，就连响当当的秦军，竟然也成了这副模样。 大明的引以为傲的九边精锐，战力锐减，指挥混乱，比之建奴的的汉军旗，都差上一些。 如何能和建奴野战。 想当初建奴也只是大明一家奴，没想到现在竟长成如此庞然大物。 大到大明都难以抵挡，任由建奴荼毒中原，在大明北境来去如风，好似在逛自家的后花园一样惬意。 正在王猛失神间隙，刘二眸子也不停转动，当他转到王猛等人身上时，不自觉目光一滞。这些人个个身材精壮，面孔生疏。 他找寻记忆，也对上这些人的面容。 他只记得，这些人吃饭的时候，对他爱答不理的胖大汉，对这几人极为推崇，每次都舀上满满当当一大碗。 若是不够，还能再添。 哪里像他，想吃顿饱饭就跟孙子似的，还是没人理的那种孙子。 倏地，王猛觉察到窥探，猛然回神，与刘二目光对上。刘二立时神色慌乱，身躯一颤，触电般地将目光移到别处去。 王猛心中稍觉不安，不过看他还是个孩子，自嘲一笑，站起身子朝刘二的位置走去。“看什么呢，小东西，我脸上有字吗？” 刘二吓得胆战心惊，支支吾吾回了一句“没有”。 一旁的刘明觉察到气氛不对，急忙站起身子迎上王猛目光，见他身体强壮眼神锐利，心中暗暗吃惊，急忙道歉道：“这位兄弟，我这侄儿年纪小，若是有什么冒犯的地方，还请多多包涵。” 王猛洒脱一笑，摆摆手手示意二人安心。 紧接着又夸赞道：“这小家伙这双招子倒是明亮，叫人看得舒服。” 刘二憨笑着应下，忍不住自吹自擂：“我这双招子，那可是天生的，隔着老远都看得清清楚楚，大哥若是有什么想找的东西，只管叫我来，准备给你找到。” 初次见面二人有些拘谨，但确定王猛没有恶意后，刘二也就打开了话匣子。 一双眼睛火眼金睛，这脑瓜子更是过目不忘。 王猛不信，胡乱写些东西，让刘二看了眼，然后再让他在一侧写出来。 刘二胸有成竹，拿起木棍在地上，循着记忆中的模样，一五一十的复述出来。 原原本本，分毫不差。 王猛看得眼前一亮，心中起了收复之意，他整了整衣着，一本正经问：“想吃饱饭么？” “想！”刘二脱口而出。 “那你以后就跟着我干，我保你顿顿吃饱饭。”王猛拍着胸脯说。 刘明与刘二登时喜上眉梢，这对他们来说可是大好事，赶忙对准王猛一通拜谢。 虽是收服，不过王猛却是没有轻易托底，只当自己是个有些武力的军汉。 人心隔肚皮，他可不敢把身家性命，托付到别人手中。 王猛摆手回道：“以后大家都是兄弟，一个锅里舀饭吃。我这人也没那么多规矩，只要好好干，绝对亏不了你们。” 说到这儿，王猛顿了顿，接着说道：“不过也先说好，你们若是敢在背后搞小动作，可别怪老子不讲情面。” 两人找到靠山，怎敢不答应，连连点头应下：“大哥你放心，我们肯定跟着您好好干，若敢使小动作，您只管叉了我们。” 话毕，又是对准王猛一通吹捧。 王猛懒得听阿谀奉承之语，摆摆手示意二人打住，随后将二人领到阴凉处坐定。待天上烈阳小了些，孔冲再度走出，催促手下部众前去明军营寨前招降。 因为明军督战队横刀立于门前，很显然，傍晚又是无功而返。 直到夜间时分，方才有三四人借助督战队换防，偷摸跑到孔冲大营。 瞧见风尘仆仆，面黄肌瘦的几人，孔冲满脸欢喜，说道：“好好好...诸位都是聪明人，那狗皇帝有甚值得卖命的？来我这儿，吃香的喝辣的，不比为那狗皇帝卖命好多了。” “对了，你们吃饭了吗？”孔冲问。 “没有，这狗日的贺人龙有时候一天只管一顿。”几人连连摇头。 孔冲得知贺人龙军中虚实，心中更喜，忙朝帐外家丁吩咐道：“去，吩咐伙房给这些兄弟煮上一锅米粥，再烙几张饼子，给老子送到大帐来。” 家丁领诺而走。 几人早已饿得头晕眼花，如今听得有饭吃，立马两眼冒出绿莹莹的光芒。 孔冲瞧见几人饿死鬼投胎模样，对于贺人龙粮草不济，已经信了七八成，“你们且在这宽心等着，我还有些事情，就不便陪着诸位了。” 说罢，迈步走出大帐，怀揣着激动的心情，直奔阿济格的大帐。 待他汇报完毕后，阿济格露出赞赏笑容，“不错，不错，继续给我挖明军的墙角，粮食不够了，就去抢，反正这都是大明的粮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