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2章 再整军

位于左梦庚的卫所官厅的河对面，房屋林立，人潮汹涌，一名名身穿粗布麻衣的百姓，顺着新建造好的三座拱桥，来回穿梭。 他们个个脸上表情各异，摩肩接踵，热火朝天。 桥边，几名身穿长宁卫服饰的官兵，贺刀负枪，笔直的站立在拱桥两侧。 经过两年的发展，整个江陵城郊容纳了数万人。 若是从天上俯瞰下去，地上稻浪满地，房屋高耸，一条蜿蜒盘旋的河流如同一条分割线一般，将整长宁镇分立成两半。 一半肃穆威严，另外一半则是生气勃勃。 这日刚过早间时分，空中拉扯起了丝丝细雨，眼前白雾一片。左梦庚穿着一件青色长袍，披着斜风细雨，迈步朝河对岸奔去。 在他的身后，还跟着几名书办打扮的清秀男子。 因为左梦庚没穿官服，因此倒也没认将他认出。 他踩踏在石桥上，望着眼前的人潮，一股窒息的感觉，扑面而来。 只见不大的桥上，挤满了上百人来回进出。 一边往左，一边往右，两方百姓挤在一起，一时间，叫骂声，喝道声，避让声，交织在一片。 若不是有官兵维护秩序，非得发生踩踏事故不可。 左梦庚瞧得眉头一皱，朝一人抱怨道：“这桥就不能多造上几座，把桥面造宽些么？” 那书办赶忙上前，满脸为难地说：“将军，您上次说，这三座桥已经够用，还说让咱们把钱都使在刀刃上，所以...” 说到最后，那觑了眼左梦庚，声音细若蚊足。 是我自己？ 左梦庚闹了个大红脸。 他记得，当初杨有财的确说要多建几座浮桥，一座接近一千两银子。当时他穷啊，就没把计划搁置了，后来他出门的时候，都有专人驱散。 故而，未曾觉得拥挤。 今日微服出访，倒是给自己挖上一个大坑。 想到这儿，左梦庚敛眉凝神，扫了眼几名书办，几名书办低垂脑袋。沉默数秒，左梦庚吩咐道：“记下，沿着这条小江，再造上三座浮桥，一定要比这大，比这宽。” 几名书办立马掏出纸张记下。 过桥的人潮持续到辰时，原本拥挤的桥面变得冷清下来。 天空中的雨丝不知何时大了起来，眼前已经是朦胧一片，微风裹挟着细雨拍在脸上。 送来一片清爽。 一侧的书办忙打开油纸伞，递到左梦庚手上。 左梦庚顺势接过，踩着青石桥板，往对岸奔去。 河对岸大多数都是新建的房屋，因此居民居多。至于官厅，仓库，军营等要害位置，左梦庚通通摆在卫所原来的位置。 唯独自家开设的学堂，立于对岸。 今日，他就是要去瞧一瞧，这对岸的民生到底如何。 顺着黄泥路走了二十来分钟，左梦庚来到街道前边。 这里，三条主街道贯穿纵横，挤满了整齐划一的平房。虽是细雨天，但街面上依旧喊声震天。 讨生活的百姓，可不会因为这点儿细雨，缩在家中。 左梦庚站于街口，往里一瞧，只见水珠夹杂着热浪升腾，烟雾缭绕，整条街道宛如仙境一般。 一股食物的香味，夹杂着泥土的芳香，顺着风钻入到左梦庚鼻腔。 他吸溜吸溜鼻子，迈步走到一处离他最近的小摊前边。 几名书办紧随其后。 “哟，公子快坐。”一名老者见几人气度不凡，忙上前堆笑道，“今日诸位能来小老儿这，那真是给小老儿脸。” “老丈，快别说了，快给咱弄些吃食吧。”不待左梦庚发话，一旁的书办催促道。 “哎...是，是。”老者忙点头应下。 随后，他将手在围裙揩了揩，迈步走到热锅前，抓起一团类似汤圆的东西放了进去。 趁着这间隙，左梦庚打量起这小摊来。小摊不大，一共四张小木桌，除却老者之外，还有一名约莫三十多岁的妇人，以及一名七八岁的男童。 男童眼睛铮亮，面庞红润。 他也不怕生，看见左梦庚在这儿，直接凑了上来。 左梦庚瞧得欢喜，一把抓住他的小手，将他抱到身前，笑问道：“小家伙，你叫什么名字？” “赵龙。”男童睁大眼睛，盯着木战回道。 “好名字。”左梦庚摸了摸他的脑袋，笑问他，“那你爹爹呢？” “死了。”齐龙咬着嘴唇，两眼已经湿亮亮的。 左梦庚心中咯噔一声，沉默数秒，才安慰道：“那你以后就是男子汉了，要记得孝敬你娘亲还有你爷爷。” “那当然，我以后可是要做大将军。这样我就能骑大马，保护我爷爷还有娘亲了。” “哈哈哈...小家伙，你倒是志气不小。”一名书办笑着赞道。 左梦庚鼻尖一酸，一把将齐龙紧紧抱入怀中，两眸闪烁着泪花，说道：“对，当大将军，这样就不会有人欺负你家人了。” 赵龙悲从心起，“哇”一声哭了出来，一旁的妇人连忙上前，从左梦庚怀中将其夺过，连连弯腰道歉：“对不住，对不住，这孩儿把您衣服都弄脏了，俺，俺帮你洗吧。” 左梦庚觑了眼胸口的黑手印，笑着摇摇头：“不碍事，不碍事。” 妇人依旧满脸不安。 正在这时，老者将几碗热乎乎的混沌端了上来，几名书办立时起身接过，递到左梦庚身前。 左梦庚挥手示意他们坐下，然后开始大快朵颐。 棚外，雨愈发下的大了起来，原本的丝丝细雨已经变成滂沱大雨。 落青石板的地上，激荡起一阵阵水雾，和着热汤，左梦庚只觉将将好。 连汤带水，吃得他额头上堆满浓密汗珠。 吃饱后，他打了个饱嗝，从凳上站起身子，笑问道：“老板，一共多少钱？” 正在安慰孙子的老板闻声，侧过身子，朝左梦庚一笑：“一共三十文。” “一碗五文，倒也还算地道。”左梦庚暗忖一句，命人交割了铜钱，提步就往小棚外走。 尚未离开小摊，就瞧见前边发生一阵骚乱。 只见几名身穿衣黑靴的皂吏，满脸嚣张，对准一名中年汉子拳打脚踢。周围的百姓听到动静，四下聚拢，将道路围了个水泄不通。 隐约间，左梦庚听到有咒骂声传来。 “唉...这帮天杀的官匪，怎么就不让人收了他们呢。” “收？官官相护，这世道，咱能讨一口吃食就不错了，唉。”另外一道声音长吁短叹。 ... 左梦庚怒形于色，咬牙切齿，他没想到，在自己的治下，竟然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接连深吸好几口气，左梦庚平复心情。 这时，几名书办早已吓得面如土色，噤若寒蝉。 他们知晓，这下又有人要掉脑袋了。 “老丈，这些小吏一直这样么？” 老者目光闪躲，不敢答话，倒是一旁的赵龙止住哭意，仰着脸说道：“可不是么，这些人吃饭不给钱，还让咱倒给他们钱。” “一次就是五十文，我们哪有这么多钱给他们！” “小孩子说的话当真不得，当真不得。”老者怕左梦庚与他们是一伙的，堆着笑脸，捂住孙子的嘴巴。 孙子满脸激动，疯狂扭动身躯。 官匪！ 好一群官匪。 左梦庚气得五官挪位，气满胸襟。 他一是气愤这些狗东西仗势欺人，二是气愤自己，眼瞎耳昏。 这两年来，他麾下势力发展的极快，他光顾着高兴，一时忘记约束部下，这才导致今日之局面。 若是论起来，他也有失职之罪。 想到自己成为这些人帮凶，左梦庚一阵恶心，浑身起鸡皮疙瘩。他“砰”一下重重拍桌，站直身子，迈步往人堆走去。 那几名皂吏见周围人越来越多，面面相觑，猛一发狠，挤出人堆。 一溜烟跑了没影。 只留下被打翻的锅碗瓢盆，与倒在地上哀嚎的汉子。汉子旁边，一名妇人半跪在地上，摇晃着汉子的身躯，哭得撕心裂肺。 左梦庚悲从心起，好几次想要上前，但最终还是没有勇气。他看了好一会儿，命人记下这家店铺，随后铁青着脸，拂袖而走。 经过这个小插曲，左梦庚兴致全无，气冲冲地冲到戴力的办公地点。 屋内，戴力正翘着二郎腿听属下汇报，见到左梦庚，“嗖”一下站立起来，恭敬地笑道：“将军，您怎么来了？” 左梦庚瞪大牛眼，走到戴力的位置上坐定，灌了两口凉茶，这才觉得心情稍好。 这可苦了戴力，他见左梦庚一言不发，铁青着脸，以为是哪儿办差不和上官的心意。 于是将头埋到裤裆，一双大手也无处安放。 “你先下去吧。”觑了眼一旁的小卒，左梦庚吩咐道。 “是。”小卒不敢多待，忙拱手行上一礼，然后迈步走出，临走时，还不忘为二人带上门房。 刹那间，整个房间的光线略微暗淡。 戴力愈发紧张，小心翼翼地偷瞄了眼左梦庚，正巧，左梦庚也正朝他望来。 二人视线交错，戴力率先认罪道：“将军，小的有错。” “哦？说说，你到底有什么错？”左梦庚饶有兴趣地问。 “将军忧愁愤恨，小的却不知将军为何愤怒，这就小的错。”戴力半是讨好半是认真地说道，“古人言，君忧臣辱，君辱臣死。还请将军告知小的，小的必为将军排忧解难。” 听到这话，左梦庚心情稍好，直接开门见山道：“接下来，我要在下辖的势力内，严查各类贪腐、欺压百姓的事件，思来想去，这事儿交给你最合适。” 他这么做有两层意思。 一来，戴力反正已经得罪了不少人，也不怕再得罪人。二来，他根基尚浅，与其余人都没有沾亲带故，处理起事情来，不用瞻前顾后。 至于地位，只要自己保他，他的地位就稳若泰山。 戴力哪里不知晓这些道道？ 虽说他帮左梦庚干过不少得罪人的事情，但这次却不同寻常，严查贪腐，欺压百姓，这年月，有点权的谁不贪？ 万一查着不该查的人，那他是报还是不报？ 想到这儿，戴力面容露出一丝微不可察的难色。 左梦庚瞧出他心有顾忌，踱步到他身边，盯着的双眼，正色道：“你只管放手去干，查到谁，一律给我通报上来。” “万一。” 戴力猛一抬头，担忧道了一句，尚未说完，左梦庚挥手将其打断，斩钉截铁道：“没有什么万一的，查，先给我从镇西边的巡街身上查起。” “小的是怕，引起军中高层的恐慌。” “咱不怕，咱找你来，就是干的这事儿，你若是怕事，那就趁早别干！”左梦庚恶狠狠地说道。 他早有整顿军队的意思，但此前一直找不到机会。 今天他瞧见皂吏欺压百姓，心头愤怒之余，他知晓机会来了。他可以趁着这股东风，给这些骄兵悍将们，好好提提醒。 这下，戴力听出了左梦庚的决心，他犹豫几秒，毅然接下差事。 左梦庚拽住戴力的胳膊，踱步来到窗边，指着窗外的风景，感慨道：“我当初来这儿的时候，这儿还是一片慌凉，当时哪里想到能有今日光景。” 戴力忙恭维道：“将军运筹帷幄，古人云，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有此间风景，那是理所当然。” “对，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左梦庚两眼一亮，偏头看向戴力，说道，“这些百姓来咱这儿，那是因为咱给他们活路，他们才肯帮着咱，若是咱们不给他们活路，他们马上拿起扁担就要把咱打下去。” “将军放心，小的明白。” “去查吧，凡是千户以下军官，你皆可自行决断，千户以上，交由我决断。” “是。”戴力恭敬道了一声，然后迈步走出。 “等等，”忽然，左梦庚想起什么，叫住戴力，戴力忙转身过来，左梦庚叮嘱道：“若是有人胆敢捣乱，胡搅蛮缠，你一律自行决断。” 说着，左梦庚还将腰间的短刀拿出，递到戴力跟前。 戴力颤抖着双手接过，随后双膝一软，高举着短刀跪地道：“将军放心，有您的支持，小的必定将这些家伙收拾得服服帖帖。” 左梦庚微微颔首，将戴力从地上扶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