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1章 寒冰

天气愈发冷了起来，此时正值三九天。一连几天的大雪过后，整个临清城银装素裹，处处寒气四溢。 位于城东边的军帐内，早起的军士打着呵欠，迈步踏出军营，倾倒昨夜的粪便。 河沟旁边，一名汉子缩了缩脖颈子，感慨道：“这该死的鬼天气，真是越来越冷了啊。” 一旁的同伴搓了搓手，哈着冷气哆嗦道：“是啊，真他娘的是绣房里钻出只癞蛤蟆，邪了门了。这狗日的天儿，比起去年又冷了些。” “这老天爷也帮建奴啊，专朝老子刮冷风，这还打个屁的仗。” “谁说不是呢...” 说着，又是一阵寒风吹来，众人都打了个寒颤。 一行人不敢久留，迅速将排泄物处理，缩着脖颈回到军帐。放下盆桶，一行人赶忙围拢在炭火旁，贪婪地吸收火热。 一股热气弥漫，融化他们面上冰雪，暖得众士卒脸色一红。 一名军汉嘴一瘪，带着几分艳羡说道：“听说，少将军在湖广他们在湖广，过得可滋润了，每日有酒有肉，还不像咱在这受冻。” 另外一人跟着附和道：“嘿嘿，不光有酒有肉，饷银也多，还给你发女人哩。” “真的？”众人一齐看向那人。 “那还有假么？”那汉子满脸得意，炫耀道，“这都是，我在长宁军中的一个亲戚，他去年探亲的时候，亲自与我说的。” “这小子打小连数都数不明白，就有一股子蛮力。没想到这小子运气好，去了少将军军中，娶了媳妇，盖了新房，还混了个官儿当。” “唉，咱就没这个好运呢。”一人感慨道。 这时，外边不知何时又飘起了雪花，帐帘微动，一股冷风立时打外边灌了进来。几乎只一刹那间，众人皆是不约而同打了个哆嗦。 这天冷，冷得人整宿整宿睡不着啊。 他们身上穿的棉甲，那也是前年的老棉，根本不抗冻。这还是在城中，有城墙先抵住冷风，如果在城外，那北风恨不得摧山倒海。 就在众军士缩成一堆，感慨天寒地冻之时，位于大帐正中的主帐内，热气弥漫，香味纵横。几个军士正卖力的侍候架上烤肉。 小凳上还坐了四个人。 首位上坐的是平贼将军左良玉，左右两边各自坐着副总兵郝效忠，参将李国英，新归的降将马进忠。 这人出身群盗，绰号“混十万”，生得阔额宽眉，虎臂猿腰，麾下上马人马。崇祯八年，他还曾与张献忠，高迎祥等人进击凤阳。 那时是何等风光？ 只短短不到三年时间，高迎祥死了，张献忠也死了，李自成遁入荒山再无踪迹。 唯有他，还潇洒依旧。 左良玉埋头看着桌上书信，少时，他缓缓拿起桌上书信，指着上边笑骂道：“这个小兔崽子，现在翅膀硬了，还和老子做起生意来了。” 说着，还把信件往左侧一递，郝效忠顺手接过，粗略一扫。 郝效忠的眉头蹙成疙瘩，不无担心地说：“左帅，火器的事情暂且不说，少将军信中所提，建奴绕过德洲，自临清入济南，您觉得此事有几分可信？” 剩余二人闻声皆是一愣，那他们岂不是成了活靶子？ 这临清城可是在平原上，无险可守。 二人呆愣片刻，纷纷朝左良玉投去询问目光。 迎上三人目光，左良玉摆手道：“临清城水域密集，建奴的骑兵难以发挥大作用，咱们只肖把通往济南的桥梁全都炸掉，再收缴船只，建奴也去不得。” “全都炸掉？” “对。”左良玉点点头，又道，“若是丢了济南，你我皆是大罪，些许桥梁而已，大不了本帅事后再帮他们重建就是。” 几人面面相觑，马进忠指着信件说：“少将军在信上说，今年的鬼天气冷得冻死人，临清城附近的水泊，有可能冻上冰块。” “哈哈哈...我也是临清城土生土长的人，长这么大，老子还没见过临清的水能冻到，让战马如履平地的时候。”左良玉笑着摇摇头，浑不在意道。 “是啊，这运河的水，哪怕是支流，也没那么容易冻上。”郝效忠跟着附和。 “那咱就先炸桥，再收船，将百姓都赶到临清城来。”马进忠将身子往前一顷，手肘按在桌上说，“只要咱们守住临清，那就是大功一件！” “咱也是这么想的。”左良玉笑着点头应下。 李国英与郝效忠见大帅拍板，自是没有异议，二人对视一眼，一同拱手道：“我二人必效死力！愿与左帅共进退。” 二人话音一落，烤肉正好摆上桌来。望着热气腾腾的烤肉，四人皆是大口吞咽一口口水，然后抓在手中，大快朵颐。 酒足饭饱后，左良玉照例会去军营巡查一番。他拍了拍肚子，从桌案前站起，然后快步从帐外。 这时雪飘得更大了，远山苍茫，放眼四望已是白茫茫一片。鹅毛大小的雪花，从天上往下坠落，在帐顶上砸出簌簌的声响。 “这鬼天气，是越来越他娘的冷了。”左良玉对准手掌哈了口热气，跨步迈入风雪之中。 冷，营地内冷得人心里发毛。 哪怕是他里边穿着棉甲，但依旧有冷风窜入，冷得他牙关发颤。更不用说，那些只穿着一件破旧棉袍的普通士兵了。 不少军士都手上生疮，耳朵糜烂，一摸上去，已经毫无知觉。 左良玉看得揪心，但却又无可奈何，给数万军士一人做上一件新棉，送上一套护耳，其中耗费的银两，绝非他所能承受。 这时，他才想到儿子又是屯田，又是走私，又是做生意的厉害。 军队得靠钱才能聚得起来。 光靠动嘴皮子，没用。 一连转悠了半个时辰，左良玉回到暖呼呼的大帐。他熟练地褪去外衣，放在火上炙烤，火红的光束窜动，左良玉整张面容泛起红潮。 烤了好一会儿之后，他才觉得冻僵的身体稍微回转。 一转身，拿起左梦庚的信件再次端详，一咧嘴，笑道：“臭小子，看来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不愧是咱的种。” 二人父子连心，他自然看出儿子已有“听调不听宣”的意思。 其实，他心中又何尝没有？ 越这样打下去，他越是觉得大明的腐朽，太监监军，文官弄权。哪怕是他这等掌握数万兵马的武官，也只能仰人鼻息。 这样的日子，他早就过够了！ 他收编了马进忠的人马后，军队早已暴涨到四万多人，虽然农民军纪律混乱。但毕竟人数在那儿，崇祯皇帝也不敢轻易动他。 只肖打完这一仗，就是他左良玉脱身之时。 想着，左良玉露出一丝诡异的笑容。 “大帅，二夫人说让您去一趟。”忽然，一道恭敬的声音自帐外传了进来。 “我知道了。”左良玉整理衣着，迈步走出大帐。 ... 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一连三日的大雪，整个临清城与济南城银装素裹，成为一片冰雪的世界。 空气之冷，落水成冰。 万物寂寥，没有再发出半点声音。 忽然，一队七八人的骑兵，身穿青色棉袍，头戴耳罩，骑着战马飞速奔驰。为首一人约约莫三十来岁，身材精瘦，目光盯着远山，囧囧有神， 此人唤做李海，乃是军统安插在左良玉军中的内应。 他得了戴力的指示，让他务必将临清周边水泊查看清楚，不可遗漏。起初，李海不以为意，认为将军与老总是杞人忧天， 经过这几日的大雪，他的心情愈发沉重。 照这样的架势下去，这河真有可能直接冻上。 “头儿，咱们这样跑得跑到什么时候去啊，回去吧，这鬼天气太冷了。”就在李海沉思之时，一旁的青年凑上前来说道。 “放屁！”李海心头一火，瞪大双眼呵斥道，“万一建奴真的跨过临清，你我皆是万死难辞其就。” “都他娘的给我听好了，今天不把整条河跑完，谁也别想他娘的回营去。” “是。”众人高声嘶吼了一句，扬起马鞭，急速往前飞驰。 一时积雪滚滚，白雾漫天。 行了约莫半个时辰，丘陵在此处消失。放眼望去，一望无际的平原上找不出半点儿别的颜色，平原下，一条小溪流上，闪烁着微微光芒。 李海愣神片刻，双腿一夹马腹，整个人从丘陵上飞驰下去。 其余随从紧随其后。 行至溪前，李海翻身下马，打眼一看，小溪上已铺上一层薄薄的冰块。 “啊，这还真给冻上了，我的天。”一人惊呼出声。 众人已是骚乱起来，他们望着冻上的溪流，七嘴八舌议论道： “少将军真神了，隔着千里之遥，都能知晓这边的事情。” “那是，要不然，人家怎么管少将军叫神将下凡呢？这天上的事情，也归着人家管哩。” “头儿，现在咱们怎么办？这冰看着不厚，但过几天可就说不准了。”此前打退堂鼓那人脖颈一缩，讪讪问道。 李海收回目光，看向那人，吩咐道：“你先回去，将这里的事情报告给大帅。剩下人和我一起，留守在这儿，找寻贼军踪迹。” 几人点头应下，一人翻身上马，一个冲刺掠出去老远。 李海搓了搓发红的面颊，跺跺脚，指着一名矮个子吩咐道：“马老三，你先去的土坡前边放哨，等下我找人来替你，其余人原地休整。” “是！”马老三踏雪而行，行至土坡之上。 做完这一切，李海才长松口气，他找了处背风的地方，把身上棉甲裹紧，整个人缩成一团。其余几人也有样学样，蜷缩着身子挤到李海的旁边。 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 周围惊得可怕，几人闲着无事，也有一句每一句说起闲话。 “嘶...真他娘的冷啊。” “这狗日的天气，真想喝壶热酒，吃上几个热菜，然后再搂着一个热乎乎的小娘皮，美美睡上一觉。” “呼呼呼，老子现在只想办完这趟差事，早点儿大营去睡觉。” ... 听得众人的议论声，李海却是始终一言不发。他抬起眸子，看向远方，心底里却是想着远在湖广的妻子小。 前年，他机缘巧合下，结识了戴力。他愿意成为军统的一颗暗钉，戴力则是将他的家人接到湖广，并且每月按时发放米粮，钱财。 想着能让妻小像人一样活着，李海觉得眼前苦难，倒也不算什么。 雪越下越大，很快几人就被冰雪盖得找不到面貌。几人冷得意识模糊，仅靠着一丝脑海中的幻想，苦苦支撑。 恍惚间，李海听得背后传来一阵急促脚步，随后，有喊声传来：“头儿，建奴，建奴来了，十多个建奴。” 什么？！ 几人瞬间惊醒，抓起腰刀翻身上马，定睛一看。 果然就见十多名身穿红甲的建奴，飞驰奔腾。李海几人心下一惊，慌忙勒马往回逃窜，十多名建奴的马甲，紧靠他们六人，根本不可能是对手。 好在，他刚往回跑了几里地，迎面撞见一彪人马。 “李头儿，你们怎么回来了？”一人挤了出来，关心问道。 李海见援军来到，心下一喜，挥手着手掌大喊道：“建奴，快，不能让这伙建奴活着回去。” 说罢，他调转马头，双腿一夹马腹，“嗖”一下折返回去。百余骑浩荡冲刺，发出动天声响，惊得积雪掉落，林鸟翻飞。 平原下，十余名建奴斥候正测试冰层硬度，忽然听得远方传来马蹄声。几人纷纷抬起脑袋，朝着远处的丘陵看去。 地平线变得粗大起来，白雾滚滚，动人声响顺着风传入耳膜。 “撤！”为首一名汉子一咬牙，扯过缰绳，扭身往身后退去。 由于他们的战马极好，只一个瞬间，李海等人便被拉开距离。见追逐无望，李海心中泛起寒意，他顿了顿，看着愈发坚实的冰层。 说道：“炸吧，不能再让这冰这么结下去了。” “左帅也是这个意思，特地让我带着火药来的。”一名百总指着后边的十来匹战马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