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5章 终章

夜色隆重，德州城内一片沉默死寂。杨嗣昌独自一人，端坐在自家的客厅，双眸微闭，一颗心却是怎么也安静不下来。 自打前几日左良玉与左梦庚私自出击，他乍一听，整个人脑袋跟炸开一样。 建奴的野战能力，远超大明军队。 一旦他们野战折上一阵，建奴乘胜追击，一举攻下临清。到时漕运被断，整个大明北地饿殍遍地，他们自是难逃朝廷责罚。 “两个蠢货！”想着，杨嗣昌咬牙低喝一句，“真以为自己胜了一两场小仗，就是岳武穆在世了！还敢主动出击。” “你二人死不足惜，只可惜了本督麾下军士。” 正思忖间，厅外忽然传来一阵急切脚步。他睁眼一开，就见一名家仆红着脸跑了进来。 “胜了...胜了！”家仆吞咽了一口口水，大声喊道。 “什么胜了？” “左将军他们胜了，现在报捷的骑士已到了城中，全城百姓都开始庆祝了！”家仆说着，一个跨步走到厅外，指着外边喊，“您看，好不热闹。” 杨嗣昌一提官袍，霍一下站起，咚咚咚跑到厅外。 果然就见城中华灯璀璨，烟花缭绕。 一刹那，他怅然若失，低喃道：“怎么可能，这...这怎么可能，他们怎么可能胜了呢？他们怎么可能能胜呢？” “老爷，真胜了！”家仆只以为老爷不信，于是眉飞色舞道，“建奴效仿想效仿韩信，背水结阵，结果左将军大摆火牛阵，上千头牛，头绑尖刀，直冲建奴的营寨。” “建奴争相躲避，左将军乘势掩杀，建奴丢盔卸甲，一败涂地，上千人被赶人运河中，活活淹死！” 那家仆说得有鼻子有眼儿，就如同自己亲眼见过一般。 杨嗣昌听罢，信了七八分，他在原地阶梯上踱了几步，猛一抬头，朝家丁吩咐道：“去，赶快去把两位将军请到德州城来。” “是！”家仆领诺而走。 杨嗣昌神色一狠，几个跨步迈回书房。 左家父子尾大不掉，又是东林爪牙，此时若是不加以遏制，日后必为其害。 想着，杨嗣昌奋笔疾书。 “臣杨嗣昌拜上：左家父子嚣张跋扈，手握重兵，今挟大胜之威，必定功高震主。长宁伯左梦庚，一有侯恂在朝中为之周旋，二有曹文昭、曹变蛟叔侄在外。一内一外，若父子二人有所图谋，则又是大明之曹贼也！ 臣伏望陛下，卸去长宁伯左梦庚军权，让其常侍陛下左右，再择一良将，统帅长宁军。” 写完，杨嗣昌已是大汗淋漓。 他赶快叫来亲信家仆，递上信件，叮嘱道：“你赶快进京去，一定要把这封信，交给高起潜公公，让他亲自转呈陛下。” 亲信一点头，疾步而走。 ... 两日后。 这日刚过辰时，崇祯皇帝便穿衣洗漱完毕，反剪着双手，步入到西暖阁内。最近，他是人逢喜事精神爽，连胃口都打开了许多。 就连皇后，都夸赞他比以往威猛许多。 这一切的源头，都是左梦庚在运河边上，全歼建奴的东路军。 如此大功，大明九边将士必定士气振奋，奋勇杀敌。到时，塞外建奴心惊胆寒，他崇祯皇帝，励精图治，挥师出关，一举荡平建奴。 成万世不朽之功。 以后，史书提及他崇祯皇帝的时候，无不歌颂称赞。 堪比秦皇汉武，唐宗宋祖。 “呼...” 想着，崇祯皇帝心中一阵热乎，急速坐到靠椅前。一旁的高起潜眼神一动，小声指着桌上的奏折说：“皇上，那是杨阁老的加紧奏折。” “好个杨嗣昌，这么快就想着来讨功！”崇祯皇帝瞥了眼高起潜，笑道，“也罢，也罢，谁让朕最近高兴呢。” 崇祯皇帝嘴上不满，心中却欢喜，他拿起奏折展开一看。 激动的心情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则是忌惮与寒意。 大殿内，原本欢悦的气氛不见，变成了冰冷的冰窟窿。所有奴仆觉察到皇帝变化，全都低垂脑袋，屏气凝神，不敢发出半点儿动静。 沉默半晌，崇祯皇帝缓缓抬起脑袋，看着高起潜，吩咐道：“擢升左梦庚为京营坐营官，爵升一级，你亲自替我去把他带回来。” “是。”高起潜不喜不悲，迈步走出大殿。 ... 高起潜得了圣旨，领着三十余锦衣卫快马奔走，直取德州城而来。 到了德州城，他直接前来会见杨嗣昌，二人在大厅内坐定后，高起潜率先说道，“咱得了消息，建奴西路军已经开始撤退。现在正是时候动手，卸了左家父子兵权的时候。” “如何动手？”杨嗣昌皱眉问，“我此前数次以信招之，父子二人皆是不来，我若是硬逼，怕这二人投鼠忌器。” “这倒是个麻烦。”高起潜也皱紧眉头。 如果去临清城宣旨，万一父子二人暴起，他的小命都保不住。 他站起身子来回踱了几步，然后猛转头说道：“父子二人不来，皆是害怕我二人对他有所不轨，不如这样，准他两千兵马，这样对双方都体面。” “两千？”杨嗣昌重复一句，然后点头回道：“也好，这两千兵就让他带在身边，省得别人说咱小气。” 二人一拍即合，当天就遣人去招左梦庚。 左梦庚与父亲收到来信后，点上兵马，直奔德州城而来。行了不过三日，大军总算是赶到德州城外。 此时，冰雪消融，融化的雪水流入沟渠汇入江河，化作滚滚春浪，把北地的大明春色滋润得愈发妩媚动人。 左梦庚勒马凝视远处的德州城，但见他城高池深，四角皆有碉楼暗岗，便知晓这一趟，没这么简单。 一旁的戴力瞧着，凑到左梦庚身边，压低声音道：“将军放心，小的都已和傅先生商量好，此事绝对万无一失。” “嗯。”左梦庚点点头。 说着，他一拍战马，缓缓往前行进。身后的军士表情肃穆，紧随主帅的步伐，黑色的皮靴踏在泥地上，激荡起一阵踏踏踏的声响。 城中，高起潜与杨嗣昌早已率领百姓列队。 二人虽身份尊贵，但左梦庚毕竟立下大功，为了以示尊重，迎一迎也是无妨。两边人马接着，杨嗣昌翻身上马，与左梦庚并肩而行。 “元辅别来无恙啊。”行进间，左梦庚笑着问。 “承长宁伯这场大胜，某才不至于获罪罢官。” “想当初，左某还在杨隔老麾下，听过命呢。”左梦庚一笑，又道，“阁老可还曾记得是哪一年？” “崇祯八年夏，那时张贼肆虐湖广，老夫正是湖广巡抚。”杨嗣昌不知左梦庚为何要问这，但问到嘴边，他顺势就答了出来。 左梦庚神色肃穆，感慨道：“是啊，都快过去四年了，张贼与高贼都已成为坟中枯骨，你我二人却是青云直上。” 杨嗣昌沉默数秒，接着左梦庚的话茬说：“长宁伯立下如此大功，如今又要升任京营提督，位列侯爵，真是好运连连，日后我二人同朝为官，自当相互帮衬才对。” 二人说话间，队列行至一处拐角。 左梦庚摸了摸身上盔甲，目光却是变得略微阴寒。 倏地，一根漆黑的箭羽从右侧射出，犹如穿花蝴蝶一般，正中左梦庚的胸膛。 左梦庚“啊”的大叫一声，滚鞍下马。 疯驴子等人赶忙上前接着，红着眼大吼道：“兄弟们，咱立下大功皇帝不赏，这狗官还派人刺杀咱将军，咱反了他娘的！” “反了...反了！！”在场军士纷纷举起手中钢枪，一同大声嘶吼道。 他们高举长枪，刺入到周围的军士身上，一时喊声遍野，杀声震地。看热闹的百姓四散而走，场面混乱到极致。 杨嗣昌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上一跳，但多年的宦海经验，让他迅速镇定，挥手着手掌高喊道：“镇定，镇定，不要乱，不要乱。” “去你娘的，你个狗官，给俺家将军赔命来！”疯驴子陡然暴起，一记枪托砸向杨嗣昌的腰部。 杨嗣昌只觉老腰被人踹上一脚，“哇”的大叫一声，从马上滚落。 幸好几个家仆手疾眼快，拖住他退到一旁的平房中。 高起潜就没那么好用了，暴乱一发生，几个长宁军的军士拿起刺刀，刺入他的身躯。 鲜血流了一地，高起潜当场死于乱军之中。 暴乱持续了三十来分钟，疯驴子等人护卫着左梦庚，杀出德州城，直取临清而去。 乾清宫。 “什么？朕什么时候让杨嗣昌杀掉左梦庚了？”崇祯听到左梦庚遭到刺杀，立时暴跳如雷。 “皇上，兵心思变，现在不是追责的时候，而是好生安抚左家父子的时候。”王承恩脸色一苦，解释道，“现在，外边的将领都对杨阁老颇有微词。” “此前卢象升殉国一事，他本就犯下大罪，现在又捅了这么个马蜂窝，不惩治，不能平民愤呐。” “对对对...先安抚。”崇祯如梦方醒，指着王承恩说，“王承恩，你给朕拟旨，杨嗣昌假传圣旨，意图谋害忠臣，判斩立决。” “左梦庚任调任湖广都司指挥使，封长宁侯，左良玉平贼有功，封平贼将军，平南伯。” “是！” ... 三月后。 湖广左家小院内，左梦庚面色惨白地坐在一处靠椅上。在他的前边，疯驴子，傅玄，郝摇旗、郭老四、戴力等人恭敬站立。 疯驴子一跺脚，率先大声叫道：“将军，这狗皇帝如此对咱，咱反了他娘的，反正如今大半个湖广，小半个西南已尽在我等的手中！” “还不是时候。”左梦庚摇摇头。 “那什么时候，才是时候？”疯驴子追问。 “现在朱家虽人心丧尽，但依旧有一批死忠，我如果此时举事，那就成了叛贼。”左梦庚盯着疯驴子，一字一句说，“所以，咱们得等！” “等？等到什么时候？” “等到朱家人心丧尽，国灭人亡的时候。”左梦庚一笑，又看向傅玄说，“青主，咱们得赶快往贵州，云南两地开始布置了，我有预感，这一天不会太久。” 傅玄点头应下。 ... 崇祯十七年正月，李自成起百万之众，围困京城。 崇祯皇帝连发八道急诏，诏左梦庚入京勤王，左梦庚以西南不稳为由，概不奉诏。 同年三月，李自成攻破北京。 崇祯皇帝退无可退，以发覆面，吊死西山。 两月后，位于重庆府的左梦庚收到一封血书，书略日：“卿若不负朕，朕此生亦不负卿，朕戴卿甚厚，卿又何故变心？” 左梦庚深吸口气，将手中的信纸揉成一团，丢入到一旁的纸篓中。 他偏头冲戴力吩咐道：“告诉李自成和王猛，不要困守在北京城，回到陕西去，屈身守分，以待天时。北地，不可守。” “侯爷，李自成兵锋正盛，他会选择听咱们的么？”一旁的一名青年将领不知其中缘由，低声质疑道。 左梦庚一笑，偏头迎上那人，笑道：“定国，我亲手葬送了张献忠，你不也一样在我麾下效力么？”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此前“葬身”的李定国。 只不过这小子命大，落入到江河中并未死绝，而是被商船救下。 被左梦庚一点，李定国面庞一红，说道：“侯爷志向远大，有重拾河山之心，定国怎敢不效犬马之劳？张献忠虽是在下义父，但我二人终究是缘分已尽。” “这就对了。”戴力笑道。 左梦庚也跟着笑了起来。 这时，天中飘起了细雨。 左梦庚站在城头，看着滚滚长江，不由得心中激起千层思绪。 十年了，大明王朝走到了尽头，北地山河破碎，他占据西南半壁，与东南共分天下。 靠这半壁江山，倒也不是不能争上一争！ 想着，他一下挺直了身子，看着李定国说道：“定国，湖广咱就全权交予你守了！” “侯爷放心，定国必效死命。” “记住，若是李自成兵败求援，你要派人去接上一接。” “是。” 崇祯十七年，四月六日，吴三桂大开山海关，放清军入关。 李自成得左梦庚密信，早有准备，两方人马交战下，清军兵锋悍勇。李自成部下小溃，退往河南，意欲撤回陕西。 清军统帅多铎紧追不舍。 李定国自湖广襄阳出南阳，入河南，阻敌追击。 李自成麾下十万悍卒得归陕西。 建奴入主河北，京城，蓟州，宣府各地。 同年，左梦庚联手李自成，缓和李自成与明王朝之间的关系。一时，西南西北得以安宁。 如此对峙六年。 1650年（大明永历三年），清摄政王多尔衮死于塞北狩猎，大清内部发生动乱。 顺治帝清算多尔衮，多尔衮之兄阿济格奋起反抗。 混乱中，八旗兵马打做一团。 左梦庚亲率大军，出湖广至河南，李自成率军出陕西至山西，李定国率军武昌沿江而下收复江西，郑成功率军由福建至南京，收复南京。 永历五年，阿济格率残部退回关外。 永历六年，左梦庚讨封楚王，士林震动。 永历帝派郑成功为先锋，沿江而上，自武昌讨伐左梦庚，李定国于武昌痛击郑军先锋。 左军顺势麾师南下。 永历帝恐为左梦庚所害，竟自去冠服，由南京逃到浙江，又一路退到福建。 … 望着阔别许久的江陵城，左梦庚忍不住低喃道。 “一切都准备好了，祥瑞也该出现了吧？” 同年秋，各地白猿，白龟，白鹿犹如雨后春笋一般涌出。 左梦庚崛起江汉之间，定国号为“汉”，年号“长宁”。 因明属火德，汉属水德，水克火，正是天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