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芸城之子

天色交接之时，天边一半明亮，一半则是死沉，鸟禽低飞，云不见走。 这是降大水前的征兆。 乌云之下，山顶之上。 一个在山上采药的老头正沿着小路小心翼翼的从山顶往山下走。 他装药材的篮子此刻已经装满了大大小小的草药，这是对他忙碌一天的奖励。 小心地朝下走了不过十来步的距离后，他的眼神突然撇到杂草丛生的悬崖边有一抹鲜艳的红色，随即定睛一看，眼里散发出惊喜的光芒，此花竟然是一株润血花。 润血花功效强大，且极其不易寻找，价值颇高。 老头垂涎地望着那朵润血花，它此刻正伫立在悬崖边，被微风吹得左摇右摆，似乎在向老头招手。 他犹豫了片刻，随后似乎是觉得这具已经埋了一大半进黄土的身子值得他冒一次险，他将篮子小心地放在一块石头墩上，活动了一下筋骨，找了根手臂长短的木棍，用木棍将前进道路上可恶的杂草尽可能赶到一旁。 慢慢挪动着身体，一步，一步，快看，就在眼前了！ 近距离看这株润血花，老者喜色又更甚了几分。 这株润血花正值大好年华，孤傲地挺立在崖边，血红色的花瓣没有夹杂一丝其他颜色进去，多么纯粹优良的润血花呀！准能卖个好价钱！ 带回去，那老太婆不得热汤热茶伺候着？以后对他的态度，肯定也会缓和几分，至少不会动不动就开骂了！ 在到达离润血花很近的距离后，他将木棍扔在一旁，缓缓蹲下身，想用布满茧子的手将其摘下。 “嘿嘿，抓到了。” 老头子一笑。脸上原本就不多的肉，瞬间便堆积在一起，堆积之处，一道道错综复杂的如同久未打理的战壕般的皱纹，也一同浮现了出来。 可是就当他轻轻用力将那朵花拔起来之时，脚下的石块本就在雨水和狂风的洗刷下不怎么扎实，因为这一用力，瞬间便松动了，石块紧接着便毫不犹豫地滑落下了山谷。 天边的雷也应接而至，雷鸣激起的白光下，老头脸色更为苍白了几分。 石块滑落了不要紧，可是这石块一掉，老头脚上的倚靠便也自然消失了。 没了石块撑着，脚下便踩空了，老头还未来得及拔出那朵花，如同枯树一般的身体便向前一阵翻滚，最终跟在石块后面，落下了不知多深的悬崖。 经过几秒钟的下坠后，似乎是老天保佑，老头竟落在了半山腰一处突出的大石块上！ 可是如此陡峭的悬崖之上，为何会有如此突兀的一块巨石呢？ 老头将嘴唇里夹杂的血和痰一同“忒”的吐了出来，脸色不好看，快没有多少血色了。 看来，是伤到内脏了。 他揉了揉眼睛，这巨大的石块不像天然形成的，更像是力大无穷的人，故意将它放在这半山腰，像是为了遮掩什么。 石块往里，竟然有一个高约三米的一个山洞，这山洞极其圆滑工整，同样也不像天然形成的。 山洞往里看去深不可测，不知通向何方。 突然，一阵血红色的光芒从山洞里面快速迸射出来，随后，只听见洞穴深处传来一声巨大的闷响，同时还有一个苍老急促的声音响起： “虚空之门，期限已到，自动关闭！” “啊，有鬼！救命啊！” 老头本就苍白的脸上浮现出惊慌之色，他那颤抖的声音在这山谷中不停回荡。 …… 中邱大陆，天松国，芸城。 芸城边界两座起伏的荒芜山脉连接在一起，鲜有人会踏足到这里来。 在两座山脉中间，有一个独立的山峰，这山峰比两座山脉里任何一座山都高，而在这座山峰的半山腰上，却竟然有一个驻扎多年的村落。 这个村落的村民素来粗茶淡饭，粗布烂裳，却也过得怡然自得。 黄昏落日之下，幽僻山脉之间，赫然有一个裹着黑色披风的少年，他稍显稚嫩手上正提着一把弯刀，一动不动地站在这山坡之上，他的脚下，是一处用泥土堆积的小山坡，这脚下的泥土，不同于山坡上其他位置的泥土被尘埃侵蚀成一片死灰，颜色相比之下，更加饱和，鲜活。 手中的刀上，一滴滴红地发黑的血渍，在散发着腥味，随后悄无声息的顺着刀刃滑落至少年脚下的土坡内，那原本鲜活的泥土被鲜血染红后，更加妖艳三分，仿佛有生命似的，试图向别人倾诉它的秘密。 顺着刀刃看上去，有的地方竟已经翻卷起来了，不难想象之前发生的战况何其惨烈。 少年估摸着十七八岁，脸上青涩犹存，一双漆黑眸子里，拥有着与那稚嫩未脱的脸庞格格不入的一抹成熟。 此人名叫宋棠，芸城家喻户晓之人。 他七岁那年沦为孤儿，随后他沿着雪路来到芸城，差点丧命于那场大雪中，随后幸运的被一家善良的卖包子的小贩收养。 而在十二岁时，他的养父养母将他搂在怀里，激动的不断哭泣。 因为那年发生了一件震惊整座芸城的事情： 他竟然意外被发现拥有灵体体质，且在当年的军团内的灵体强度测验上，令人震惊的一次便通过了。从此名声大噪—— 成为芸城近百年来第一个十二岁便进入兽决军团的天才少年。 且说回来。 身处这山脉环抱之间，景色倒是不错，况且正处黄昏之时，平时再枯萎的花花草草，也被这天黑前的最后一缕金黄色包裹住，显得与众不同。再颓废的生物，此刻也定格成了隶属于“颓废美”的景色，任人欣赏。 宋棠喃喃自语道： “好美的景色，要是爹娘还活着多好，娘以前最爱看落日了。” 景色虽美，可美中不足的是，底下将宋棠围成一圈的众村民显得有些煞了风景。 宋棠的回忆并未持续多久便中断了，他的千万缕愁绪，此时被底下的一个愤恨的声音彻底划破。 “族长，现在就宰了他？” 说话之人是一个身材瘦高的男子。 不知是因为那浓郁的血腥味，还是这男子的话语声，总之，宋棠回过了神。 他似乎突然反应了过来： “对哦，差点忘了，我现在还在做任务。” 那被称为族长之人，则正站在人群前方中间，是一个大约八十岁的老者。他穿着一身土黄色的长袍，胡须雪白，眼神里有种居高临下，咄咄逼人的精气。 在他周围，是一群早已赤红着双眼，随时准备听从族长号召，将眼前风轻云淡之子千刀万剐的人。 “年轻人，我们村与世无争，不知哪里招惹你了？” 老者虽同样气愤，可是相较其余众人，却稍显从容，兴许是这黄昏美景，同样也打动了他，安抚了他。 此话说完后，他随即用手捋了捋胡子。 左手食指上戴着的一枚泛着淡金色光芒的老旧戒指，赫然出现在少年眼前。 宋棠此刻因为刚回忆起的思念被粗鲁的打断，而显得有些兴意阑珊。 似乎因为不高兴，懒洋洋的语气中，透出一股淡淡的杀气，这哪是一个少年模样该有的杀气—— “给你们三次机会，猜中，则不杀你们。” 不光有杀气，眼神里还射出一抹戏谑。 此刻将他围的水泄不通的众村民，在他眼里，似乎都像陪自己玩游戏的玩伴。 或者准确的说，是玩偶。 说话之时，他身后那被鲜血略微染红的黑色披风被风吹起飘动，在落日的余晖下透露出一股有点诡异的颜色。 “小子，好狂妄的语气！” 小小的年纪却不把他们放在眼里，即使心智颇高的族长，此时脸上也有些按捺不住，他脸色泛起一丝阴沉。 其余众人更是近乎忍无可忍了。 “族长，下令宰了他，这小子将村里所有牛一头不剩，全杀完了！” “是啊，而且偏偏是在今天…倘若那位大人生气了…” 天更深邃了几分，周围树林里时不时传出一声声野兽的叫声。 底下众人的声音传到少年耳朵里，他听的极为真切。 随后，少年竟然把那把沾满了鲜血的刀随手扔在了一旁，双手插在裤兜里，淡淡望着底下愤怒的众人，竟说出了一句更加匪夷所思的话： “杀我吗？大可来试试。” 这举动显然让不远处这群人大出所料，少年笑了，他能明显感觉到空气凝固了，紧接着听到一声声后牙槽用力摩擦的声音——开始有意思起来了。 老者皱了皱眉头，他不知道走投无路的少年此刻为何能如此淡定。因为在他眼中，眼前之人是一个无处可逃任人宰割的小羔羊罢了。 一只黑色的大鸟盘旋了一会后，还是停在了山坡的一处树干之上。 但这老眼昏花的族长，却并没发现这头顶不远处象征着不吉之兆的生物。 老年人的青筋暴起，他要狠狠回击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年。 “狂妄！” 猛地怒吼一声，一股暴戾的气息从老者体内涌出。 这气息竟化作一头狮子的模样，朝着眼前闭目养神的少年直直冲了过去。 “去死吧！” 狮子气息所到之处，掀起阵阵尘埃，连那黑色大鸟，也能感受到自己脚下的树干震动了一下。 老人使用的技能，如同离弦的箭，就朝着少年飞去。 而看到族长的动作，众人脸上无一不露出嘲笑的表情。 因为这一击，乃他们族引以为傲的功法，足以让眼前的小子魂飞魄散。 可是下一刻，所有人的嘲笑都凝固住了，自信也随之飘散在山脉深处。 宋棠的双手不知何时已经从兜里拔了出来。随后腰间的一把匕首被他顺势快速拔出，将其挡在胸前。 这股气息在抵达宋棠面前不过一拳的距离，竟然被匕首硬生生挡住！ 自信和嘲笑消散后，转而被震惊和不解所取代。 就连那此前还稍显淡定的老族长，此刻也倒退了一步，被身后一个大婶扶住。 一股带着强烈的不可置信的惊愕浮现在所有人的脸上。 但是当他们定睛看清楚少年手上的那把匕首时，那股不可置信瞬间被深深的恐惧所替代，这份恐惧犹如刻在他们基因里面一般： 匕首在夕阳的照耀下泛起淡淡光泽，其所锻造的材料一看就和刚才扔的那把刀有云泥之别。 仔细一看，竟然有若隐若现的泛红渗透进匕首里面，很显然不是有血渍不小心粘在匕首上——而是经过长久的杀戮，这些日积月累形成的血已经渗透进去了，形成了无法抹除的血纹。 匕首握柄处，赫然雕刻着一个坐在盘龙之上的人。 “兽决师？！” 众人赤红的眼神转化成骇然。刚才的杀戮气势瞬间便颓废到了谷底，脸色也是一个比一个难看。 宋棠嘿嘿一笑，这笑容宛如一个邻家大男孩般富有亲和力。看着众人脸上因为震惊导致的失神，宋棠轻皱着眉头，叹了口气： “喂，诸位，能否快点。莫非…需要我敲打你们才肯露出原形？” 又是一片死一般的沉默。 过了一会，那族长方才略带哽咽地说道： “没想到我们如此隐蔽的行动，却早已被你看穿。早就听闻芸城出现了一位天才，想必便是你吧。小子，这个仇我们地狮族记下来！” 最后的真相被揭晓了以后，宋棠耐心似乎少了几分。这次游戏，不，这次任务，已经失去意思了，接下来要做的，就是麻木且单方面碾压的屠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