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高尔基体（13）

13 甲午年六月间，谭家夫妇如约缔结连理。 出席喜宴时，苏廿的身子已经有些重了。在聂符远的帮助下，她还是亲自做了一份款式大方、装饰雅致的双层福糕送与谭秋平和季贤。蛋糕被谭家的节礼班子，郑重地摆放在了典礼现场席面的右台角桌上，来宾只需迈入大厅，抬眼就是甜蜜的鸿福。 糕面上的新鲜玫瑰，都是苏廿一朵一朵摘选出来的，花瓣没有杂卷，花色稍有渐变。苏廿记得，季贤喜欢得不得了，行礼前，还很温柔地摸了摸她的肚子，说了句被后事应验了的名愿，小廿，希望宝贝是个慢性子，九月里再出生吧，这样，兴许，我和老谭能赶得急，让古城老家的发小情谊，至少传承延续二世，可好？ 生活就是一部冰与火之歌，前一秒笑逐颜开，后一分人仰马翻，前半句笃生桂香，后半语谬以千里。取用《人世间》词作者唐姑娘的一句话来说就是，人像雪花一样，飞很高，又融化。世间苦甜相随，喜乐相伴，最是无常。 悠悠闲的小酒放过了八月最后一天的预产期，赶着第一场绵绵雨的白露，呱呱坠地。老人们都说，贵人语话迟，这仲秋打头降生的娃娃，理应家亲有靠、秋粮盈仓、福禄双全。苏廿其实并不太相信鬼神之说，也不会顽守金福银颂，她和父母亲一样，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但面对亲朋好友诚心实意的温言暖语、和言善语，也倒是真心受用的，尤其还是在这么个“幸福”的岁时里。真的有被季贤说中，学霸就是学霸，知来藏往、明见万里的模样，苏廿心悦诚服地想着。只是，能人虽然可对他人之事行未卜先知之惊喜，观自身，却总是无法未雨绸缪、见始知终，常常是鹊巢知风、不得其踪，待图穷匕见，才如梦初醒。 婚宴上的一句笑语，不想迁就了别人，图谶了自己。谭秋平和季贤原本在婚后，并无专嗣之心，顺其自然为之即可，夫妇二人皆认可儿女随缘的念信，不作苛求之想。但随着光阴的奔跑，月岁的疯长，两人的世界开始嗡嗡地叨叨出了宅院的风声。苏廿记得，在甲午年的那场礼宴上，只见得了季家双亲与谭秋平的母亲，并未寻得谭父。聂符远在席间悄声探问过她是非缘由，苏廿终也未置可否，一是因为隐私之事，不便八卦，二是发小家“丑”，皮毛在眼，她也并不是十分清楚。直到己亥年友归洗尘后的一段日子，才慢慢听到了一些沸沸扬扬、七七八八，晓得了谭父早在千禧二年老谭大考结束的当月，就与谭母把红本子扯了开的史实，谭父从此就没在谭家母子的年夜饭桌上出现过，更不用提关心关注和谭秋平母子相关的酸甜苦辣、婚丧嫁娶等天伦俗事。 婚后5年间，三次求子未果，谭秋平、季贤以及谭季两家，都有些着了急。季妈妈起初还能温和地嘱咐女儿，莫心浮气躁、火急火燎，对待这种问题，一定放慢工作节奏，放松心情，秉持平心静气的态度，静观其变，以待后续。到己亥年年底，夫妇第一次尝试人工辅助育儿失败后，整个家族都陷入了郁滞的氛围。中秋聚会时观见的谭秋平，之所以神色如常，是因为当时当下小夫妻刚刚建立起了新的希望与念想，然而，这样的状态，只维持了不到80天，就宣告了“崩殂”。 苏廿有时会想，而立之年以后的世间事，无非就是落雨、降雪两大类。前者过程响动，终局无踪；后者愀然历经，落地留痕。谭家夫妇眼下共患的俗世从前纲，而小酒不经意的闯入，将聂苏两家的血脉承继问题，归类到了后目。相反的，谭家夫妇的姻缘际会陶磨出了春雪的美好与方泽，而苏廿与聂符远的情深缘浅却涤冲到了沟壑牧野，没了踪迹，难寻难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