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突如其来的变故，像一把利刃扎进了李智的胸膛。 饶是他这些天见过太多的生离死别，也无法再说服自己淡然处之了。 都说灾难专挑苦命人，张奶奶年纪大了，还有些癫痫，往日里行动都不太方便。 涨大水那晚，要不是二叔把她带着，说不准那天就永远地留在村里了…… 李智听到这个消息，心中又是一阵百感交集：“这还真是“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只不过他很快醒悟过来，眼下不是感伤的时候…… 眼下这情形，二叔要救人，明显是找错了对象，也就是所谓的：病急乱投医。 如此想着，李智赶忙拦住几乎进入魔怔的二叔，大声喊道：“二叔，你等一下，我张奶奶被蛇咬了，你喊我，也没用啊！” 二叔一心只想拉了他跑路救人，哪里还能想到其他，此时被李智一激，脚下险些打滑，幸好李智眼疾手快扶了他一把，不然他非得摔个驴打滚儿不可。 仿佛被狠狠地敲了一击脑神经，二叔紧紧地盯着李智，眼神里有愤怒，有不解，还有一些迷茫…… 转瞬，他忽然开始猛烈拍打自个儿脑门，大叫着：“啊，你说的对，是我糊涂了，我找你，能顶啥用？” 李智一听，心里那个郁闷：“这话说的，咋感觉我就是个白吃粮的呢？” 二叔冲他摆了摆手：“你安静一会儿，让我缓缓神……” 李智一阵无语，却也知道这个节骨眼上不能添乱，跟着二叔一起在雨里，望着黑漆漆的天愣神儿！ 主要二叔现在的状态不容乐观，这三更半夜的，山路湿滑，到处乱闯也不是个事儿啊！ 半晌，二叔终于捋清了头绪，一把抓了李智的胳膊，急急得说道：“我也是急糊涂了，小智，你爸妈呢？快领我去找他们，去救张奶奶，快啊，再晚就来不及了……” 李智从未见过二叔这样失态，心里也非常着急，这会儿也没空调侃他了，把他胳膊一拽：“他们应该是到后山平台看牛去了，我带你找他们去……” 二叔一边走一边絮叨：“从小，你张奶奶有糖都给我吃，她儿女都在外面，走的时候还和我说，让我帮忙照顾着，说以后她就是我娘……” 李智听着，心想：“这话有点不太对劲啊，啥叫以后她就是我娘，这一来二去，不就是二叔多了个娘？” 立马稳住二叔：“叔，咱别慌……” 二叔一听，更急了：“我能不慌吗？昨儿个，还好好的，晚上就让蛇给咬了……我咋和她儿女交代？ 李智一看他那火急火燎的样子，隐隐有些不忿：“这个确实难办，于公于私，唉，父母官难做哦，这帮儿女也真是，自己老母亲让别人家儿子照顾，这算什么事儿啊……” 转头又想了想：“算了，这个时候，就不给二叔添堵了，往别人伤口上洒盐的事儿咱不能干……” 想到这里，李智也就闭紧嘴巴，不再说话了，毕竟张奶奶很和善，平常对李智也很不错，也不知道伤势怎样了？ 李智默默叹息一声，心中郁滞发不出来，只能拿着刚刚顺手折来的竹竿，在泥泞的山路两侧用力敲打着。 山路两旁全是半人高的草丛，极阴之地，是蛇最喜欢栖身之所。 严格说起来，是他们这些人类叨扰了动物们的清静之地，拿着竹竿敲打草丛，也是为了给对方提个醒，两不相伤，省得惊扰了它们，给他逮一口，完蛋。 后山平台，昏黄的油灯，李智的爸妈正在给牛群清理场地。 连着下了这么多天雨，人遭罪，牛也跟着遭罪。 李智老远就开始扯着嗓子大喊：“爸，妈……” 二叔仿佛看到了救星，三步并成两步，一下就扒住了围栏，拼命往里面挥手：“哥，嫂子，别忙活了，张奶奶让蛇给咬了，快跟我去看看……” 老爸一听，立马扔下手中的铁锹：“啥？咋就让蛇给咬了？”跟着二叔跑了…… 老妈也赶忙放下手中的活计，连同老爸丢下的铁锹一起，扔在了围栏外。 这些天，他们用山上的枯树，简单的给牛群弄了个围栏，框了个地盘。 李智见状，也快步跟了上去…… 忽然，老妈“哎呀……”一声，对着李智急喊着：“小智，你先别走，快来扶我一把，这儿怎么还有一坨牛粪，把我腰弄闪了……” 老爸回头甩了一句：“就你事多……”便和二叔一起打着油灯，急匆匆的往前走去，李智扶着老妈跟在后头。 一行四人，穿行在黑暗潮湿的山路上。 要不是二叔带路，他们也不知道走多久，才能找到张奶奶所在的草棚，毕竟到山上之后，大家就都分散开了。 老远李智就看到微弱的油灯下，有几个人影晃动，心里想着：这些人应该是二叔喊来的照看张奶奶的。 情况危急，李智默不作声的跟在他们身后，随时等候召唤。 二叔边走边解释着：“我这些天给张奶奶搭了个草棚，她年纪大了，不能再受罪了，没想到还是……我去找你们之前喊了李勇他们几个……” 老爸听后一脸沉重，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说：“我们先去看看情况……” 只是当他们走进草棚的时候，一下子被眼前的情况惊呆了。 老爸吓得双腿跑得飞快，扒开人群就冲了上去，李智等人也快步跟了上去。 只见老爸已经单膝着地，一把托住张奶奶那只发黑发肿的左腿，反复地看着，嘴巴直打颤，他哆嗦着问二叔：“二子，张奶奶这腿咋黑成这样了？这毒性发作得也太快了！” 二叔也凑上前去，又把煤油灯往前照了照，对老爸说：“我发现的时候，张奶奶已经倒下了，我也吓坏了，没办法只能撕了衣服先绑一下，就是为了防止毒性蔓延太快，没想到还是没管住……” 老爸见状也是束手无策，其实大家都心知肚明，这种情况，蛇毒已经无法控制，再厉害神医都无力回天，更何况是李智老爸。 让他医个牛绝对的妙手回春，让他医人治蛇毒，在场的任何人，其实都不抱任何希望。 只不过，让大家眼睁睁看着一个鲜活的生命，在自己眼前逝去，谁都做不到。 眼下，也只能尽人事听天命，凡事无愧于心了。 此时老爸也一改往日的臭脾气，冷静得有点不像他，他转头对二叔说道：“二子，给我找把刀来，几个村能治蛇毒的也就张医生一个，这个时候到哪找他去，我先前看过他治蛇毒，现在也只能试试，能不能活，只看天意了……” “好，我去找……”二叔慌忙起身去找刀，黑灯瞎火的，就看他踉踉跄跄的背影，拉得很长。 周围的人一听老爸要给张奶奶治蛇毒，都吃一惊，说什么的都有： “李业国，你行不行？要是给治坏了，小心她儿子女儿回来找你算账……” “是啊，张奶奶一把年纪了，本来就被蛇咬了，还得挨上一刀……” “我看张奶奶这次是躲不过去了，李业国，你别没事儿惹得一身骚啊……” 老妈是个胆小的，听到这些闲言碎语，哪里还能冷静，她一把拽了老爸的胳膊，对他哀求道：“他爸，咱还是别给张奶奶动刀子了，万一有个啥事儿，真算你头上了，咋办？” 老爸这个时候倒是男人了，甩了老妈的手，冷冷地盯着老妈厉声说道：“我不救她，难道看着她死……” 老妈本来还想说点什么，却被他的眼神震慑住了，只得任由他去：“随你吧，随你吧，你都攉出去了，我怕什么？” 周围的人也没想到事情闹成这样，一下子也都闭了嘴。 直到二叔拿着一把切菜的大铁刀跑了过来，冲着老爸扬了扬：“哥，你看这个能用吗？” “我去……”李智默默地在心里抹了一把汗：“二叔，这个时候，咱能不能靠谱一点？！” 老爸倒很直接，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二子，你就没有别的刀了吗？” “有，有，有……”二叔一拍脑门，抖着口袋左掏右掏，掏出来一串钥匙，然后…… 众目睽睽之下，任谁都没有想到，他会从钥匙上抖下来一把看上去有些年头的折叠军刀…… 李智提着的心终于落了地，心情就像过山车。 刻不容缓，老爸也来不及多想，让李智拿了煤油灯赶紧给刀消毒，又问二叔：“你来的时候，可见着是什么蛇了？” 昏黄的煤油灯下，二叔紧张得眉头一直没有松开，此时听老爸问起，迅速回答道：“好像是条山烙铁头，我到的时候，就看到一条尾巴闪过去了，看着像，我也不敢确定…… 老爸一听，屁都吓出来了：“啊？怎么会是那玩意儿？” 这边动静太大，陆陆续续地来了好些人，李智一看，居然连那个尖嘴猴腮的女人也来了，她身边围了一堆人，都在议论着： “张奶奶一把年纪了，能不能挺过去啊？” “这哪晓得？阎王要你三更死，哪里能留到五更……” “都是命哦，这张奶奶也是可怜，不舍得吃，不舍得穿，供两个孩子上大学，临了，自己被蛇逮一口，一个儿女都不在身边……” “谁说不是呢？看见李业国手里拿着的刀子没？这一刀子下去，这张奶奶腿怕是要废了……” 一众人议论纷纷，越讲越离奇，李智心烦意乱想着怎么救人呢，听她说话这么凉薄，顿时一个眼刀子飞过去。 抬眼看她那一脸刻薄样，心里更是一阵厌恶，默默地说了句：“怎么哪里都有她？！” 老妈离他最近，感受到他的反感，凑到他耳边小声说道：“她是你勇叔前两年才娶的外地女人，叫胡雅丽，很会挑事儿，以后离她远点……” 李智一边听一边点头，回了句：“我知道了……”让老妈放心。 等他再抬头时，便看见胡雅丽对着他撇了撇凉薄的嘴唇，讥讽着：“切……” 李智懒得理她，心里正想着：“都说最毒妇人心，这心毒成这样，也是醉了……” 忽然听见老爸喊他：“小智，过来帮我搭把手，帮我按住张奶奶的腿，别让她乱动……” 李智看着奄奄一息的张奶奶，心中更是百般滋味：都说养儿防老，防得哪门子老，陪伴他们的只有无尽的孤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