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苟活

夜凉如水，一灯如豆。 姜道文说完这句话无言了片刻。 场面有些沉默。 林尘也从当初的震惊恢复了过来。 从未上任过是什么意思？如今的县尊大人是谁？ 他仔细搜索记忆，发现自己几乎没有县尊的记忆，甚至连想起来的次数都极少。 见状，姜道文用沙哑的声音向林尘问道：“有旱烟吗？” 林尘点了点头道：“有。” 这玩意他之前也抽过，无奈太过于呛人，着实抽不惯，便丢在了一旁，修炼武道之后更是没碰过。 随后从林尘房中翻出一个旱烟杆子和烟叶，递给姜道文。 姜道文接过烟杆，往黄烟锅里塞了些烟叶，借用油灯的火点燃，然后猛的嘬了几口，从口中里喷出几股浓烟。 房间内顿时烟雾缭绕。 姜道文舒爽的坐在椅子上，一脸放松的表情，不复方才《炼血功》发作时的情况。 他的眼神开始迷离了起来，透过烟雾看向窗外浓重的夜色，仿佛在回忆往昔的岁月。 “我是买官上任的。” “我幼时生于大魏的京城燕阳城，家境贫寒，父母双亡，打小就是个孤儿，只能以乞讨偷窃为生。” “燕阳城的冬天可比常平县难熬多喽，那时我不过七八岁，在一个冬日，雪积了好几尺，冷的刺骨，天气倒是极好，阳光打在积雪上晃的我睁不开眼，当时我又冻又饿，如果没偷到那位高人身上，我怕不是熬不过那日了。” 说到此处，姜道文又猛的嘬了一口烟。 “侥幸的是，高人非但没有怪罪我，他连连唉声叹气，见我可怜，给了我吃食衣物，又瞧见我似乎有些天赋。” “于是我便跟着高人数日，他传了我些本事，其中一种是那日我给你的《易容缩骨技》，另一种是《观气术》。” “正是这《观气术》，我在街上闲逛时，我认出了韩爷，没想到韩爷竟然就住在城南，我暗中记下位置，也让我知道了韩爷的武道实力又精进了几分，易容缩骨在观气术前，几乎毫无作用。” 原来如此。 “第一次去黑市见到了姜道文，但是机缘并未触发，当自己提出寻找武道秘籍时，姜道文应该动了将《易容缩骨技》送我的念头，所以才触发了机缘。” “没想到我如此谨慎，还是能被观气术发觉，此术当真神异。” 姜道文继续说道：“后面高人去皇宫里行刺被抓，尸首被挂在街上足足一个月，我趁着夜里无人，给高人磕了三个响头。” “你说，哪有人会想当小偷一辈子。” “于是我凭着高人教的这两种秘术，在京城混的风生水起，这《易容缩骨技》当真是好用至极，我把自己易容成俊朗后生，与数位城中达官贵人的闺女日日夜夜欢好。” “就连京城青楼的花魁也被我迷得神魂颠倒，尤其是配合那几门房中秘术，那滋味....”姜道文嘿嘿嘿笑了起来。 林尘满头黑线，怎么扯起了他自己的风流韵事，见到林尘的脸色不喜，姜道文轻咳了几声，回到正题。 “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有一贵人的女儿对我用情至深，便拿了银子，求她爹爹，给我买了个县官，于是我动了与她长相厮守的念头。” 姜道文一副唏嘘的模样。 “拿到调令时，我迫不及待走马上任，但是就是改不了我这性子，我同样易容成俊朗后生先到常平县，想先看看这里的风土人情，与适龄的女子深入探讨一下人生。” “可没想到，入城当日的深夜我与红颜知己在房中畅谈人生，却得知常平县居然有县令在职，并且约七十年没变动过！” “她当时的神色与你一模一样，一副大梦初醒的模样！” “我生性谨慎，不然也不至于在京城混迹十几年也没任何事端，顿时觉得这其中有诈，甚至怀疑京城相好给我买官是一场骗局。” “直到我见到了当时的县令。” 姜道文沉浸在回忆当中，直到说到见到当时的县令，脸上陡然出现一副极其复杂的表情，神色既有迷恋，又含有几分惊恐。 “县令长得是极美啊！” 长得极美？ 目前的县尊莫非是一个女子？ “你以为他是个女子吗？非也非也。” “他不是人！”姜道文声音沙哑，那一抹迷恋尽数转变成惊恐。 林尘心中诧异，已经预料到几分，如此诡异的情况，县尊是个人倒说不清了。 “当前县尊不是人，还是鬼不成？”林尘眉毛一挑，疑惑的问道。 “我不知。”姜道文沉默了一会开口道。 “真的是鬼也有可能，我只见过他两次，第一次是三十年前我刚到常平县时，第二次就在今年！” “他生的极美，第一次见到他时，身穿白色的长裙，气质飘忽的像无实质，就是那种一眼便会爱上他那种美。” “但是他说话的声音却是一个男声。” “他和你说了什么？！”林尘皱眉。 “他说，我的身份就借他一用了。这也是我唯一的一次他与我说话。” 林尘越听越疑惑。 “然后呢？” “然后我就变成了姜二，他说借用了我身份之后，我与别人说我是姜道文，是常平县的县令，别人再也没有出现过那种如梦初醒的神色，直把我当成疯子。” “发生如此诡异的事情，为何又不逃出常平县？帮你买官的人呢？”林尘直指问题的关键。 “我也想逃，但是我无论怎么逃，雇马车也好，徒步也好，只要打定主意逃出常平县，出了城一段距离，总会出现各种事情。” “譬如有山匪劫道，将其他人杀了之后唯独留下我一人。又如出城之后数日，快进入隔壁东水县时，我总是莫名其妙昏迷，然后醒来时就在县城中的大街上。” “帮我买官的相好，从我进入常平县那一刻，便再也没有了消息，我寄出的信件全部石沉大海。我逃了无数次，没有一次能成功。” “那其他百姓能出城吗？”林尘皱眉问道。 “能，可太能了，他们不仅能去去青河府，还能去京城。唯独我逃不出去，就唯独我，就唯独我....” 姜道文说到此处语气有些茫然。 “我也试过让出城的人向京城传递消息，写好信件，千叮万嘱，一定要传达到我相好那里。” “当他们从京城回来之后，你猜怎么着？” “他们全部说忘了，忘得一干二净，忘得连我这个人都不记得了...” 姜道文双手一摊，露出一丝惨笑。 林尘眉头紧锁，如果真的有超凡力量的存在，怎么唯独姜道文逃不出城，他身上有何特殊？ “为何你向我表明身份，我却能记得当前的县令，而其他百姓不行？” “因为韩爷已经达到气血二变的境界，唯有达到气血二变的境界，才能从这种情况中想起当前县令的怪异之处，不然其他人都是如云里雾里，听过即忘。” “你是怎么知道我气血二变的境界的，难道也是因为观气术吗？” “不错。观气术能大致判断武道之人的境界。” 闻言，姜道文从怀中掏出一本古籍。 “这就是观气术，现赠予韩爷。” 同时，林尘脑海中的机缘书金光一闪，在书页中浮现一行金字。 机缘二十五：姜道文，《观气术》。品阶：绿。 绿色机缘！ 没有任何注释。 和浴血晶石、神意图为同一个品阶。 并且是在姜道文拿出《观气术》时，才在脑海中浮现。 林尘快速思考之下，隐隐得出了一个结论，恐怕姜道文的机缘颇为难得到。 不然今夜听到脚步声时，就应该会浮现机缘。 这次是自己做了诸多选择之后，才能获得这道机缘。 比如对姜道文见死不救，那么他很可能会离去，或者将姜道文杀死，自己也获取不到这个机缘。 接下来的话证实了林尘的猜测。 “《观气术》与《易容缩骨技》不同，《易容缩骨技》只是打乱了秘籍的循序，就算文字排序略有偏差，也能练个七七八八。” “而这《观气术》，除了对照秘籍上的文字记载修炼之外，还需用已经修炼过《观气术》之人的用武道鼓动气血引导，而我正是被那位高人接引过。” “但我先前没有武道修为，《观棋术》修炼这么多年也仅仅掌握皮毛。” 原来如此。 要练成《观气术》，还必须要姜道文进行引导，只有达成数种条件之后，自己才能获得到这个机缘。 虽同属于绿色机缘，但是让林尘生出一丝期待，机缘书能浮现出来的机缘，必定是对自己有益的，丝毫不担心姜道文对他藏有祸心。 但他却未立刻接受，心中还有许多疑惑并未解开。 “为何偏偏找上了我？世家里面应该也有气血二变的高手。” 听到林尘提起了世家，姜道文只得无奈苦笑一声。 “世家啊，世家不过是当今县尊养的狗罢了。” “三十年前，常平县最大的世家可不姓朱，姓的是周。” 林尘闻言心中诧异不断，这与刘龙说的可不一样。 “不是说，周家是朱家的奴仆么？” “嘿嘿嘿....” 姜道文打开了话匣子，心情随着回忆变幻不定。 林尘瞧他心境不稳，脸上又浮现淡淡的潮红，隐隐有《炼血功》的发作时状态，不过还好，秘药的药力仍在。 “韩爷有所不知，三十年前，周家的大小姐，正是我的红颜知己，唉，只可惜红颜早逝....” 姜道文长叹一声，看来对于这事颇为惋惜。 “三十年前，是朱家在趴在地上仰视着周家，他们才是奴仆！” “正因为周家大小姐达到气血二变的境界，我与她说县令的事情，她才有所醒悟。” “我这个性子让我知道了不少隐秘。” 姜道文顿了顿，林尘示意他继续说。 “周家与朱家，皆是修炼的这《炼血功》，他们存在的意义是县尊赋予的。朱家起码隐忍了三十多年，才在二十年前找到机会，一举推翻周家，成为县尊忠心耿耿的狗。” “但是朱家的几名本家人，修炼的功法却让我看不透，朱家应该另有盘算。” “但他们的目的就是，杀光常平县所有的人，而且，每隔三十年杀一次，犹如收割庄稼一般，如今三十年之期没有多少时间了。” 果然！ 这个亦符合林尘的猜测。 “他们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 林尘隐隐把握到了常平县如此反常的关键。 “他们这样做的目的就是，为县尊铺路。至于铺的是什么路，我却不知，这些均是周家大小姐告诉于我的。” “但是，我修炼过《观气术》术，每当常平县有人死的时候，却能隐隐瞧见，他们身上似乎有一个淡淡的虚影，飘向城北。” “如果没猜错，那个就是人的生魂，而城北正是县尊所处的位置，这也是我猜测县尊不是人的主要原因。” 好一门观气术！ 将事情串联起来，林尘心中的许多疑惑都得到了解答，，他并不怀疑姜道文的话，因为这一切本就过于反常。 气候、灾祸、邪功，无一不告诉他，县城如今就是一个漩涡，而他与常平县的百姓就处于漩涡之中。 今夜听到如此多的隐秘，林尘心中反倒安定了几分。 人最怕的就是未知。 既然气血二变的武道修为就能从中醒悟，那么自己只要在武道上有所突破，未必不能与之抗衡。 “依照你的年龄，修炼炼血功恐怕也活不长了吧。” 林尘看向姜道文，他目前只是一个六十多岁的老翁，炼血功折寿三十年，就算有些人体质异于常人，但是折损寿命是实打实的。 “你小子可别咒我死，我算过自己的命，我能活百余岁，命还长着哩。” “嘿嘿嘿...” “周家大小姐当时可告诉了我一个其他人不知道的隐秘，那就是这功法虽服用第一颗秘药会折寿三十年。” “但只要服用第一颗秘药之后，忍住不再服用多余的秘药，寿命会慢慢恢复，到最多也就折寿一两年，并且这功法能兼容其他功法，用其他功法的秘药也能缓解症状，只不过武道修为无法精进就是了。” “而我选择成为朱家的走狗，只因为武道上面毫无天赋，寻常功法我根本连入门都入门不了，而接引《观气术》，必须需要一些武道修为，所以我才会服用练血功秘药。” “至于为什么选择韩爷，那是依我观气术修炼几十年的经验，韩爷你可谓是一个从未见过的武道天才，将这两门秘技传授给你，一来作为那高人的传承，不会就此断绝，二来韩爷武道实力的进展，恐怕能破除常平县的死局。” 姜道文一口气说了许多，双眼看着林尘。 林尘默然，他也好，姜道文也好，都在其中，在这点上，二人利益是一致的。 “你不用我的秘药也能扛过去吧。” 林尘狐疑的看着姜道文，能苟且三十多年，如此惜命之人，可不会沦落到非得服用其他秘药才能活下去，但他刚才欲下跪的姿态又不似作假。 “瞒不过韩爷，倒是有些小法子。” “那朱家似乎运作些什么，知道我在找人上颇有技巧，特意安排我来寻找韩爷，但是我又怎么会听从于朱家这条走狗。” 姜道文打了个哈哈就将话题扯远。 “韩爷，时间不多了。” 一切的矛头都指向当前常平县的县尊！ 这时，夜已极深，林尘不再迟疑，拿来《观气术》的书册。 姜道文亦将观气术的要点、经验一一为林尘讲述。 最后林尘再鼓动自身的气血，按照书册所记载，对照着穴位，引动气血冲击穴道。 果然是需要旁边有武道修为的人作为引导，虽然姜道文现在只有气血一变三四成的实力，但是人体内的一些穴位颇为刁钻。 光凭林尘自己无论如何引导体内的气血，都无法打通穴道，只能求助于姜道文。 二人合力终于将观气术里面记载的穴位尽数打通。 林尘正式踏入观气术大门。 第一时间，只觉得眼前蒙有一层白雾，瞧任何东西都不太真切。等到眼前的白雾散去，看任何的事物都像新的一般，诸多细节收入眼中。 再看向姜道文，体外隐隐能看到一阵红色的血雾萦绕在他身上。 “不愧为绿色机缘。” 天边已经泛起鱼肚白，做完这一切姜道文与林尘道别，急匆匆的离去。 林尘心中忽然升起一道明悟。 “所有人都是竭尽全力为了活着而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