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章:六尺之下(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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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文钟上方表盘的指针指向九点,日光洒落,气温有所回升。巴别尔回到那棵针叶雪松底下时,果不其然,挖掘工作还没结束。
先知仍然扶着自己的铁铲发呆偷懒,于是外乡人直奔主题:
“你对神学有所研究,我想请问,兆沙之地有没有被困在古董铜镜里的恶灵作祟的传说?”
“兆沙,铜镜,恶灵——”安德娜开始搜刮自己的大脑,“完全没有,布拉泽人都知道,考古发掘是被明令禁止的。不过兆沙的纺织品和金银器倒是很有名。”
这番话本身没什么特别,却仿佛一串针和线,连通了调查员所有猜测和想法的正确性。
首先,考古发掘属于违法行为在布拉泽已经成为常识,如果委托人福劳斯真的带着那些照片进了执法厅,并向他们寻求一名特别调查员的帮助,经验丰富的接待人员肯定会先追问和追查那件古董的来源,这起案子根本就到不了他的手上。
其次,巴别尔曾去过奎尔城,本地的执法厅配备有点灯的雇员,那么大概率也有同属一个部门的特别调查员,而福劳斯却花费一天一夜的时间,专门坐车到狄城来求援——就算用怕被恶灵找上门而仓皇出逃来解释,也不足够站住脚跟。
更何况,对方又如何能确信,巴别尔不了解布拉泽的法律规章(外来者不代表不能学),堂而皇之地委托他把一件非法获取的古董卖掉——只是铤而走险碰运气吗?还是说,福劳斯一开始的目标就是他,而且已经把他调查好了,谎称是执法厅随机派人,只是为了打消疑虑——但这时矛盾就又出现了,福劳斯当天的表现,与其说是为了消除疑虑,倒不如说正相反,是为了引起怀疑。
为了引起怀疑?巴别尔继续思忖,什么样的人会需要主动引起执法厅的注意?
“你们刚才说恶灵?”帕南副官的声音从墓坑底下传来。
“我今早在报纸上看到,斯卡兰多大剧院下个月要演一幕恶灵附身的歌剧。”他踩着斜坡,从地下露出了半个脑袋,“一群人聚在封闭的小房间里,围着烧焦的野兔尸体降灵,结果招来了恶魔。还请了位布拉泽知名的女高音歌手扮演通灵的女巫。”
“斯卡兰多?哟,在我年轻的时候那可是个风云人物。谁知道却落得一个不善终的下场。他的剧院破破烂烂的,还开得下去?”帮忙挖地的守墓老人坐在一旁的树墩上歇脚、抽水烟,干枯褶皱的脸颊皮肤瘪了下去。
“好像是和蒙斯城的合作演出,有冰山会馆的大财阀的赞助,当然开得下去。”突然,铁镐与硬物的撞击声传了出来,帕南大喊,“挖到了!送截绳子下来!”
守墓人便朝墓坑里抛下一条粗麻绳,另一头踩在脚底下,继续抽他的烟:“动作麻利点,我不能保证巡逻的什么时候就会出现。”
“一个阿维斯人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忽然发狂,嘴里喊叫着“这是一种罪孽(It“sasin)”,脱光衣服,拔光了自己的羽毛,随后被以扰乱治安为由送进“大浴室”,到死也没能出来。”安德娜仰起头回想,“这基本是近百年民间最有名的附身事件了,发生在……玛露姆城?还是奎尔城?现在想来——当时现场发现的物品里,似乎也有面小镜子。”
“有人介入调查了吗?”巴别尔问。
“被当成精神病发作,就这么结束了。”她边说边撑着铲子独腿站立,脱下一只鞋,倒出鞋里的沙土,“没人受伤,没有财产损失,也查不出病因,无法立案侦查。据说最后还成了都市传说。”
“叮铃”
一阵细微的铃铛声响起,巴别尔看向铁栅栏之外,又一辆马车驶离了墓园。
这时,调查员忽然握住了先知手里的铁铲柄,在她诧异的目光中一步上前,贴着她橘红色的头发轻声耳语:
“我明天会去奎尔城一趟,我走之后,请尽快通知执法厅或者骑士团,派人到这个地方接应。带上医疗人员。”
说完,他便立刻退回原位,平静地问道:“二期阻断剂还有剩余吗?”
安德娜看向自己拿铁铲的右手,她发现,手心里被塞进了一张纸条,上面写着一串数字,三两个一组,用逗号隔开,似乎是个坐标。
“有,都冷藏起来了,怎么了?”她把下巴抵在右手背上回答,动作自然地收起了那张纸。
“我想去取两支带走。”
先知听了,立马欣喜地点头答应:“噢,当然可以,就放在主院五层那间我常用的实验室里。但你不是说副作用太大?”
外乡人看着她生动的、充满希望的表情,没有多做解释,道了句谢,便辞别了。
与此同时,几乎跟木抽屉一样大的骨灰盒被帕南和守墓人合力拖上了地面,发出沉闷的响声。
他们各司其职,随时提防着巡逻员从背后跳出来碍事,但谁也没有注意,停靠在墓园外围的其中一辆马车内,一个单筒望远镜正顶在窗玻璃上,将几人的行踪与交谈尽收眼底。
从大礼堂正门离开时,巴别尔抬头看了一眼巨大的天文钟,不到上午十点,时间还很充裕。
于是他先去实验室取走了两支阻断剂,紧接着,到杂货店买下了两张地图,分别是带有坐标标记的顶沼地图和奎尔城的城市地图。随后,找了家餐厅简单用过午餐,他便到图书馆借出两本有关灵魂与秘法仪式的书,提着书,走进了柔默酒馆。
“你问我……该带什么礼物?”调酒师斜倚着吧台桌,转动搅拌勺的长柄。
“是的。”外乡人坐在吧台前,翻阅旧书。
午餐时间,酒馆的生意总是很清闲,包面包的牛皮纸刚被扔进垃圾桶。店里除了他们两个以外没有别人,酒保结伴外出吃饭,还没回来。
“在布拉泽,我们没那么多礼节需要遵循,合情合法的范围内,送什么都行。”柔默拾起客人摆在桌子上的另一本书,粗略翻了两页。
“谨慎总没错。”巴别尔读到一个古老的招魂仪式,“毕竟我的常识只适用于我的故乡,如果带错了礼物惹朋友不愉快,那实在并非我本意。”
书里写道:找一间封闭的木屋,找一具新鲜的尸体,用火柴焚烧致幻的植物,并念诵咒语,召唤灵魂占据这间“空屋”,方能与逝者重逢。
“也对,你的朋友是哪里人?”柔默接着问。
“奥尔梅克人。”
他吃惊地挑起一侧眉毛,笑了:“哈,你真是广交朋友,但这就超出我的信息范围了,我是本地人。如果是共进晚餐……现在时间还早,你不如去直接问问他本人?”
“……”调查员又翻过一页,没有立刻回答。
善解人意的调酒师则很快领悟到他的想法:“噢,你是想给他个惊喜?那依我看,送瓶啤酒吧?”
调酒师转过身,从酒柜里取出一瓶玻璃瓶精装的啤酒,展示给他,殷勤地推荐道:
“向你介绍我们自己酿造的特色果味啤酒,想要全国流行的大众牌子这里也有,想必不会出错。”
巴别尔抬头看了一眼那瓶酒:“不错的提议,可惜我的朋友在长生种里属于未成年人。”
再翻过一页,忽然出现了大篇幅的列表叙述:以下是通灵者能力苏醒的二十个迹象。调查员皱起了眉头。
柔默把沉重的酒瓶放在吧台上,从口袋里抽出了一支雷杉树牌子的薄荷烟,叼在嘴里,没有点燃:“嗯……那巧克力也是很好的选择。”
“好,就这个吧。”旧书被一把捏合。
从上城西区的巧克力店走出来时,时间已经来到下午四点。
对当地人而言,提前两小时登门拜访并协助屋主烹饪食物、或至少饭前坐下来聊聊天才不至于失礼。临走前,调酒师友善地提醒道。
安德鲁以医学研究院的名义替狄奥尼租下的公寓位于东区中城地段,跟巧克力店隔着一段距离,虽然天色还早,但外乡人决定不再逗留,直接动身前往目的地。
铛——铛——铛——
半路上,他灵敏的听觉捕捉到了大礼堂的晚钟奏响。一幅画面从他眼前展开,落日余晖洒在铺天盖地坠入天井的红色落叶之上,圣诗班开始吟唱今天最后一首安魂曲,与管风琴、与整座礼堂合奏。
管风琴只有放在教堂里,才算得上是一把完整的乐器,奥斯威尔很久没有回忆起这句话了。他远离故乡已有一年时间。
夕阳照射在他的右脸颊上,他向左转身,扣响了公寓的门。
紧接着,一串轻快的脚步声从门内响起,由远及近,伴随模糊的高亢的人声。
“吱呀”——
门开了,伴随一阵烘烤的热气,狄奥尼明媚灿烂的笑脸扑面而来,就像跃出水面的飞鱼,呈现在外乡人眼前。
“晚上好巴别尔!”男孩的声音充满活力,热情地拉着他进了屋。
玄关的鞋柜里摆了一大一小两双鞋,客厅的墙上贴着绿色的壁纸,吊灯与烛台明亮,桌子铺上了新买的桌布,花瓶里插满鲜花。
巴别尔进门前就闻到了浓烈的麦香气味,狄奥尼来给他开门,怀里正抱着一篮面包。
餐桌上没有酒,只摆了两瓶葡萄汁、一瓶草莓汁,看来这对母子平常并没有饮酒的习惯,外乡人庆幸自己选对了伴手礼。
母亲瓦妮莎从厨房探出半个身体,让他们两个在沙发上稍坐片刻,那里有事先准备好的点心。于是巴别尔取出袋子里的巧克力礼盒,在她眼前交给了狄奥尼。
“一点心意,我记得你喜欢吃糖。”
男孩捧着礼盒,期待地掀开盒盖,下一秒,眼里顿时闪出光芒。
“哇!好比进一次矿山就挖出十克以上的红绿柱石,我真走运,瓦妮莎和安德鲁他们平常根本不让我吃多少甜食!”男孩惊喜地嗔怪,迅速背对厨房,含糊不清地夸赞道,“巴别尔,你简直是我的救星、我的英雄!”
狄奥尼的措辞真诚又滑稽,却让巴别尔回想起了维也纳斯那惊险一幕,林中别墅的大火烧毁了一切。于是笑容只在他脸上坚持了不到三秒钟。这种悲剧不会重来第二次。
“想吃点什么?”母亲在厨房里问道,和炖锅的咕嘟咕嘟声掺杂在一起。
外乡人礼貌地微笑道:“感谢您的好意,但菜已经足够丰盛了。”
“不够不够!”男孩抢着回答,“这里有的只是我和瓦妮莎喜欢吃的,还有你从前喜欢的炖羊肉和土豆,你说这让你想起自己的家乡——咳咳,但作为客人,你还没点菜呢!”
他挺直腰杆,单手背后,俨然就是一副招待客人的屋主的模样。
“人的口味不会这么快就有大的变化。”
“嗯,说的也对……听安德娜她们说,这半年你去了好多其他城市,那些地方一定有美味的特色菜吧?”
“的确。”他思考了片刻,“但我更想念在维也纳斯时的风味,你做菜很有一手。”
男孩受到夸奖,顿时绽放出一个灿烂的笑脸:“真的吗?嘿嘿,今天的菜是我和瓦妮莎一起做的,会更美味哦!”
“这位先生,巴别尔先生,请拉着我的手。”
夜幕降临,用餐时间终于到来,瓦妮莎伸出两条手臂,越过桌角,想要分别和他们两人手牵手,进行祷告。
巴别尔顿了两秒,看向狄奥尼。男孩已经闭上眼睛,看上去十分虔诚,紧接着,他忽然睁开一只眼,偷偷朝外乡人笑了一下。于是他也把手伸了过去。
“主啊,我们今日同饮佳酿,共食圣餐,乃是仰仗科斯穆斯(Kosmos)之恩典与勒尤恩之馈赠……”
母亲轻柔、庄重的声音在晚餐桌的烛火光里回荡。满桌丰盛的佳肴香气四溢,盘子、碗和菜的摆放方式看起来颇有一番考究,葡萄汁、面包、羔羊肉,的确酷似一场小型的宗教宴会。
“以神主之名,比亚(虔诚的,类似阿门)。”瓦妮莎松开两只手,在胸前画了一个圆圈与十字。
“比亚。”狄奥尼跟着她做。
“您想来点奶酪吗?”母亲温柔的眼睛看向巴别尔。
“当然,谢谢,请让我自己来。”
于是瓦妮莎将奶酪刀递给他。
用过甜点和水果,三人便开始收拾碗碟。客人打算继续帮母子二人洗碗,却被瓦妮莎婉拒,他们在沙发上休息片刻,随后,狄奥尼兴冲冲地拉着他跑上了顶层阁楼。
推开天窗,男孩放下一截折叠梯,轻车熟路地爬出屋外,一屁股坐到了屋顶的红瓦片上。
“夏天是最棒的观星季节,现在虽然晚了点,但是今天天气不错。”
天色渐晚,屋顶上时不时有风刮过,他们两个便紧挨着坐在一起。
狄奥尼指向空中:“你看,那边,正在闪光的那颗星星马上就要发生爆炸。”
西北方漆黑的夜空里有一个显眼的亮点,甚至比满月还要明亮,随着他手指的指向,闪动的速度越来越快,到达临界值时,炸开了一小簇略带色彩的构成物质。
在巴别尔的印象里,超新星的爆炸无比璀璨,但也许距离奥普拉太过遥远,如今看来如此微不足道。
与地球所能看见的星空不同,奥普拉的星空暗淡,变幻莫测,没有任何一个天体、任何一个星团,甚至是恒星,能存活到第二天。似乎只有这颗沙漏星球和它的卫星、以及它所属的恒星三者是个例外。
“又一颗星星被宇宙吞没了,完全来不及形成星云,很快就会有下一颗。”狄奥尼抱住自己的双腿,仰望着无穷无尽的夜空,“我们自己的生命也是这样。”
“所以才值得珍惜。”外乡人扯开自己的领带,想要松口气。
男孩眨眨眼:“巴别尔,你不想念自己的故乡吗?”
“有时会,主要是想念便利的交通。冬天,狄露威姆的雨下个不停,和我的家乡一样。”
“那你过来的时候……想过自己可能回不去吗?”
“当然。”
“你害怕吗?”
“我是把最后一批学生的课程都授完才决定启程的,没留下什么遗憾。”与其说恐惧,对向内、向外双重未知的探索充满期待更为准确。他心想,“以前从没听你提起过,你的母亲还信奉宗教。”
狄奥尼突然紧张起来,眼神游离地回答:“噢、啊、这还是你和瓦妮莎第一次碰面吧?她在信仰方面,稍微有点狂热,所以……我担心会吓到你。”
巴别尔笑了:“她还远算不上是一个狂信徒。
“你父亲是个什么样的人?我只见到了他的墓志铭。”
“父亲?应该算是个好人吧?也许外表看上去热络,但我知道,他的内在永远都是块冰冷的铁疙瘩,谁也捂不热……我很敬佩他,有时候却又不敢靠近。”他顿了顿,偏过头,看向外乡人的侧脸,“和你给我的感觉完全相反,在某些方面又很相似。”
“这是你当初选择收留我的原因吗?”他与男孩对视,开了个玩笑。
“嗯……不全是吧?”他不好意思地搓搓脑袋,“可别笑话我,但有时候我真觉得,你不像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毕竟我来自另一个世界。”
他们继续躺在屋顶的红瓦片上,又聊了不少逸闻趣事,天文的、地质的、历史的,彼此交换了不少信息,还有一个接一个的笑话,全都以狄奥尼近半年和医学研究员们的相处为背景。
他似乎融入得很好,得心应手,从前的顾虑都是多余的。调查员闭着眼睛想。那时对来到狄露威姆表现出的抗拒,也许只是因为,这是一片血亲殉道的伤心之地。
巴别尔仰头望向暗淡的天空:“明天,我会启程到奎尔城去。”
“是工作吗?”
调查员点点头:“如果三天后我还没有回来,也没有给你写信,狄奥尼,我就需要你帮我联系执法厅。”
听到这番话,狄奥尼立刻坐起身来,紧抿着嘴唇,看起来似乎有些紧张。一张纸条被递到了他手上,上面写着一个地址,坐标位于奎尔城城内,底下标注了一串英文,和通用语出入不大:委托人莫拉格·福劳斯(MoragFraus)。
随后,调查员又口吻严肃地嘱托道:“在我回来之前,不要离开狄露威姆城,和执法厅与研究院保持联系,你的母亲也一样。”
男孩咽下一口唾沫,认真地回答:“好的、我记住了。一路顺风!”
从公寓楼出来的时候,已经临近“叠加时间”,室外漆黑一片,路灯提供的照明极为有限,秋天的夜风也实在凉爽过了头。
巴别尔呼出一口热气,拢紧风衣的领子,独自迈进了夜色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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