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普通人

头顶挂着的大太阳不是个好兆头，即使经过改造的暗影潜行已经没有了“必须进入浓厚阴影”的限制，也对身怀黑暗系技能的任梦蕊不利。 黑暗系角色不该在白天行动，但在夜晚活动变数又太多，万一有路人看到鬼鬼祟祟的金阳泽而报警，那麻烦可就大了。 金阳泽前脚刚进写字楼，任梦蕊后脚就提着塑料袋跟了上去，只不过金阳泽选择老老实实爬楼梯，任梦蕊则是在钻进昏暗的楼梯间之后直接进了阴影。 “光彩熠熠”住在七楼，不算太远。在暗位面行动可以直接无视重力，她没多久就超越了金阳泽，甚至倒挂在楼梯背面自上而下观察他。 金阳泽看起来很平静，沉默地低着头，专心爬着楼梯。一直到站在七楼的消防通道出口，他眼中才流露出一丝犹豫。 客户就是客户，任梦蕊必须替客户打头阵，先他一步进了楼道。 这栋写字楼五楼以上的房间都是迷你公寓，走廊采光很差，完全依赖尽头一扇小得可怜的窄窗提供天光和通风。 任梦蕊小心翼翼沿着墙角的阴影潜行到703门口，先一步趴在门缝里向内张望。 室内一片寂静，窗帘虽半拉着，但依稀透出来的光也足以阻止任梦蕊进入，没有连续的阴影，纵然有特异能力也无计可施。 不过即使是趴在门缝里，她也能捕捉到不少信息。 开放式的鞋柜上有大人和小孩的鞋，这是个三口或者四口之家。越过背靠门摆放的沙发，可以看到电视机旁竖着一台主机，是今年新发售的PX-6。 今天是工作日，这个点想必家里是没人的，但任梦蕊知道“光彩熠熠”每逢午休都会在商场外围的餐厅吃一顿，然后回家睡一阵子——德赛的程序发现了他工作日中午的游戏存档上传记录。 看起来，他们是来早了。 一道脚步声穿过走廊，停在703门外。 【我到门口了。】 【家里没人，耐心点。】任梦蕊告诉金阳泽，继续潜伏在阴影中等待着。 过了几秒，终于有阵微风吹进室内，窗帘因此卷动。布料的一角飘起，遮挡住玻璃窗，制造了一块足够任梦蕊容身的阴影。 抓住这个时机，任梦蕊迅速钻进那块阴影，一眨眼便脱离暗位面进入了室内。 她警惕地检查一番室内是否有家庭监控，确认安全，才走去把窗帘紧紧拉上，又关好窗。室内迅速暗了下来，为她提供了不少容身之处。 【他中午会回来吗？】金阳泽十分紧张，似乎有所犹豫。 这很正常，不管抱着多大的决意，到了临门一脚的关头，都需要迈过一道坎。 【或许会，或许不会。】 任梦蕊的视线扫过墙上的几张奖状，脚下一空，整个人急速坠入阴影。她游走至门边，用事先带来的塑料袋裹着手拧动门把，为金阳泽敞开门户。 面前紧锁的房门自动敞开，金阳泽戴好手套，埋头进入室内。 屋里没有人，静得落针可闻，他知道自己背后有个走廊摄像头，赶紧反手关门。照原样锁上门时，他才想起来要穿鞋套。 塑料鞋套在他的运动鞋外沙沙作响，金阳泽放下登山包，想了想，还是没把刀拿出来。他放轻脚步穿行于这栋面积狭窄的复式公寓，隔着墙隐约听到隔壁邻居家正在大声放音乐。 作为一个曾经有孩子的人，他很熟悉这屋里随处可见的儿童用品。 这间屋子对于带孩子的家庭太小了，不过来的路上他看见了一所中学，如果这里是学区内，倒可以理解为何要挤在这里生活。 不经意间涌入脑海的信息泼在愤怒之火上，将它的势头削去大半。 金阳泽知道，自己来这里的目的并不是为了复仇，他必须要化解掉心中的疑惑，不然谈何面对失去一切之后的生活。 他忽然有些后悔自己买了刀，那是昨晚盛怒之下做出的行动，如今他的情绪已经冷静许多，心中的决断也开始动摇。 真要将自己推向无法回头的堕落吗？ 对未曾谋面的仇人动手，让对方付出生命或者其他沉重的代价，这想起来相当不错，几乎能短暂让他遗忘痛苦。 但然后呢，复仇之后是什么呢......？把这个过程重复上百次，直到清理完名单吗？ 投向深渊之后的路，该怎么走？ 不管怎么看，都不会是什么好结果。他昨晚一夜都未合眼，盯着黑暗进行了无数次设想后，得到的还是一片虚无。 金阳泽甚至开始恐惧，他复仇的决心已经开始动摇，有个细小的念头在心底占据一隅，悄声告诉他，不要把自己的手沾染上恶。 “使者”或许可以抹去重大的罪过，可那不在交易内容里，就算能做到，他恐怕也给不出所需的代价。 对于这种超自然的存在来讲，他身上有价值的除了灵魂还能有什么？ 【来了。】 耳畔响起使者的回应，现实世界的声音再一次闯进金阳泽的脑海，他捕捉到一道由远而近的脚步，还有钥匙串彼此碰撞的叮当作响。 他抱起登山包跑到卫生间里躲好，以防惊动“光彩熠熠”，吓得对方转头狂奔，或大喊大叫引起骚动。 思来想去，他还是把刀从包里抽了出来，努力不去看洗脸台上卡通图案的牙杯和儿童牙刷。 刀很沉，金阳泽放轻呼吸，趴在卫生间的推拉门缝隙处向外窥视。 “光彩熠熠”毫无察觉地走进自己家，打开主机就往沙发上一坐，端起手柄准备利用午休时间娱乐一下。 在金阳泽最初的设想中，这些在网络上不分场合宣泄恶意的人的形象相当丑恶，有不少好心网友安慰他时，用的话也都是“那都是群啃老族，又胖又丑，生活里没有成就，只能在网上找点安慰感”。 然而，世界上只有这种人生败者才会当键盘侠吗？显然不是。 这就像是不少人会幻想性犯罪者在监狱里会遭到报应一样，的确会有这样的事情，但大多时候，都是不切实际的自我安慰。 “操！会不会打啊，战绩垫底那几个你们有脸玩游戏？” 就像现在，门缝外的“光彩熠熠”是个朴素的男子，打游戏时经常爆粗口，但是和朋友连麦，用小队语音私聊的时候，听起来却相当友好。 金阳泽本来准备立刻推门现身，但还是继续等了下去，听着“光彩熠熠”在客厅不断讲话。 偶尔和网上的人提到自己的现实生活，“光彩熠熠”就以自己的老婆孩子还有职场为话题大发牢骚。 “是啊，烦死了，做菜太晚，回来也吃不上，还给老子甩脸色。” “他妈的，我家也是，小兔崽子作业不好好写，非得我吼才动两笔，动不动就哭，上课都不知道在学什么。” “你们那儿也开始裁员了？哎，我走不走还没定数，那几个走后门的肯定没事......谁让人家是老板的亲戚。” “累啊，谁不累。得了，玩游戏别聊这个，好好打，C点要下来了。” 暴躁，古板，固执，以家中的皇帝自居，这是个普通人，普通到连当反派都让人觉得乏味老套。 听着外面的声音，金阳泽心中的火逐渐变成一团奄奄一息的火苗，那个在他脑海中盘旋无数次的疑问又出现了。 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