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老树

空荡荡的城市街道上，一辆轻型马车停在道路一旁。 端坐在马车上的男士穿着得体，西服近期刚刚浆洗过，他戴着一顶黑色的圆顶高帽，手指间夹着一根切过的雪茄。 可他只光是拿着，并未有要抽烟的意思，向路人显摆的部分居多。 在男人对面坐着的女性穿着浮夸的艳紫色的长裙，搭着一条深色披肩，身上满是脂粉气。她的长发在脑后盘出发髻，发型中还穿着一根富有东方色彩的樱花发针。 这番姿容均是精心打扮，颇有赶时髦的意思，凑在一起却显得不伦不类，歪斜的坐姿和眉眼间的笑意更展露出她交际花的身份。 马车上的乘客偶尔彼此对视，偶尔旁观除他们之外空无一人的城市，并未对这座城市的空落表现出诧异。 即使是身为他们“创造者”的任梦蕊也不住哑然。 这两人有自己固定的行为模式，一举一动都被限制在设定好的逻辑中。 用现代语言来讲，任梦蕊只是预设了一下基础条件，再点了一下“生成”，一切就自发完成了。 她隐约能摸索出其中原理，位面碎片本就蕴含着一部分逻辑，而这份逻辑则来自碎片中的能量。 这种能量和灵魂的力量是共通的，同样也是公司制造各种奇妙兑换物所用的力量，它当真有上限吗？ 难不成灵魂之力就是世界的某种本质？ 任梦蕊停止胡思乱想，绕着这对男女仔细观察了一阵，做出判断。 天底下恐怕没有比这更好的NPC了。 身后传来一道注视的目光，任梦蕊回头，看到秘书也在观察马车上的这两名男女。 “这是您做的吗？” 秘书眼中闪烁着惊异的光彩。 “......说实话，我不确定。”任梦蕊摸着下巴，她是按下开关的人，这是否意味着她创造了因此而生的东西呢？ 一个哲学问题随之出现——蕴含着一些位面碎片，又或者叫做灵魂碎片的人造生命体，算是活着吗？ ...... “松柏，替我看着，如果对讲机响了就把我叫醒。” 摸了摸忠心狗狗的脑袋，傅柏林在床上调整了一下姿势，深深地看了一眼简陋“玻璃”窗外的一线天空。 为玻璃而镂空的缺口上贴着厚厚一层塑料布，这是他前几年结束假期回来时带的，如今已经有了不少破损。 破洞处贴着一些胶带，到村里采购时人家送给他的报纸杂志，还有一张紫色的传单——正是这张传单把他带进了游戏。 他闭上双眼呼唤起主持人。 【主持人，请接我去不死之地。】 他孤身一人待在森林中，周边除了狗子再无别人可以提醒他。 假设森林里出现什么异常，或是错过了对讲机呼叫的时间，难免会让其他护林员和调度中心浪费精力派人来找他，毕竟傅柏林这些年从未在对讲机呼叫时出现疏漏。 这片森林虽是国家自然保护区，但它并不如表面看上去那般静谧祥和。 护林员的工作孤独且危险，他的瞭望塔和宿舍更是位于森林深处，最近的村庄离此足有近百公里。 崎岖的地势、食肉动物、山火乃至偷猎者，都有可能对他们的生命造成威胁。 松柏虽然只是条狗，但身边有一个可以信赖的生命在，还是让傅柏林安心许多。 精神稍一恍惚，耳畔的虫鸣鸟叫便几乎止息，林间清爽的风拂过面庞。 珀耳睁开眼，碧蓝似海的纯净天空映入眼帘，他明白自己已经进入不死之地。 【主持人，如果我在现实中受到刺激，可以及时醒来吗？】 女声很快回复他，【如果你不担心意外惊醒导致断联，可以这么做。但未能接触传送门返回之前，将无法结算收益。】 【嗯，请帮我这么调整，谢谢。】 珀耳一如既往地有礼貌，他坐起身，拍掉铺盖上落着的几片叶子，借着明亮天光研究起身旁那个用树枝和藤条做框架，辅以兽皮扎成的行商背包。 包里有不少硬得像砖头，长得也像砖头的硬饼干，还有一个鼓囊囊的水袋。 这名行商带在身上的货物不过是一包包叶片和粉末，称他为药草商人似乎更合适？ 珀耳没有急着收拾东西，反而原地盘坐，放空精神。他一直很好奇自己既然用着别人的身躯，原本这具身体的意识又在何处？ 他的思绪沉入黑暗，在思维深处，他花了一段时间分辨出哪些思想和情感属于自己，哪些则不。 在头脑的最深处，有一团陌生的思绪沉睡着，不论珀耳如何呼唤，对方都没有半点回应。 这大概就是那位药草行商了。 这个答案安抚了珀耳的心，他并不愿意为了自己的私欲，因此伤害到陌生的生命，如今他终于可以放心了。 重新睁开双眼，他小心打开身边的布包，将它们一样样放在地上摊开，或嗅闻或品尝些许，尝试判断它们究竟是何物。 但一路看来，他竟然只分辨出一两种熟悉的叶子，有些叶片的特征哪怕接近现实中的植物，仔细观察便能发现许多差异。 “这里是一场游戏吗？还是一个与众不同的世界？” 在心里发出询问后，主持人迅速给了回应。 【这是另一个世界。】 “谢谢你。” 珀耳附身收拾起那些植物材料。 他打算继续这位行商的事业，沿着这条林中小路走下去，去兜售这些东西。 当他伸出和自己现实中一样长满茧，四处开裂的手聚拢一包干叶子时，心头忽然传来悸动，脑中响起一个老迈的声音。 “人啊，它有安神之效果。” “是谁？”珀耳转头四顾，却不见扎营的空地周围有动物的身影，高处树枝也没有禽鸟停歇。 他下意识想呼唤松柏来找找，这才想起狗子还在现实待着。 “人啊，我就在你身旁。”那苍老之声再度发出。 这次珀耳有了感应，他扎好那袋干叶子，抓着布袋抬头仰望。 一阵大风吹过，林间树枝彼此碰撞，树枝间的天空湛蓝如洗。 雄伟的大树摇摆着枝干，常青的叶子在风中沙沙作响，为珀耳遮住些许自天空洒下的刺目阳光。 昨晚光线太暗，珀耳这时才发现，那位旅人选择扎营的地方竟是一棵老橡树脚下。 这棵树树龄已高，粗壮的树干数人携手都难以环抱，繁盛的树冠延绵展开，树林中的其余树木难以与之争锋，将这片空地全然让给了它。 “是你在同我说话吗，橡树？” 树冠间传来橡树的回应，声音悠远沉稳，充满经历时光洗练的浑厚。 “人啊，正是我。你手中拿着的正是安眠丛的叶子，把它加入茶水冲泡，得到的东西能抚慰精神。” 珀耳思索片刻，“您真是知识渊博。” “哦？为何这么说？” “我曾经和一只禽鸟交流过，它所用的都是短语，只能勉强理解。但是您告诉我的都是准确的语句，其中名词我甚至都不曾知道。” “哈哈哈......”橡树闻言，欣然而笑，树枝颤动起来。 一只松鼠察觉到什么，原本还在枝头摘取橡子的它迅速丢下食物，沿着树枝窜回巢穴中。 “人啊，我见过无数人在我身边歇息，同我攀谈，但唯有你如此谦卑。” “看你带着如此多安眠效果的草木精华，莫非在追寻死亡女巫的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