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年龄

一张黑白老照片。林徽因仰望着一尊低头前伛的高大佛像。视频博主说，时年林徽因三十岁，佛像是铁铸造的，四年后被拉走，打造成了打击鬼子的弹药。 夜色里，兰蝴在公交站台前刷着这条网络视频。她将老照片放大细看，大铁佛及右下角的林徽因模糊了。唔，那个年代的三十岁与现在是一个概念吗？这博主不介绍铁佛的历史与工艺，对女士的年龄不放过，是在感慨三十岁年轻，还是不年轻？ 刷开。“清醒些吧，大叔想娶的是少女，不是优质大龄剩女。剩女，会有优质的吗？……”微胖的中年男博主大谈着男女情感差异，幸灾乐祸的笑意中毫不避讳对大龄女人的嘲讽。点赞量二十余万。 你在侮辱背后那满墙的书籍！兰蝴心里骂道：你这猥琐相，即使你二十，我四十；即使你腰缠万贯，我身无分文，我也看不上你。 又刷，是一众女明星中老年时代与少女时代的对比照。 反差强烈，让人嘘唏，美女老了也很普通，甚至成了妖婆。博主恶毒，专拿丑时去比美时，他一句不说就躺赢百万点赞量，不知那些人在点赞什么，他们真下得了手指啊！ 兰蝴心里厌烦，再刷。 一分钟用PS制作漂亮的渲染图！选中包装、创建带选区的图层蒙版、创建裁剪蒙版、自由变换、扭曲变形、混合模式叠加、复制图层……白色的包装袋就被换了装，印上了另一图片的花纹。 步骤老套，兰蝴只需要十来秒。点赞量未上百，她正要点赞支持，又放弃了。哎，你这博主，选张丑陋的花纹来讲解，渲染效果不如不渲染！做科普短视频，就不讲美感了么！ 公交站台灯箱的光芒柔和，映照着内心焦躁的兰蝴，衬托出她高高的发髻、修长的连衣裙，轮廓分明如剪纸。 站台的灯箱公益广告“创全国文明城市，共建美好家园”，正是她设计的。对面车站的灯箱广告“四城同创，引领新风尚”也是。画幅远远看去，是主体文字与各色人物剪影、高楼剪影以及树木的协调组合；走近细看，全部是文明用语、创建标语的文字组合，通过文字的色彩、大小、疏密、浓淡、粗细、旋转等错落排列，加上投影、发光、浮雕、渐变等滤镜特效，形成了立体的图案意象。右角落处有明显的暗红落款“利泉市文明办-宣”，它下面的文字图案中，还隐藏着另一个不起眼的淡绿落款“誉橙广告传媒有限公司”。 公交车一辆一辆地来了，去了。乘客下了，上了，走了。兰蝴开始对比起车厢里那些女乘客，面容娇媚的与皱纹满脸的，丰胸细腰的与体胖腰宽的，身着露背装的与穿着高领毛衣的，低头玩手机的与张嘴叫嚷的……同车女人，不同观感，她们来自不同的世界，也奔赴不同的世界。 小奶猫叫声从兰蝴脚下的一只纯牛奶纸箱里阵阵传出，它是小狸猫“五仔”。 其实，兰蝴在等的是一个男人，一个来领养“五仔”的男人。“五仔”一直不讨她喜欢，它被提起时不会卷缩成团，死猫一般地拉伸着，懒猫之相。 生养“五仔”的是只绿眼橘猫“橘子”，兰蝴也有送走它的想法。养它，本来就是个错误。当初本意是选只小公猫给女儿当生日礼物，哪知它养着养着露出了母猫的本性，为家里添了四橘一狸花。她被迫当了回猫咪红娘、猫咪接生婆，又被逼到处找下家领养小猫。别人靠小猫赚钱，她免费赠送已耗费近一个月，宠物店不收土猫，亲友和网友要么看不起土猫，要么不想养猫，要么只要做过绝育的猫。四只小橘猫好不容易被她强颜欢笑低三下四地分头送了出去，最后这只小狸猫让她头痛送给谁？ 又有公交车靠站，按时间估算，“五仔”的新主人冷洋本应早该到了，这二十六路车可能就有他。刚才在电脑上处理设计业务时，兰蝴单刀直入地微信他，能不能解决“五仔”的领养问题，差不多在下最后通牒。冷洋喜欢狗而不是猫，他宁可在论坛发帖帮忙寻找领养人，在朋友圈做领养动员，去联系宠物收养站，也没有自己领养的意思。这次，他表示马上过来领养“五仔”，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调头，于是就赶过来了。 至于正为送掉猫咪而生闷气的女儿，安慰是不可能的，挫折教育之一，就是失去心爱的宠物。女儿三个月后将去重庆读初中，没有以猫相伴的必要了。 果然，冷洋从公交车下来，他的黄色T恤左胸上，有个像雷克萨斯车标的利泉粮油标识，背上则印有弧形的桔色大字“利泉粮油集团”，大字下面还有小点的字“粮心营造”。他用网兜提着小脆皮西瓜，喜形于色地来到她跟前，如同某个小国的王子逃出城堡撞进了初恋的怀抱。 纯牛奶纸箱急不可待地递到了冷洋眼前，他听着奶猫叫声，后退一步，嘴角向下地笑道：“我以为，送猫只是你想见我的借口。结果不是。” 兰蝴像间谍送情报一般，紧张起来：“别想入非非。赶快回去吧，要收车了。箱子里还装有猫粮、猫砂。猫盆，猫碗，你就自己去找了。” 冷洋孩子般地拖着声调“嗯——”了下，不接：“你要陪我走一站。” “附近熟人多，别乱开玩笑。对面的车快到了，别错过了。”兰蝴有些慌乱。 人在做，天在看。兰蝴面对这个让她敏感的男人，动心之前得先动动脑子，行动之前先权衡利弊得失。记得冷洋曾经擅自来陪她下班回家，没走两步就遇见丈夫的老乡，那人并未朝她看来，但她总认为告密不可避免。她在凤冠山上练车，轮胎有异响，她和陪练的冷洋下车查看，恰巧高中同学茹丽和朋友们踏青而来。那些百年不遇，遇到就是她和冷洋在一起的熟人，给她造成了严重的心理阴影。她总认为，再继续下去，说不定丈夫就出现了。 “急啥呢！”冷洋不快地一笑，“天这么黑，谁看得清你我呀！” “手机很远都能拍照录像，人家拍夜景可能就把我们带进去了。路过的车子里也许就有熟人，无意中就能看过来。”兰蝴很担忧。 “那又怎样？说话，走路，犯哪条了？”冷洋皱起了眉头。 “你这副不正常的样子，人家一瞅就懂了。你这粮油集团的身份，躲也躲不掉！”兰蝴说。 “我专门穿工作服来见你，正式些。你还不放心？”冷洋取笑道，“我穿套快递小哥的服装，你才满意？” “别嘴贫，快回吧！”兰蝴催道，她在公交站台前等他，就是避免他靠近小区。其实送另四只小橘猫时，就有两位陌生男士来小区大门口领取，她还热情向其介绍小猫的性格特点，没想过有没有熟人看见。 “别把自己看得那么重要，熟人也没两个在意你。”冷洋不情愿地提起了纸箱，把西瓜网兜递向她，“我用西瓜来换猫咪，不用盐巴可以吧！” “真见外！我不收。”兰蝴不接。利音地区有用盐换猫仔的习俗。 “我家水果多！”冷洋把西瓜网兜强行塞进兰蝴手里，“我们散散步，我送你到南门那边吧！” 兰蝴转身欲走：“晴晴还在等我，没时间了。” 冷洋瞪起那骄傲的大眼睛，抓住她的手，不快的心情夺目而出：“借口！你送我到对面站台去，总可以吧？” 兰蝴害怕他举止亲密，挣开他催道：“我还要去处理“橘子”呢！” “老母猫，谁要？”冷洋疑惑了。 ““橘子”才满十个月！还是小猫。”兰蝴纠正道。 “算是少妇。”冷洋坏笑道。 兰蝴见有人朝站台过来，唯恐是某位相识的小区邻居，赶紧做了个再见的手势：“按我说的方法养“五仔”，把它养好啊！” 冷洋朝她飞吻一个：“我要像爱你一样去爱它。” 兰蝴经不起这暧昧，匆忙提着西瓜逃离。念起那句“老母猫，谁要”，她五味杂陈。大龄剩女都遭大叔嫌弃了，有个小升初女儿的自己，在冷洋的眼里究竟是什么样的存在？如果他嫌弃，怎么又像恋着她的小男生？ 绕过人行道上用来隔离车辆的路桩，她还没走近锦绣城小区入口，本需要刷脸或者刷门禁才能打开的小门又被保安大叔主动打开。她不需要保安如此善解人意，还是道了谢，注意力仍在门上新换的灯箱广告上。“文明小区，你我共建”，唉，设计师你出来解释下，你将上海东方明珠塔、金茂大厦拼凑在画面上，啥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