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江

江忍冬将那只“小王子”洋娃娃从衣柜上取了下来。 今晚的宵禁时间，他准备献祭……不是，把它放在门外。 感觉一般人应该都会选择把床上的给放出去，因为晚上睡觉的时候脑袋边上躺着一个洋娃娃还是怪渗人的…… 江忍冬是指在这种怪异的世界、怪异的地点和怪异的情况下。 没有说喜欢洋娃娃不好的意思。 但，江忍冬对床上那个穿米白色裙子的洋娃娃，还是比较有好感的…… 因为它没有戴蝴蝶结。 对。 就因为这个。 把“小王子”放在门外之后，江忍冬关上门，将口袋里那只米白色裙子的洋娃娃重新放在了两只枕头中间。 他看了眼手表，脱下鞋子上床，让被子把自己给层层盖住。 他想了想，抽出被子的一角，给枕边那个洋娃娃的下半身也盖上。 然后他闭上了眼睛。 公寓熄灯，宵禁开始。 他没有戴耳塞，他当然不准备就这样直接睡觉。 他想听听，晚上的甜心公寓，到底会发生什么。 房间内会发生什么。 房间外又会发生什么。 最重要的是，他的房间距离电梯很近。 晚上电梯是否会运行？在这个时间段内，乘坐电梯的会是什么人呢？ 还有那个地下室，或者14层，到底存不存在呢？不存在的话又为什么要在规则内强调呢？你不说，自然就没人知道啊，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么。 以及，明火到底会造成什么严重的后果？公寓里不到处都是消防设施吗？谁会闲的无聊去毁坏消防设施？ 唉。 问题一堆堆的。 江忍冬的太阳穴隐隐作痛。 真头疼啊。 矛盾而怪异的规则，扑朔迷离的诡异公寓，无法分辨敌我的洋娃娃…… 到底为什么他会突然来到这个稀奇古怪的地方啊！ 得赶快想个办法逃出去了，他总不可能在这里住一辈子吧？ 公寓的规则很古怪。 古怪的意思不是字面上的，而是指，并非它所声称的，只要遵循就会绝对安全。 恰恰相反，江忍冬认为，如果照常遵守，反而会慢慢步入深渊。 是的，江忍冬对于那个蓝色笔记本上的内容，一直都无法忽视。 他现在，几乎在重蹈那个笔记本主人的覆辙！ 【没有味道。这不应当。】 他吃了食堂的那块肉，没有味道。 他吃了茑萝的蛋糕，还是没有味道。 他没将这件事跟茑萝讲，因为茑萝不知道他也吃了红色的肉。 毕竟当时茑萝建议他吃那个肉，他是拒绝了的。 所以茑萝以为他跟她不一样，才会找他做那个实验。 所以他直接告诉茑萝她的猜测是对的，以免自己的答案对她造成不必要的干扰。 那个猜测是：他们是没有味觉的！ 但是对于不知道自己已经丢失味觉的住户来说，他们吃的甜品都是“有味道的”，或者说他们心里认为的“味道”。 就算是什么情况都不知道的住户，第一口吃下去也绝对是甜的。 因为甜品甜品，甜品当然是甜的！吃的人只要看到，都会下意识觉得是甜的，所以一定会吃到甜味。 你去找工作人员索要苦味的甜品，他会说给你做一份，你再吃，就会吃到苦味，因为你心里觉得他们给你做了一个苦的蛋糕。 说实话，如果江忍冬没有听到茑萝跟工作人员的对话，并且也没有吃过那块肉，那么当茑萝端着蛋糕来到他面前并告诉他“这是番茄味的蛋糕”时，他绝对会吃出番茄味来。 然后茑萝听到这个答案，自然就会知道甜品的问题。 不过今天晚上他那个答案也是一样的。 茑萝很聪明，轮不到他来操心。 说不定她已经推出了更多的信息，只不过没必要跟江忍冬分享而已。 他们又不熟。 江忍冬自己也很清楚这个道理，反正他也有自己的想法。 比如，其实还有一个方法可以验证，那就是蒙住同伴的眼睛，给他喂食，看他会吃出什么味道。 这样也可以发现住户味觉的问题。 不过来这里的人都是独自进入的，似乎不允许结伴。 所以跟着茑萝的方法倒也未尝不可。 反正验证的结果都是一样的。 味觉的事情与笔记本上所写之事极度吻合，那么笔记本上其他的句子，可信度就呈几何倍数提高了。 其中江忍冬印象最深的，也是他认为最重要的，就是那句【被骗了！】，到底是指什么。 被同伴骗了？被工作人员骗了？ 还是说…… 被规则骗了？ 被甜心公寓骗了？ 从头到尾吗？ 如果真的指“被规则骗了”，那么现在的他，将会处于极大的危险之中！ 他已经将蝴蝶结摘下了。 蝴蝶结是骗局。 那么，所有没有佩戴蝴蝶结的存在，都是可以相信的。 所以，他选择相信枕边这个穿米白色裙子，从一开始就没有佩戴蝴蝶结的洋娃娃。 这也是他第一次赌。 他赌这个没有戴蝴蝶结的洋娃娃，是真正的，会保护他的洋娃娃。 他正思索着笔记本的内容和规则之间的相联之处，突然感觉到，枕边似乎有东西动了一下。 江忍冬心脏停了一瞬，然后以与先前的跳动速度翻倍的频率开始撞击他的胸膛。 他的睫毛无法克制地高频颤抖了起来。但他不敢睁眼。虽然他知道已经关灯了，就算睁开眼睛也看不见。 手指攥紧了床单，江忍冬口干舌燥，连吞咽口水都做不到了，呼吸频率降到最低，五感所有的灵敏度全部加点在了耳朵上。 窸窸窣窣。 枕边的洋娃娃在移动。 洋娃娃的头发，软软的毛线，棉质的裙摆，一同拂过了他的脖颈，他的喉结。 像是电流划过他的身体，从发生触碰的地方直接蔓延到了他的四肢。 肌肉开始发麻，几乎失去了知觉。只剩下脖子上的痒感，和深入骨髓的恐惧。 洋娃娃从他的脖颈处翻了过去。 【洋娃娃不会移动，请您牢记这一点。】 江忍冬的睫毛颤抖得更厉害了。 他好不容易动了动身体，然而后背与床单相贴的那一块布料，早就被汗水给浸湿了，黏黏腻腻的，与皮肤粘在一起。 枕头左侧沉了一下。 然后恢复。 它…… 离开了。 不知去了哪里。 江忍冬没有听到物体落地的声音。 他这才敢正常频率地呼吸，冰冷的空气钻入他的鼻腔，他终于可以做出吞咽的动作了，但嘴里甚至都没有分泌一点口水出来。 他侧起耳朵等了很久，都没有听到任何声音。 江忍冬心里升起了一阵疑惑。 它到底干什么去了？ 怎么会没有声音？ 长时间的等待。 他终于有点熬不住了，困意如同潮水般袭来，他的思绪沉沉，朦胧和恍惚中，他似乎听到了女孩低低的哭泣声。 …… 他睁开了眼睛。 窗外日光明亮，显然已经临近中午。 他猛地起身，第一时间查看枕头边那个洋娃娃。 果然不见了！ 江忍冬翻身下床，在房间里四处寻找。 很快，他就在写字台上发现了…… 惨案现场。 写字台上那只洋娃娃，脑袋和身体几乎分家，白色的棉花从切口处脱落，在桌面上留下大大小小的棉花团。 而那只穿米白色裙子的洋娃娃则仰面躺在一个摊开的笔记本上，脖子上和手臂上也出现了切口，但并没有脱落棉花。 没有脱落棉花。但书本的页面上，和她的米白色裙摆上，都染上了大片的血红。 红色染料…… 江忍冬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幕。 他不知道该怎么形容现在的心情。 恐惧？并没有。 疑惑？也不是没料到这情况。 开心？为什么要开心？ 悲伤？洋娃娃而已。 他现在心里只有一个想法，一种感觉，一个词语。 荒诞。 太荒诞了。 事实摆在他的面前：昨天晚上，两个洋娃娃在打架。 一个打输了，头和脑袋分家，白色的棉花“流”了一桌子。 一个赢了，但受伤了。受伤了，并且流出了红色的血。 江忍冬走到写字台前，低下头，闻了闻。 没闻到。 凑近。 再闻。 好的，铁锈味。 【人类应当流血。】 【血液有铁锈味。】 【红色染料是血。】 【血是铁锈味。】 【我闻到了！我闻到了。】 江忍冬注意到了洋娃娃身下这个笔记本。 他那张很少有表情的脸上，忍不住浮现了惊骇之色。 他将洋娃娃拿起，把笔记本的封面翻了过来。 蓝色的。 他开始重新翻看笔记本的内容。 【雨久，人类，女，年龄23……】 正常的。 下一页，正常的。 他一直往后翻。 终于，变化出现了。 倒数第二页，出现了新的字迹。 红色的血确实把笔记本给染了一大片，但这个笔记本一页也就写几个短句子，染红的大都是空白部分，并没有污染到字迹。 【远离】的后面，出现了一个歪歪扭扭的“这”字。 【不要】的后面，画了一个像是横着的“8”的涂鸦，又有点像是两个连着的三角形。 江忍冬何其聪明，他一眼就看了出来，洋娃娃这画的是个蝴蝶结。 【救】的后面，没有写字。 但是。 江忍冬回忆起刚刚洋娃娃躺着的时候，它身下压着的那一页…… 刚好就是这一页。 【救】我。 …… 远离这。 不要蝴蝶结。 救我！ …… 江忍冬浑身都在战栗。 强烈的、无法言喻的情绪，在他的心里翻起了惊涛骇浪。 他身体的每一寸皮肤都在发冷。 眼神却亮得吓人。 恐惧，但也看到了新的希望。 方向，确定了。 【不要给洋娃娃取名字。】 江忍冬看着手里的洋娃娃，慢慢地，开口了。 “你的名字，是雨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