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村落

维尔托和帕里斯半跪着，潜伏在草丛中，静待围猎的时机。为了消除缺乏食物的烦恼，帕里斯一见到这头四处游荡、脱离同伴的羚羊，就拉上维尔托往它的方向跑，直至羚羊抬起头，才想起要卧倒隐蔽。 这头年轻的羚羊挺着脖颈，骄傲地向世界炫耀自己修长的犄角，轻踏细草缓缓前行，毫不担心会有人出于贪婪，把它那刻着美丽花纹的头饰夺去。 帕里斯用肉眼估算他们与猎物之间的距离，发现自己没有十足的把握一击命中，只好继续等待着。他们离开费舍已有两日。茫无边际的平原上没有花香鸟啼，没有风的踪影，除了眼前啃食嫩草的羚羊，整片原野仿佛都凝固了。附近的一棵棵矮树像没有悬挂旗帜的长杆，伸着光秃的手指，探查着天地间的讯息。 过了几秒，羚羊的黑影从交叉歪斜的树木枝节中脱开。忽然，像是有人吹了口气，空中的云团颤抖了一下。来不及判断风向，帕里斯猛地跃起，一个箭步往前冲。与此同时，地上的云团也动了。矫健的羚羊撒开有力的四蹄，朝远离猎人、远离死亡的方向全力奔跑。 眼瞧那张光亮的皮毛越跑越远，帕里斯迅速在短剑上附着一个法术，奋力掷去。镶着紫色光边的剑刃擦过羚羊微微翘起、又细又短的尾巴，绝望地扎向贫瘠的土壤。 帕里斯很不甘心，又疾走几步，丢出一把匕首。精铁打造的匕首对急速移动的目标亦是无可奈何，在空中追了一段就落回了地面。 待维尔托追上拾起两把武器的同伴，那头羚羊早就逃到隆起的山坡后方，不见踪影。 “唉，要是你掌握了阴影穿梭就好了。这种野羚羊，永远不可能逃出你的掌心，那我们哪还愁没东西吃。”帕里斯捶捶手臂，随口说道。 维尔托沉默了两秒，问道：“还追吗？” “上去看看。”没意识到自己说错话的帕里斯往山坡那边走去。这座山坡的坡度比较缓，爬起来不费什么力气。然而，没等他们翻过斜坡，一座村庄就出现在他们眼前。 放眼望去，最先吸引他们的不是黄昏映衬的焦黄原野，亦不是村庄中排布整齐的房屋，而是村子外头那棵雄伟壮观的高大银杏。这座村庄没有围墙，仅在最外面建造一座石门作为标志。古老的银杏分出几根枝桠，搭在砖青色的拱券上，像是给拱门戴了一副顶枝叶编织的冠冕，华丽而朴素。雕成花卉状的拱心石藏在冠冕中，像真实的花朵一样美丽鲜艳。环视四周，寻常树木的叶子早已枯萎衰败，但本就金黄的银杏叶没有半点凋零的意愿，在微风中簌簌作响，弹奏夏日的余晖。棕褐色的树干孤独屹立平原，却又被层层枝叶簇拥，为它增添了几分庄重与威严。 银杏树和拱门之后，是一栋栋石砖砌成的矮房。这些石房整体规整而细节巧妙，虽然没有惊艳绝伦的设计，却莫名得令人感到舒适。茂盛的银杏遮挡了大量屋舍，稍稍估计，整座村庄大约有三四十户人家。它们坐落的地带平坦开阔，附近似乎并不存在能提供这么多石料的矿场。 “没想到这里也有村庄。”帕里斯欣喜若狂，无论他们能否寻得帮助，根据以往的经验，今天的晚餐和住所至少有了着落。他们哪还关心那头游荡的羚羊，开始观察村庄周围是否有驻兵的痕迹。 “不应该先回去找科特他们吗？”就在帕里斯满怀期待，准备出发拜访村庄的时候，维尔托出声问道。 “我知道，我知道。”帕里斯沉声答应，朝反方向走去。 小队一行人会合后，他们小心翼翼地往村口移动，提防可能发生的意外。还记得半月前，他们在进入另一座村庄时没有事先侦查，一不留神就中了村民们的埋伏，一番纠缠才得以脱身。 他们平安抵达银杏树下，没碰到迎接客人或者路过的村民，便直接从拱门下穿行而过。他们右手边不远处有几块收割了一半的麦田，金黄的麦穗隐隐笼住了那些劳作的身影。他们没去打扰这些农民，直奔村庄中心。 越往里走，阿尔达一行人越觉得哪里不对劲，直到听见木门转动的声音，把视线移至门上，才醒悟过来。一扇半人高的木门缓缓打开，一道比门还矮的身影出现在门后。 这是矮人的村庄！四人脑海中默契地闪过同一个念头。他们没有止步，继续往村子深处走。他们从小到大听闻的有关矮人的事迹在脑海中不断涌现，令他们惴惴不安。传闻中，矮人贪婪、自私、视财如命，经常做出谋财害命的勾当。而在北方荒原，每到一处地方，那里的人都会向旅者讲述矮人与他们争抢生存地盘的种种纠葛。这种抱怨几乎同谈论天气一样成了一种共同话题。有人甚至还说，自己如果哪一天沦落为流浪人，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光顾矮人的地盘，好好劫掠一番。 似乎注意到过路人的脚步声与正常矮人不同，不同房屋的门扉一扇接一扇地开启，许多矮人从屋内走了出来，明目张胆地跟在帕里斯等人身后。阿尔达一行人不安的感觉愈发严重。这些矮人们的举动无异于等待时机捕捉猎物的狼群，围攻随时可能来临。他们一路来到村庄中心的空地，这时，阿尔达一行人身前身后全是村子里的矮人。这些身高不到人类腰部的生灵一层叠一层包围了外来者，用自己的语言叽里咕噜地交谈着，像是含着几口浓痰，声调低沉难听。 帕里斯实在没辙，拔出武器，剑身压低，对准离他最近的矮人。见他亮出武器，矮人们一阵骚乱。他们面前的人潮顿时像掀起风暴的大海般翻涌起来。很快，同四人对峙的第一排换了一批人。这群矮人手持铁斧、长枪等精良武器，不甘示弱地瞪着掏出兵刃、背靠背防御的四人。 身为人类，无论是帕里斯还是维尔托，都很难将不同的矮人区别开。这些生物不像人类和精灵，每个个体各有各的特点。矮人的身材本就矮小，相对宽大的头部比人类仍小上一圈，加上男女都蓄上的蓬松胡子，很难看清他们下巴的轮廓。可他们的眼睛又是那般突出，巨大的眼球炯炯有神，眼白和瞳孔颜色相近，混在一起，让辨认难上加难。 大陆上最大的矮人居住地是阿诺以东，安图恩、赫拉克、泰特斯三国以北的伊赛罗山脉。数十代矮人出生，成长，埋葬于“矮人的国土”，他们的皮肤仿佛都染成了山地间石头的颜色，就连平原的土壤与阳光也无法令其改变。 一张张毫无特点的灰色面孔在帕里斯面前一闪而过。帕里斯产生了一种错觉，觉得与自己对抗的不是眼前这几十个矮人，而是大陆上的所有矮人。 “我们现在该怎么办？”科特问与他背靠背的帕里斯。 “接下来听我指挥，朝一个方向突围。他们都是些平民，实力不会太强，打倒前面几个，后面的会自乱阵脚。”帕里斯很快做出了决定，低声说道。 “我这边人比较少。”维尔托平稳地握着手中的兵器，提醒道。 正待帕里斯下令，他们忽然听到人群中传来一道闷闷的声音。“你们有人会说神圣语吗？”有人在矮人的浪潮中喊道。 帕里斯以为对方想谈判，信口说道：“要谈判可以，先放下武器。” 听到回话的矮人一激动，从中间挤到前排，大声说起矮人语，让第一排的同伴收起武器，让出一条道。他走到四人身前，装模作样地行了个礼，用手指了指村民让出的通道，邀请他们出去。 帕里斯虽然跟随着他的步伐，但并不信任对方，尽力避开周围矮人投来的目光，手里仍然握着长剑，一刻也没有松懈。 那个会说神圣语的矮人走起路来两腿岔开，大摇大摆。帕里斯顺着他的头部往下看，觉得对方衣衫遮住的全是肌肉。矮人在近处最大的一间屋舍停下脚步，又做了一遍人类的礼节，状似友好地请四人进去。这么小的人做这样的动作，举手投足都带着几分滑稽。他自来熟地牵住达莉的手，在他们都没反应过来时，把达莉引到屋内的石椅边，又转身招呼站在门口的三人，眼中闪烁的分明是极大的喜悦。 还没适应这番变化的四人纷纷落座。他们坐在嵌入墙体的石椅上，茫然地注视着身前兴奋的矮人。这间屋舍对四人来说不是很大，进门时还要弯腰。屋子里本就有一位较为年长的矮人，这群人类进来后，一老一少两个矮人在他们面前用难懂的语言飞快地交流。洞开的木门和窗户前，密密麻麻的村民堵在那里，如同等待戏剧开场的观众，喧嚷躁动，吵闹不已，似乎整个村庄都被这群外人惊动，一窝蜂地前来观赏。 “他们对我们好像没有恶意。”达莉疑惑地说。 帕里斯一摊手，表示自己的思绪完全处于混乱中。 那两名矮人终于交流完了。年轻的那位转过身，对着窗外和门外拥挤的人潮，扯着嗓子，大声宣告着什么。听到宣布的消息，矮人们爆发出热烈的欢呼，跺脚声震得大地一顿战栗。 见到矮人的举动，四人毛骨悚然。帕里斯急忙问：“你们在欢呼什么？” 指挥村民欢呼的矮人一时没反应过来，手臂悬在半空，好一会儿才放下。“我们想邀请你们参加晚上的宴会。”一片喧哗声中，他不得不继续扯着嗓子说话。 “宴会？什么宴会？”帕里斯惊愕地问。 “明天就九月了，秋天就要来了。我们一般都在这时举行夏天的最后一场晚宴。我们这比较偏僻，很少有人类来，如果你们参加，所有矮人都会高兴的。”年轻的矮人高声说着，指向狂欢的村民，“你看他们！” 晚宴……野蛮、自私、凶残的矮人竟然邀请我们参加晚宴……帕里斯的嘴唇蠕动着，半天没有作答。 “当然了，谢谢你们的招待。”达莉眼睛亮了起来，代替她的同伴做出答复。像是理解了她的回答，雷鸣般的欢呼声再度响起，席卷整个村庄。 “那好，我们出去再聊吧。很多村民想要认识你们。”矮人咧嘴笑道。他环顾着几乎要破门而入的人群，脸上尽是雀跃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