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抵达

用过早餐，泽墨达叫上一位矮人同伴，驾驶着一辆牛车，停在村口，招呼阿尔达一行人上路。这辆车原本是装载货物的，轮子磨损得比较严重，但并不妨碍正常行驶。它的“车厢”是一块简陋的载货板，热心的村民在里面铺上了柔软的茅草，想让客人们坐得更舒服些。 与在山上时的习惯不同，矮人们在平原上驱使拉车的一般是被驯化的野牛。每当长鞭落在它们的背上，两头牛会爆发出惊人的力量，迈动粗壮的四肢卖力奔跑，瞬间就能赶超路旁的野兽。不等乘客出口称赞，牛车便又淌过了一条浅河。雪白的水花像孩童的嬉笑声四处飞溅，浇在河岸的野草上。 就这样，他们于清晨离开村庄，往北方驶去。两位矮人在前面驱使着蛮壮的公牛，并拢双腿、缩着身子的四人挤在狭小的车厢里，稍有颠簸就得紧紧抓住彼此，上坡时还要防止有人滑下去。 即使身边有两名相知尚浅的矮人，恢复了活泼性子的维尔托丝毫没有感到拘谨。一个矮人专心驾车时，他就和另一个交谈，一来二去，很快和他们混熟了。泽墨达对他们之前的旅途同样很感兴趣，听说他们到过精灵的地盘，便一个劲地追问他们有没有见到独角兽（传说中长着羽翼、状似骏马的精灵坐骑）。在对方不讲情面的催促下，维尔托只能实话实说，令泽墨达大失所望。 刚开始，维尔托身上的巨大转变还让他的同伴有些不适应。但时间一长，三人接受了他的状态，并为同伴从忧伤的阴影中走出由衷地感到欣喜。趁此机会，帕里斯向维尔托摊出了自己阿尔达国王次子的身份。帕里斯将他拥有的亲王、公爵、伯爵等一大筐头衔全部报出，以为维尔托会有所表示，却听到对方说，他想象中的王子应该比帕里斯要更英俊些。 虽然维尔托的话毛病不少，但无论帕里斯怎样反驳，都改变不了事实。客观来讲，同行的三位男士中，身为帕里斯侍从的科特的相貌就比帕里斯英俊许多。而且随着科特的头发日益浓密，他外貌上的唯一缺陷正被逐渐弥补。于是，帕里斯免不了把这件“喧宾夺主”的事挂在嘴边，在这十几天的车程里时不时拿出来说道。现在有维尔托同他拌嘴，他似乎更有精神了，争论一整天也不会生烦。 这支绕了不少弯路的小队在过去的一个多月内跨过了半个平原，一路上吃了不少苦。如今有了便捷的工具，周围荒芜的景色也变得顺眼起来。乘车的时候，休息的时候，野餐的时候，他们所到之处总是充满欢笑，有了几分从前的模样。当然，不是说他们就此一帆风顺，再没有遇到过危险。离开村庄第十日的下午，他们遇见了一伙持剑的士兵（估计是附近城镇的长官组织搜刮路人的），威胁他们交出所有财物。打算速战速决的几人打散了这帮劫匪，放了几个法术就轻松将其击溃。他们也顺便见识了矮人引以为傲的轻弩。铁制的弩矢从泽墨达的袖口毫无预兆地射出，同空气摩擦发出尖厉的声响，直插进一个士兵的胸膛，一刹那就夺走了他的性命。 那个黎明之后，维尔托长久以来学习法术的阻碍忽然消失了。没几天工夫，他就学会了基础的藏匿术。根据帕里斯和达莉讨论的结果，这很可能是维尔托心境蜕变带来的好处。在同伴的建议下，维尔托之后又学习了探查精神力的魔法，并且很快将其掌握。魔法和法术的修习有很大差异，大体上是朝着两个完全相反的方向努力。因此，大部分法师和法术骑士就是眼馋实用的魔法，也只学会几个最普通的。比如维尔托现在掌握的探查魔法，虽然能帮助他有效分辨普通人和能力者，但倘若敌人的精神力胜过自己，魔法的效果便会大打折扣，反馈的信息往往含糊不清。 他们坐车经过乱石丛生的山冈，绕过蜿蜒奔涌的长河，穿过硕果丰收的树林与晨雾袅袅的田垄，在石楠丛边搭建帐篷，欣赏昼夜轮替的美景，像一群出门郊游的旅者，在秋日沁人的芬芳中尽情呼吸。九月中旬，他们终于抵达了泰拉平原的尽头，不远处就是地势险峻的坦特赫德山，这座高山的山脚下正是他们日思夜寐的终点——帕罗达斯。 为了避开可能的伏击，阿尔达一行人请求泽墨达先行转向，绕到坦特赫德山的后头，在出发前预定的接应点附近下了车。 一块嶙峋的山石旁，几人从车上跃下，相互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满地落叶被车轱辘压过的破碎声和黑牛粗重的鼻息声犹在耳畔，帕里斯代表四人伸出手，同泽墨达郑重地握手道别。矮人给予他们的帮助不是一两句感谢的话就能报答的，但他们目前实在没有机会，何况过分计较恩情反而会损害这份跨越种族的友谊。离别前他们约定，等四人完成任务再到那个村庄相聚。 黑牛长哞一声，拖着空荡的木板往附近的矮人城镇驶去。几人垂下挥舞在空中的手，转过身，朝着相反的方向前往接应点。 “想好怎么跟他们交代了吗？”达莉问帕里斯。 “把实际情况都告诉他们吧……相信他们能接受的。”帕里斯长叹一声，回答道。他对其他能力者的性格并不熟悉，因而无从判断他们对一个平民进入队伍，并取代了荒原旅客副首领位置这件事情的态度。而且他们还不知道预言的存在，一个实力超群的法师的牺牲换来一个只会保命法术的陌生人，怎么看都很荒唐。帕里斯最担心的是那群小肚鸡肠的家伙可能会要挟维尔托签下什么文件，再施加魔法强迫他效忠。“到时候我也只能说几句话帮衬一下了。”帕里斯忧心忡忡地想。 全然不知自己将面对什么的维尔托向他的左右张望着，像是想穿过起伏的地势找到那座古老的都城。 “维尔托，到了营地后，你不要贸然出声，我会把事情处理好的。”帕里斯决定先提醒一下他的朋友。虽然维尔托已经比以前好多了，但帕里斯就怕他好奇心顿生，惹上不必要的麻烦。 维尔托等着他的解释。但帕里斯迟迟没有出声，最后还是达莉将他可能面临的责难和盘托出，并希望他事先考虑好如何应对。 听闻两人的担忧，维尔托倒有些不以为意。就算那些素昧平生的魔法师强迫自己效忠，他也会欣然接受。这是他亏欠这些人，尤其是亏欠同伴的。他更关注的反而是帕里斯和达莉的关系。在从自我意识的泥潭中走出后，他发现这两人的关系似乎没有表面那么简单。他回忆起过往忽略的点滴细节，觉得自己就像一个苦研学问而错过好戏的倒霉学生。 翻过小山头，维尔托的感官似是被触发般，抢在同伴们之前发现了他人的注视。 “是来接我们的人吗？”他悄声问道。 没有人能替窥视者做出担保。帕里斯和科特将长剑护在身前，弯腰蓄力。 出于安全考虑，阿尔达人设立的接应点肯定不止一处，而接应者亦不会站在显眼的位置当敌人的活靶子。所以提心吊胆的只能是被接应的这群人。 一个身披长袍的身影从山脊的另一侧走了过来。他离众人越来越近，维尔托已经能看清他头发的颜色。 “费尔南多？”达莉脸色变幻了一下，自言自语道。 “你认识？”帕里斯问。 “对，我堂兄。他加入荒原旅客有段时间了。”待费尔南多与他们相距不到五十步时，达莉终于确定了来者的身份。 费尔南多与达莉一样有着一头火红的头发——这是鲁伊斯家族的子女最显著的特征。他似乎心情不佳，板着脸走到他们跟前，动作僵硬地朝帕里斯和达莉扶额行礼，再向其他人颔首致意。即便如此，当他的目光与维尔托相遇，费尔南多的所有情绪一下被惊讶取代。 “殿下，他是——” “我会解释的。”帕里斯打断道。 费尔南多脸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他默默点头，转身带着他们往营地赶去。 “他为什么摆出这副模样？”帕里斯压低嗓音问道。 “等会再说吧，现在不方便。”达莉望着费尔南多的背影，无奈地摇了摇头。 翻过几座山头，他们来到了两座山峰包夹的鞍部。前方一座较矮的小山如同一块石板嵌在两山之间。费尔南多指出了位于那座山峰半山腰处的一片灰色区域，请四人跟他一道从树丛中的小径攀登上山。 草叶上滚动的露珠正在慢慢缩小，熹微的晨光从岩壁间的缝隙照至山腰，在朦胧的水汽中变换着妆容。他们走过这段自然铺设的泥路，翻过皴裂的山石，终于瞧见了阿尔达人的营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