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身份

阿尔达一行人先前判断，他们是第一支进入尤斯蒂奇娅塔的队伍，所以说话时没有压低音量，此时维尔托做出这个动作，他们难免有些忐忑。接着他们看到，一队陌生的能力者穿过了走廊，进入了神庙的大厅，正在逐步向他们靠近。 对面领头的那位先紧了紧兜帽，尽量掩住面部——阿尔达的五人也做了同样的动作，科特更是把自己背着的重剑取了下来，不动声色地插在石砖的缝里。 黑袍人一开始走得很急，又忽地放缓脚步，经过铜柱时明显停了几秒，最后迟疑地开口道：“殿下？” 听到那人对自己的称呼，帕里斯暂时放下了戒备，动了动蜷缩在剑柄上的手指，肩膀随之往下一沉。 就像是有人拨动了空中的琴弦，他们身边的精神力忽然有节奏地震动起来。几十根寒冷光滑的冰锥凭空出现，铺天盖地地射向五人。 科特一把推开帕里斯，挥舞巨剑劈向朝他们飞来的冰凌。声势浩大的剑风打乱了它们的轨迹，但仍有部分利物刺中了科特的身体。脆弱的布质长袍迅速破碎，冰锥扎破足以抵御箭矢的锁子甲，埋进柔软的垫衬中。 科特的防御并不能阻挡全部的攻击。危急关头，塞维亚伯爵在极短的时间内唤出一张细密的火网，将他的女儿置于保护之下。其实，遇袭的众人中反应最快的当属维尔托。感应到对面的精神力波动后，他第一时间卧倒在地，着手准备用藏匿术隐蔽。 勉强应付完一轮攻击的众人还没弄清敌方出手的缘由，伫立冰法师左右的两人便已经施展出法术。 狂暴的飓风扑面而来，呜咽的声响不断灌入众人的嘴巴，催生出强烈的呕吐欲。塞维亚伯爵艰难地收回精神力，向后飘动的火焰顿时消散。一股小型的水龙卷趁势袭来，迫使他们向两侧躲避，原本聚在一处的队伍一分为二。他们一面忍受着狂风，一面躲避着冰法师的攻击，根本找不到机会还击。 帕里斯等人面对的情况极其罕见。能力者具备的无可比拟的灵活性、相对弱小的防御力以及强大能力者的稀少注定了这些人只能分散在战场各处，在战场上的各种小型战斗中发挥领导作用，唯有在王国与王国之间爆发的大型战役中才有可能出现多名超凡者同时协作抗敌的情形。何况，任何成长至高位的能力者都不会轻易使用未经实战检验的招式，至于超凡能力的配合，更没有人愿意浪费时间练习。 但帕里斯等人就是这般不幸。身为山地行者的首领，“寒怖之手”希罗总是死板、机械、冷酷地执行达斯公爵的每一条命令，无论那些命令多么荒唐，多么残忍。他不会质疑自己效忠的对象，将目标的死亡视作人生的欢愉，假使在这过程中还能目睹他人的痛楚，那就再好不过了。他研究过如何高效地绞杀能力者，一直想要付诸实践。 接到公爵的来信后，希罗结合多方情报分析出了帕里斯的身份，又从教会那里打探到这支闯入永夜庄园、杀死撒拉弗的队伍的大致实力与特征。达斯公国与阿尔达之间的和平本就脆弱，如今有了正当理由，希罗在规划圣殿之行时自是不留情面，不仅让手下的人练习了超凡能力的配合，还针对某些能力者设下了“围猎”的方案。不用想，斯卡洛塔新遭到的破坏很大一部分是两国能力者的“功劳”。也是在那里，希罗发现了这支小队的行踪，并且怀疑上了他们。 尤斯蒂奇娅塔中，风法师制造的屏障已经将这支小队完全分开。现在，冰法师希罗着重攻击帕里斯和科特，那名水法师则与阿尔达一方最强的塞维亚伯爵打得有来有回。风法师站在两名同伴中间，兼顾两方战场，显得游刃有余。他们通过蒙骗抢占了先机，出发前演练过的战术则抹杀了对手快速反击的可能。 帕里斯越躲越憋屈，恨不得直接冲上前砍下他们的脑袋。渴求鲜血的长剑被拔出鞘，却没有用武之处。他们绕着铜柱不停躲闪，企图利用片刻空暇调动精神力。 扎进科特身体的冰锥融化了，连同血液一道染红了衬衣，从胸膛流到裤腿，在地面留下几道深红的印记。帕里斯自责地看着这一幕，内心懊悔而自责。倘若自己还保持着赶路时事事留心的状态，同伴们怎会落入这番境地？ 山地行者中还有一人没出过手。他关注着场面的变化，鬼祟地绕向阿尔达人的后方。 维尔托正藏在正义女神的石像阴影中，焦急地看着敌人离自己与同伴越来越近，似乎随时会发动突袭。维尔托不敢离开这片区域，他身体的防御能力过于弱小，风法师发射的任何一道风刃都能取他性命。他必须找准时机一击得手，才有可能扭转战局。 石像前方，善于把握时机的达莉抓住风与水的间隙，凝聚出一颗火球，抛向那名风法师——限制他们行动的法术大多出自对方。 风法师面前的空气瞬间聚集，形成一道旋涡吞噬了火焰，但这样一来，他便无法维系风墙与风刃，塞维亚伯爵这边立马清净了许多。 破坏力极强的水针撞在青铜柱上，留下密密麻麻的孔眼。伯爵从铜柱后抽身，施展了与达莉相同的法术。 但他的法术可没有那么简单。只见孤零零的火球在空中爆开，须臾，大厅的上方就出现了十余个灼烈燃烧的火球，如同千百根带火的箭矢，向敌人坠去。 水法师见状，一挥手，伴随长袍摆动的声音，以三人为圆心的空间顿时被水盾包住。冰法师希罗在此基础上凝固住外围的水层，丝丝寒气往四面八方渗去，却被热焰压过一头。火焰落下，发出丝锦撕裂般的声响，连绵的水汽在大厅内腾升，给战场笼上了一层不祥的霾雾。 氤氲水汽还未散去，无数风刃就穿过刚刚亮起的雷电与火焰，直取正义女神的雕像。藏匿术有一个不可避免的缺陷——倘若暗法师藏在死物的阴影中，只要破坏了影子的本体，暗法师也会受到同等程度的伤害。 维尔托察觉到危机，慌忙使用了还未完全掌握的阴影穿梭术。下一秒，黑色的石像四分五裂，失去光泽的天平与额饰重重摔在地上，扬起一片尘埃。还没来得及为自己及时的反应感到庆幸，维尔托就发现自己进入的是第四个敌人的影子。 驱逐藏在活物影子中的暗法师就更容易了。山地行者释放出的精神力压在没有实体的影子上，维尔托感觉自己的脑袋正被一群穷凶极恶之徒用刀背、斧面、重锤蹂躏着，即将落得石像的下场。他不得已现身于地面，却迎面撞上了魔法师深不见底的眼眸。 深暗、幽邃的眼睛仿佛一直等待着猎物上门，维尔托已经消耗过半的精神力被对方当成养分不断抽离。他的身子瘫在原地，连掷出短剑这种简单的动作也变得不切实际。维尔托无助地睁大双眼，身体的疲劳与酸楚维系着最后一丝清明的思绪。 帕里斯举起附着水法术的“血剑”，将剑上残余的精神力凝聚，瞄准威胁到维尔托性命的魔法师。 夺命的法术张开血红的羽翼扑向敌人。魔法师在短短几秒内抽取大量精神力造出一个替身，成功后迅速后撤，任由血腥的洪流腐蚀另一个自己。 维尔托在地上爬了几步，被科特拖到他们身边，状态暂时陷入低迷。 魔法师心有余悸地望向地上的那滩血迹，在地上躺着的躯干被法术腐蚀得只剩凄惨的白骨。“这些没本事的贵族还真难缠。”他在心中唾骂道，随即释放出刺眼的光线，干扰两名火法师的视线，使他们法术的准头大大降低。 战斗重新回到一边倒的局面。大厅内忽冷忽热，斑驳的墙面出现了数道狰狞的裂缝，仿佛只要轻轻一戳，这些裂痕就会延伸相连，有着悠久历史的墙体便会濒临塌陷，顺带毁掉墙上描绘古帝国审判与处决场景的残缺壁画。 战场上，五人用来抵御攻击的青铜立柱已是千疮百孔，有的甚至被拦腰截断，在石像的基座上砸出一处深坑。希罗一行人的策略是先将阿尔达一行人打得措手不及，再利用距离优势击败帕里斯和科特，最后将对手全部剿灭。而他们离第二个目标的实现已经不远了。科特和帕里斯都是习惯持剑而战的骑士，像现在这样靠躲闪和拖延等待对手失误的战术实在不是他们的特长。愤怒、不甘与暴躁充斥着帕里斯的内心，撺掇他采取更加激进的做法。 他拉着科特退到倒下的石像后头。在祭坛附近，地面有一圈凹陷，在这里躲避能保持较低的身位。帕里斯将长剑放在膝头，左手压住剑首，另一只手用力捶在手背上。科特会意，却没有立即行动，再三用目光询问对方是否下定了决心。 帕里斯双手绞在一起，隔着一层手套都能看出他的手在颤抖。他当然清楚这个决定十分冒险，尤其是将自己的性命交予不可捉摸、屡屡叫人失望的运气。在厄林要塞的时候，他们尚且能够寻得一条密道逃生，可如今敌人就在眼前，他们已无路可退。现在，再缜密、再精巧的谋划都救不了他们，即使有人前来，大概率还是他们的敌人。与其躲在神像的背后偷生，还不如放手一搏，用伤口换取真正的生机。 下定决心的帕里斯助跑一小段，一跃而起，踩在科特的肩膀上。科特使用增强臂力的法术，竭力往上一推。 凌冽的寒风削下了石像的肩膀，帕里斯正好在那一刻从空中飞跃而过，在多股力量的加持下，他像在桦树林中穿梭的夜枭般越过他们与山地行者间的遥远距离，挥出长剑劈向希罗。 除了科特之外，无论敌友，几乎所有人都被帕里斯大胆的举动吓到了。达莉猛地捂住嘴巴，尖叫声差一点就在整座圣殿内响起。塞维亚伯爵加快施法速度，成功拖住水法师和风法师，阻止他们增援，并开始向前移动。 就在帕里斯的长剑即将落下时，希罗的精神力凝聚完毕。他抬起右手，用法术凝结的冰剑挡住了帕里斯暗含雷法术的斩击。冰冷刺骨的温度从剑锋交接的位置蔓延至帕里斯的手臂。帕里斯的胳膊仿佛一下子丧失了全部的力气，在他身体落地时保持着向下劈砍的动作，手指握着剑柄，既不能发力，也无法松开。他没有料到希罗能如此迅疾地展开防御，更没有想到对方随手凝结的兵器能挡下锋利的钢剑。 希罗左手抽出系在腰上的匕首，反手刺入帕里斯的胸膛。尽管帕里斯的长袍内也有锁子甲防护，他还是感受到了剧烈的疼痛。帕里斯厌恶地瞪着兜帽下那张陌生的面孔，似乎想要记住对方面部的每一处细节。 科特怒吼一声，跳出藏身处，顶着法师们的攻击，往帕里斯的方向跑了过来。转眼间，他离受伤的同伴只剩下十余步。来不及阻止他的维尔托心一横，直接进入科特的影子，随他一起迎战来势汹汹的敌人。 希罗费力地拔出匕首，往后退上几步。帕里斯正想追击，却发现自己的脚不知什么时候被希罗冻住了。当他奋力挣脱覆在地面的冰层，山地行者的魔法师抽出长剑劈向帕里斯的脖颈，风法师也分出一部分精神力，朝帕里斯的方向发射了一道致命的风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