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鼹

是空枪。 因为没有听见枪声，扳机被扣下后许久我才反应过来，原本由于紧张而瞪大的双眼渐渐放松，我的胸脯剧烈起伏着。 卢令轻蔑一笑，收起了枪，将手中的怀表丢给我。 我木然地接住，只觉得手中凉凉的。 “记得把这个还给他。”说罢，卢令转过身，示意达娃、阿硕和黄毛跟他一起下楼去。临走前，达娃回头看了我一眼，那双红瞳依旧淡漠冰冷。 很快，天台上就只剩下我和蓝发少年。远处的市中心灯火辉煌，余光照射向这里，变成薄薄一层， 见少年仍跪在那一动不动，头也不抬，我便走过去，把怀表递给他：“起来吧，你自由了！” 少年一把夺过怀表，爬起来就跑。 “喂——”我喊了一嗓子，少年停下，“——我白救你了？” 见他半天不语，仅是背对着我立在楼梯口，我只得暗骂白眼狼，无奈道：“从东南角下去比较好，那有一架露天的梯子，不会有人发现你。” ————— 当天晚上，我、卢令、宰德、银牙和秋千一起吃了粽子。不得不说，温姐做的粽子就是好吃！甜的有蜜枣粽和豆沙粽，全被秋千抢走了，银牙和宰德差点为了唯一的肉粽打起来，最后剩下两个白粽，我和卢令一人一个，蘸着糖吃完了。 说也奇怪，我发现吃饭时，无论是卢令还是另外两个，都绝口不谈叛军的事，他们只是聊温姐和孩子们、聊亚玛、聊街上遇见的新鲜事、聊新收购的旧书或者是新上市的游戏。说到兴头上，我也会暂时忘却烦恼，和他们一起发出欢快的笑声，引得正在打盹的亚玛竖起耳朵，摇头摆尾地跑过来。 暖黄色的灯光下，我们就像是普通的一家人，拥抱着最简单的幸福，无所谓不公，无所谓斗争…… 也许这就是少年人的潇洒吧？明明已经朝不保夕，还身负重担，面对比自己强大百倍的敌人，却仍倔强地守着心中那柔软的一角，在难能可贵的温馨时光里，坦露出最真实的自己。 饭后，银牙和宰德要回网吧，秋千吵着闹着想一起去，卢令拗不过她，干脆随她了。秋千一走，亚玛也跟着走了，仓库里只剩下我和卢令。 我和这家伙没话可讲，两人默默地收拾了餐具和桌面，便上了楼。 二楼有三个大书架，摆的全是卢令收来的二手书，书架边是个大通铺，上面铺着凉席，洗漱过后，我和卢令爬上通铺，一人睡一头。 “哎，姓卢的！”躺在凉席上，我仰面朝天。 “嗯。”卢令背朝我，应了一声。 “那把枪里……根本没有子弹吧？” 卢令“噗！”地笑了。 “笑什么？” “你觉得呢？”卢令说罢，不等我回答便抬手关了灯。 我只好闭了嘴。 漆黑的卧室里，只有我俩均匀的呼吸声。 ————— “枭哥……枭哥？” 我在黑暗中摸索向前，鬼使神差般不断呼唤。 忽然，前方亮起一束白光，白光自上而下，一时竟晃得我睁不开眼，待看清前方之景，我不由惊叫出声，不顾一切地跑上前去——那是浑身是血的条哥，低着头，一丝不挂，被十几条粗大的铁链束缚在十字架上！ 那场景，宛若献祭…… “枭哥！”我哭喊着扑到他面前，捧起他的脸，替他清理被血块黏在脸上的乱发。 枭哥紧闭双眼，一动不动，全身上下像没骨头一样，软得不行！ “哥！”我急了，索性疯狂撕扯锁住枭哥的铁链，“哥，你再坚持一下，我……我这就带你回家！” 奈何那铁索缠绕得死死的，任凭我怎样拉扯都无济于事。 我的动作渐渐慢下来，无意间，触到了枭哥那冰冷的身体，泪水瞬间涌出眼眶…… “求你了枭哥……求求你睁开眼……求你醒过来……”我紧紧抱住枭哥，把脸埋进他的胸膛。 忽然，一声响亮的马嘶如炸雷一般从天而降。 我转过身，只见一匹鬃毛上挂霜的巨大黑马拉着一辆车疾驰而来。 我迅速起身，护住枭哥，待黑马冲至近前——车上那人猛一勒缰绳，黑马长嘶一声人立而起，随着鬃毛甩动，无数冰霜纷纷扬扬，落在我的脸上、身上。 “嘭！”马蹄重重落下，砸在距我脚尖不足半尺的地方。 黑马长长呼出一口气，异样的气息熏得我皱了皱眉。 “你是谁？”我瞪视车上那个裹着黑袍的人影，“枭哥这样是不是你干的！” “我是谁不重要。”一个妩媚的女声道，“你认识他们就行——” 话音落处，两根长长的尖刺突破她身后的黑暗，刺的尖端分别挑着两个人。我仰头望去，瞳孔骤然放大，那是药蓠和山鬼！ 尖刺穿透了他们的胸膛，他们乱发披散，四肢下垂，流了好多好多的血…… —————— “啊啊啊啊！！！” 我忽地睁开眼，见四周漆黑一片，伸手一摸，凉席上全是自己的汗， 想起刚才的梦境，我再无睡意，干脆坐了起来。旁边的卢令还在熟睡，鼻子里发出轻微的鼾声。 我蹑手蹑脚地下了床，摸索着来到天台，打算透透气。 推开天台的门，只感到一阵凉意袭来，不由裹紧了衣服。忽然，脚下一个黑影吸引了我的注意，定睛一看，竟是之前那个蓝头发的少年！ 此时，少年正抱着个镶金的黑色木匣子，蜷缩在地上睡得正香，对面楼上微弱的灯光照在他身上。少年的脸蛋被碎发虚虚遮挡，在微光里，少有的透出几分稚嫩。 “喂，醒醒啊，地上凉。”我蹲下来，轻轻推了推他。 见少年不动，我只好又推了推他：“起来啦，进屋里睡吧……” 三番五次之后，这小子仍一动不动，在确定他尚有鼻息后，我下定了决心，将他一把抱起——不料我刚动了他的腰，他便触电般一惊，猛地睁开眼睛，用胳膊肘撑地，飞速向后退了退。 “你干什么！”他低吼。 “我……”我一怔，但很快又硬气起来，“……我还想问你干什么呢！大晚上的跑天台上睡觉！” 少年这才认出我来，眼中的凶光淡下去，开始在四周寻找什么。 “找这个么？”我把木匣子往他面前推了推。 少年立刻抱过匣子，打开它，在确定里面没有少东西后，又把匣子递还给我。 “干，干什么？”我犹豫了一下，没敢接。 “这是警局要找的东西。”少年沉声解释，“那些鬼币，都在这里了。” 闻言，我当即起身，居高临下厉声道：“还回去！这种不义之财你也敢拿来！” 许是被吓到了，少年周身一震，低下头没再说话。 我见他反应不对，只得蹲下来，抓住他的肩，柔声相劝：“你听我说啊，财富是要靠劳动获得的，不是你的劳动所得你不能拿，所以啊，还是把这些鬼币送到警局去吧！” “给警局做什么？”不等少年回答，卢令的声音便从身后传来。 他走过来，在我们身边蹲下。 “你什么时候醒的？”我抬起头来，惊问。 卢令直接无视我，转向少年，一挑眉毛：“小子，你叫什么名字？” “鼹，”少年吐出一字，又冷冷道，“是鼹鼠的“鼹”。” “挺合适你。”卢令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少年——鼹别过脸去，不愿看他。 卢令伸手捧过木匣子，“咔嚓”一声打开。见那里面金灿灿一片，我心中便是一凛。 “卢令，这些钱我们不能……” “那也不能便宜了警局的废物们！”不等我说完，卢令便大声打断，“这些钱落在他们手里，就是助纣为虐！” “可是，收下这钱是犯法的呀！”我不依不饶。 卢令忽然按住我的脖子，讪笑着看向我：“身为「叛军」的一员，还怕犯法么？” “那……”我怔了怔，被迫收敛气焰，“……你拿了钱想干什么呢？” 卢令拍了拍我的脸，捧着匣子起身。我的目光一直追随着他，直到他再次开口：“当然是分给需要的人。” 我低下头去，一时无言。 “对了小子，”卢令又想起什么，转过身来，居高临下地望着鼹，“你带这么重的礼来，有什么目的？” “那个……”鼹也不抬头，只是沉声道，“……请让我加入你们。” “啥？”卢令故意皱了皱眉。 “我说……”鼹闭上眼，孤注一掷般提高了音量，“……请让我加入你们！” “呵哈哈哈……”卢令放声大笑“……你小子不是刚被我的左轮吓尿么！怎么，还想再体验一把？” 见鼹是诚心想要加入，我便对卢令道：“喂，你小时候不还被狗肉馆吓尿过么？这有什么好笑的！” “蠢狗，你在胡说什么呀！”卢令恼羞成怒，上来就要揪我的衣领，不料鼹一个箭步上前，毅然将我护住——卢令反应倒快，在快要抓住他时猛地停手。 “噗哈哈哈哈……”见鼹目霞凶光的同时却浑身打颤，卢令忍不住笑出声来。 我心头一凛。 “不过……”卢令笑罢，身子前倾，冷不防一把抓住鼹的肩膀，鼹惊得瞪大了眼——“……你对恩人的忠诚可真让人赏识呢！”说这话时，卢令的神色逐渐阴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