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羁鸟翔别林

那位公上先生悠悠的坐起来，顺手拾起一条毯子，往两位美娇娘身上一扔。 不慌不惧的对那名狱卒道：“我平日待你如何？” 狱卒道：“公上先生就是小人的再生父母，不，比亲爹还亲。亲爹有难，儿子自愿肝脑涂地！” 公上旸啧啧嘴，抬起手来，像欣赏珍宝那样细细的端详自己的指甲。 他黑发如漆，指尖如贝，看上去不过三十岁，但早在三十年前他就是如今这幅尊容，一点没变。 自打他被关入杭州大狱，不仅有宫中替先皇做了三十年饭的御厨掌勺，更有一队东海采珠人每日要送来满满一桶珍珠粉。 那珍珠粉经过了七七四十九道研磨，细滑如脂，洁白如雪，无一丝杂色。 再按一比二的比例倒入深海鱼肝油调合成脂，供其每日用人乳沐浴后涂抹周身。 据说负责给他涂珍珠脂的人也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被养在身边，而今已是满头花发了，那双手与十三四岁的少女相比还能更胜一筹。 怕是捻根棉线也要割破，但此人务必要像保护性命一样保护那双手，但凡有一丝差池，便也是她的死期。 “可是你一脸奴像，连做替死鬼也不配。”公上旸微笑道。 狱卒顿时满背冷汗，五体投地的趴跪下去，慌张道： “公上先生一月前要我们去找的人找到了，只是性格倔得很，满口污言秽语，已被小人等割去小舌。” “哦？带上来看看。”公上旸说着站起身来。 两位女子见状连忙起身，也不顾自己是否衣不蔽体，将那两双手泡进水中，用皂角反复揉搓，再用清水涮过三道，涂上玉容膏。 才小心翼翼的从柜中取出熨烫整齐的衣物，服侍公上旸穿上。 其中一名女子在穿衣间不注意用指甲碰到了公上旸的肩膀，公上旸顿时颜色一变。 “抬起手来！”他的语气不再悠悠了。 女子颤颤巍巍的抬起双手，十根手指上有九根都没有指甲，只有右手的小指上还剩了一个。 “公子恕罪，拔甲实在太痛，我……”女子已满是哭腔，一边磕头一边道。 公上旸嘴角一歪，单手往空中一提，再回身一放。 那磕头的女子顿时便被钉在后墙上，墙上的牛角从她的后背插入，往前胸刺出。她眼角还挂着泪，人便已经死了。 身后的女子咬紧牙根，既不敢回头，也不敢发出任何声音，双手仍小心的给公上旸系腰带，速度也未敢发生变化。 这是她最后一次服侍公上旸了，无论公上旸今日命运如何，她都自由了。 因为明天正是她十八岁的生辰。 公上旸只要十七岁的女子，且瞳孔必须为浅棕色，浅棕瞳色的女子本就难寻，这一年的花期更是转瞬即逝。 但对于这名女子来说，却是度日如年。 这是公上旸第二次在她面前杀女人，这一次她明白自己要保持沉默。哪怕今天也是她最后的机会能要到一大笔钱，但她宁可保持沉默。 “你叫夕颜？”公上旸道。 “正是，承蒙公上公子记挂，夕颜感恩戴德。”夕颜跪身道。 “你很像她，自此我们便不再见了，你走时到那宝箱中去拿吧，件件都是抵过万金的宝贝，能拿多少就拿多少。 你在哭？是喜极而泣？”公上旸道。 “是喜极而泣，但不是因为那些宝贝，是因为，今日本就是夕颜与公上公子最后一次见面，与宫里来的人无关。 明日便是夕颜的十八岁生辰，也许上天派夕颜今日来此，就是在暗示公子，一定可以转危为安的。”夕颜诚恳道。 “哈哈哈，说的很好，但太会说却不是好事。”公上旸道。 夕颜登时一惊：“求公子开恩，夕颜今后再不说了。” 公上旸惋惜道：“与说不说没关系，是你必须死。你挑的宝贝，自会有人送给你的家人，去拿吧。” 此时，狱卒果然带了个人来，戴着脚镣，三十岁上下，十分俊朗，但面色苍白。穿的是公上旸的衣物，长得也与公上旸如出一辙。 那人一直高扬着头，任狱卒怎么按他也不低，怎么踢他的膝盖他也不跪。 公上旸越看越高兴，忙命狱卒将他脚镣解了。 “此等英雄，怎容你轻贱。” 说着，便行至墙边，按动砖块，便弹出一只蟾蜍来。 公上旸微笑着拧动蟾蜍，墙体轰然顿开。 …… 凤凰游与娇杏来到书房，蟾蜍面向东方。 两名女子交换了眼神，便紧接着退出书房。 此时，娇杏身上穿的是凤凰游带来的男装，朝阳染红了一大片薄云，娇杏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紧闭着双眼，抱上了凤凰游的腰。 火星沿着长长的引线一路烧至炸药所在处。 地道内接二连三发生了剧烈的爆炸，从城南到城北，自东向西，如地动山摇。 宛如地底的蟠龙出窍，整个杭州城都乱做了一团。 狱卒腰间的钥匙仍响的叮叮当当的，他急赤白脸的从狱内奔出，大呵道： “不好了，公上旸跑了！地道……有地道！” 宣旨公公顿时睁开眼，只简短道：“全绑了，一个不留。” 霎时从门外冲进四五队护卫军，兵分两路，一路进地牢，一路绑狱卒。 地牢内精巧的装潢也被炸药波及，全都跌落在地，废墟中有两个衣冠不整的女子，被炸的满面尘土，腹上皆各插了一只牛角。 地道的门已被石块堆砌的严丝合缝，正在此时，又是“轰”的一声。 最后一组炸药引爆。 西湖的水顺著地道残败的石缝奔涌而来，不被炸死，也被乱石砸死，不被砸死，也得被淹死。 与西湖底一墙之隔的那组炸药背后，早已网上了一面密麻编织的金属网，纵是鱼苗也钻不出，更莫说人了。 只有水，能在这地道间来去自如。 江自流、段泪烟、小马三人相视一笑。 “师父！你就收了我这个徒弟吧！我一个沙漠里出来的人，水都为你潜了……” 小马不发一言，将沙八那张毛茸茸的大脸按向了一边。 当天傍晚，周公公进了宝珠山庄，交给小马一个玉佩的结绳道： “公上旸身上取下来的，确认过了，就是他本人。” “多谢公公。”小马道。 “目前看来，地道内死伤不下七十人，皆是其党羽，你们做的不错，剩下的，就是我们的事了。”周公公道。 …… “我昔东海上，劳山餐紫霞。亲见安期公，食枣大如瓜。中年谒汉主，不惬还归家。朱颜谢春辉，白发见生涯……” “恭喜上主，转危为安。” “三十年不见天日，不是那小小的牢房关的住我，怪只怪我公上旸一生结仇无数，眼睛一睁一闭，便有十个人等着杀我。” “而今这帮年轻人倒是弄巧成拙，辛苦了一夜，倒帮上主重获逍遥了。” 公上旸用鼻子哼了一声，脸上却还笑着。 “我平日待你如何？” 掌舵的男子匆忙跪下，诚恳道：“小鲸若不是受恩于上主，而今恐怕早是白骨一具。” “小鲸，你便是小鲸。都长那么大了。”公上旸歪头道。 “小鲸而今已过四十，上主的风采还一如当年。”小鲸俯首道。 “小鲸，倒很应景。”公上旸笑道。 说着便抖袖一挥，凭空吸起船上的一叶浆来，再推掌一击。 那叶浆便直插入小鲸腹部。 “一鲸落，则万物生。去喂鱼吧。”公上旸温柔道。 小鲸笑着，公上旸也笑着，小鲸张开双臂，往后一仰，便跌入东海之中。 晚霞将海面染得绯红，也有一小部分是小鲸的血。 公上旸飞身直起，轻点桅杆，便在大海中央，弃船飞身而去。 没有人知道他将去哪里。 有人布局，他便借风前行；有人造舟，他便顺水推舟；划舟的人死了，他便踏浪而去。 他的长发如漆，十指如贝，他有一双世界上最干净的手，这双手拿不得舵，容不得污秽，更不准人触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