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长大或永不长大

长桌被撤下了。 大鱼大肉皆被孩子们朵颐进肚，五十个扁肚皮皆吃的鼓鼓的。 所有的胆怯皆来自不足：饥饿、贫困、物质的匮乏、情感的缺失……一切关于不足的经验都让人直不起腰板，让脑袋低垂下去。 让原本能发出的光，始终黯淡，就像夜里的海，无法让人看出其胸怀，唯余深邃的恐惧。 人不能一步登天，但一顿美味的饱饭，就能让他暂时收起那些扎根已深的性情，重新振奋起来，哪怕只是一阵子。 那个脸蛋红扑扑的人此时不再笑了，他游走在五十个孩子中间，来回的踱着步。 孩子们还按照之前吃饭的秩序排列着，不过从坐着变成了站着。 “吃了二月坛的饭，你们往后就是二月坛的人了。只要你们活着一日，二月坛就会锦衣玉食的养着你们。”红脸蛋道。 孩子们互相望着，眼里都燃烧着熊熊的希望。 “你们都是苦孩子，吃过的苦比吃过的饭还多，相信你们都明白活着的道理，如果此刻，你快饿死了，你和你对面的这个人面前只有一个包子，你们怎么做？” “一人一半！” “打倒他！” 孩子们发出了两种声音。 红脸蛋又笑了，他的笑容像阳光一样，他只要一笑起来，孩子们就觉得亲近。 “两种答案都对，但我要你们明白的是—— 打倒他是一种能力，一人一半不过是一种选择。 你得先有能力，才能做选择，否则，做选择的那个人就一定不是你。” 红脸蛋说话的声音很高，他说话时望向了角楼的二层。 木板垒得严丝合缝，只有一扇巴掌大的小窗，将外面的风和日丽十分吝啬的透露了一点进去。 地板上坐着一个人，四肢都被铁链铐着，他活动的范围很小。 他头发花白，却长了张少年人的脸，看上去有些奇怪。 他正是立夏那天曾出现在孔雀山庄的那个，拿无字折扇的人，达瓦。 下面说话的红脸蛋正是他的哥哥，尼玛。 他们曾是一对共用一体的双生子，可是后来不知为何，他们竟都有了各自的身体，截然分开了。 他们的命运也截然分开： 尼玛位列青龙十二煞之一，是这座山寨的主人，他手下共有三个分舵、二十八个分坛，遍布大江南北； 尼玛是太阳的意思，他也活在太阳下，只是而今，他不叫尼玛了，他给自己取了一个汉名字，叫金轮，同样是太阳的意思。 可是达瓦还是叫达瓦，他能透过巴掌大的小窗看见月亮，可是那扇小窗开的十分考究，月光永远不会洒在他身上，阳光更加不能。 他唯一能指望的，就是被金轮差遣，譬如三个多月前，他甚至到过一次孔雀山庄，孔雀山庄真美，但他什么也没干成，所以他被铐在这儿，一点希望也没有。 “现在，就向我证明你们有这个能力。无论对方是男是女，有多高多壮，既然他站在你的对面，就是你天选的对手，人不能挑对手，却能将不可能变为可能。”金轮道。 钱小招傻了，过去在那条死胡同里，他的身份就是替张姥姥照顾众人，他只懂得怎样照顾人，却没想过怎样打倒人，尤其是，他现在要打倒的是一个女孩儿，一个比他还矮了半个头的女孩。 那个女孩脸上却丝毫没有惊惧，反而充满斗志。 “老爷，倒下的人会怎么样？”一个孩子问。 金轮指了指靠墙处，依次摆着：刀、枪、剑、戟、斧、钺、钩、叉、鞭、锏、锤、戈、镋、棍、槊、棒、矛、耙十八种兵器。 五十个人，十八种兵器。 果然是有能力的人才能做选择，钱小招一眼就看见了那根打狗棒，对女孩的恻隐之心便很快放下了。 他不光要胜出，还要选到那根打狗棒，虽然他不知道在这里的具体工作是什么，但那根打狗棒正在对他发出召唤。 这是他距离梦想最近的一次。 “对不起了。”钱小招对女孩抱歉道。 说着便箭步上前，极其轻巧的放倒了女孩，女孩背部落地前，他还用腿给对方垫了一下。 也正是这一垫，女孩又顺势站了起来，顽强的扭动钱小招的胳膊。 此时，剑已被人选了去，孩子们发出了一阵叹息，皆更加拼命了，毕竟剑总是大多数人的首选。 但这些孩子当中，大多数都是乞丐，除了刀剑之类传统的武器，打狗棒毋庸置疑也是一件抢手的武器。 金轮说的没错，若是在证明能力的时候做选择，并不是什么聪明的表现。 一个连门都敲不开的人，无论做什么都只是一种自我感动。 钱小招不再客气，于是他顺利的选走了打狗棒，他是第二个。 “你本来可以是第一，还好你没继续犯糊涂，不然即便你是个天才我也不会要你。”金轮站在钱小招身侧，背着手，眼睛仍看着院中的孩子们，脸上还带着笑，但每一个字都紧咬着牙关。 显然这是一种警示，钱小招登时烧红了脸，他不是个自以为是的人，相反他会记住这种警示，永不再犯。 察言观色是他最擅长的事，毕竟作为一个小叫花子，在学会讨饭之前，第一样要学会的就是看人的脸色。 不然很可能在你还没有学会怎么还手之前，就会被人揍个半死。 没过多久，十八种武器皆被选完了。 率先胜出的十八个孩子，带着他们各自的武器，被十八名卫兵分别带进了十八个院子，但这仅仅只是一个开始。 因为这些院子里，还有三百名和他们拿一样武器的孩子。 从此，他们会共同练习，最后只选出寥寥数人，拿棍的会被送进少林，拿棒的会被送进丐帮，等待他们的，是和柳无风、明悟一样的命运。 这便是青龙会在武林之中所下的棋，负责下棋的人，正是金轮。 他是个不喜欢输的人，所以即便是一个开场便不甚公平的比赛，天意让你得到一名好战胜的对手，但时间会考验你是否赢的值得。 而在这第一轮中便输掉的人，便从此丧失了长大的机会，时间也为他们分出了两种命运：要么死在童年，要么留在童年。 死无需解释，至于留—— 青龙会有一种用药物控制生长发育的侏儒，从小被训练杀人，伪装成青龙会主脑人物的贴身书童，每天都要服食以珍珠粉为主要材料的养颜药，他们的脸永远不会苍老，看起来永远像是个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