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陈善功

陈善功穿过庭院，身边的两棵黄桷树已经亭亭如盖，树干上开始有知了附着，再过几日便会蝉声阵阵。他来到二仙殿前，凝视着里面的两尊祖师像。 二仙殿供奉着的葛仙与阮仙，据说这两位南华宗的五阶祖师自百年前下凡到严州，建立了二仙观的道统，流传至今，才成为了严州修行界魁首。 陈善功走进大殿，身边经过的青袍弟子见到他身上的白袍纷纷作揖行礼。二仙观内青袍是三代弟子的装束，白袍是二代弟子或有职司者的装束，而紫袍多为长老或高功道士的穿着。 他取出三柱清香，给两位祖师像恭敬上香之后，又看了大殿两边立柱上的楹联几眼，“旗幡春江龙蛇动，剑插严州鬼神惊。”这是二仙观的切口，也是象征之一。 做完这一切后，陈善功迈步向着库房走去，他最近才刚刚晋升到内观境，成为二阶修士，顺利得偿所愿穿上了梦寐已久的白袍，按照观内的规矩，他有资格独立炼器了。 身为炉房一脉的弟子，陈善功修行了将近三十年才达到今天的成就。在这三十年内，他不知挥舞了多少次锤子，拉扯了多少次风箱，处处赔着小心阿谀奉承，才得到了师父的欢心，指点了他几招炼制器具的技巧。可惜纵然他已经是二阶鼎使，可是炼制法器仍然有些心虚。 今天他就是来库房想领取一件法器观摩观摩，领略前辈炼器的思路和想法，为自己炼制第一件法器做好准备。 库房坐落在藏经阁边上，藏经阁是符师的大本营，那些符师仗着自己的师父能够制作几手符器，向来在观内眼高于顶，和丹仙一样气势凌人，和陈善功炉房这一脉的弟子尤其不对付。 几名身着青袍的符师弟子看见陈善功安步当车，缓缓走过藏经阁前，也不行礼致敬，只是当做没有看见。二仙观内符师和鼎使向来争斗的厉害，符器只能算简单版的法器，偏偏此刻符器是二仙观收入的大头之一，因此符师们看炉房弟子自然有些不顺眼。 看守库房的老法师又老又丑，眼睛还瞎了一只，据说是和妖怪作战后受伤的。他验证过陈善功的腰牌之后，便挥手让其自便。陈善功恭敬行礼，赔笑道：“请问师叔，我想借一件法器，不知如何寻找？” 那位老道士用浑浊的左眼瞥了一眼陈善功，大声道：“无功者不得外借观内法器。”声震四方，不远处的藏经阁符师弟子遥遥望过来，似乎正在议论他的不自量力。 陈善功有些尴尬，他没想到观内居然有此规定，便小声恳求道：“我只是看几眼，并非借出去用的。” 老道士依旧大声道：“规矩便是规矩，观内法器有数而弟子无数，皆像你般如此岂不是库房要空空如也？” “如之奈何？”陈善功没想到这个老道士丝毫不肯通融，偏偏他身上穿着的又是紫袍，得罪不起。 老道士似乎发了恻隐之心，慢吞吞道：“前几日严池上交了一件符器进来，你若是愿意，可以领出去看看。” 符器？按理来说符器就是简单版的法器，也可以当做法器来借鉴，可是他身为炉房弟子，若是借一件符器出去未免贻笑大方，更何况还有藏经阁那帮弟子在一旁看着，陈善功不禁有些踌躇。 老道士不耐烦道：“你借不借？不借我就关门了。”陈善功一咬牙，心想不借白不借，看看也好，便点头道：“好。” 老道士佝偻着身子走进库房，一通翻找后，将一个绳索制成的网状物扔给陈善功道：“就是这件了，缚龙网，记得三天内交回。” 陈善功用道袍裹着缚龙网，犹如做贼一般匆匆逃离库房，回到了道寮中。他先是洗净双手，然后点上一支清香，准备好纸笔，盘膝坐在蒲团上静思片刻。 做好这些准备后，陈善功长长吐出一口气，看向眼前的缚龙网。这件符器明显不是观内的那些符师制作的，绳索编制网格的手法极其简单粗暴，像极了城外荒野上那些散修的风格，只是陈善功借鉴的是上面描绘的符文篆刻手法，对于制作方法倒不是很在意。 当真气输入缚龙网的主妖材，那根金线蟒的脊索时，第一个符文亮起，陈善功便不由地瞪大双眼，呼吸也略有急促。为什么第一个是山形符？地煞七十二符他早就背的滚瓜烂熟，每个符文的功用也都了然于心，因此对于这件符器的符文，他就十分困惑。 缚龙网顾名思义，应该就是禁锢敌人的行动所用。山形符是土系符文，用在缚龙网上增加绳索网格强度无可厚非，可是第一个用就有点惊世骇俗了。陈善功忍住内心的疑惑，继续看第二个符文，第二个居然是凝水符？土克水，凝水符放在山形符后岂不是一点作用都没有？ 这具缚龙网要不是从库房中领出来的，陈善功真要怀疑这件符器是不是哪个不懂符器炼制的小符师第一次炼制的东西，可是既然能够进入库房，一定是能够发挥功用的符器，何况这还是严池缴纳进来的物品。 陈善功带着满头雾水，继续往下查看，越看他就是迷糊。这符文与符文之间的连笔是怎么一回事？为什么鸟形符的第三笔成了曲星符的第五笔？为什么三木符会嵌套在阴阳符中？为什么这个符文正面看是流光符，换个角度看又像是巽风符？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陈善功从开始的轻视到之后的慎重再到最后的心惊肉跳。这些符文的排列组合每一个他都看的懂，可是一旦组合起来竟然如同三十六枚天罡符一般，让他茫然无措，这哪里是荒野上不知名的散修符师制作的符器，分明是某位大匠师的随手之作。 陈善功再也忍不住，顾不上刚刚升为二阶弟子的仪表，拿起缚龙网跌跌撞撞冲向炉房，他要拿给自己的师父看一看，这件缚龙网究竟是不是大师之作。 炉房内，陈善功的师父刘淳安皱着眉头审视着面前的符器。若不是自己的弟子极力推荐，这种符师炼制的符器他平时是看都不会看上一眼的。这件符器初看却是粗制滥造，手法生疏之极，可是那上面篆刻的符文却让刘淳安眼前一亮。 “哼！歪门邪道。” “咦？有点意思，土克水，水生木，木又克土，这五行相生相克竟能如此运用。” “这一笔两符相联，便又节约了半个符文的空间，也算是有心思了。” “妙啊，敌人若是挣扎，绳索拉直，流光符变形为巽风符，缚龙网周边空气被吹走，敌人便无法呼吸，如此巧思，当浮一大白。” 刘淳安一边欣赏着手上的缚龙网，一边指着网上符文篆刻的奇异之处，娓娓道来。他以茶作酒，以器为菜，不知不觉竟是喝完了一壶茶，直到杯中水尽之后，他才醒悟过来，盯着自己的弟子问道： “善功，告诉为师，这是哪位匠师的作品？” 陈善功一愣，这是匠师的作品？不应该是大匠师吗？他恭敬回道：“启禀师尊，这是弟子自库房中领来揣摩作者手法的，并不知其人。” 刘淳安捋着胡须道：“此人手法观之虽有些稚嫩，但其作品却已登堂入室，隐有大匠师之风采，想法更是天马行空、不拘一格，难得的人才啊。”他眼中赞赏之色愈发浓郁，“善功且去库房打听打听，此人至少是个匠师，为师颇想见上一见。”